>每天醒來，日歷都固執(zhí)地停在7月17日。

>冰箱上貼著新規(guī)則：“今日請勿乘坐電梯。”

>我嗤笑著撕掉紙條，照常走進電梯。

>轎廂里收音機突然滋滋作響：“規(guī)則七：立即毀掉所有紙條?！?

>燈光閃爍間，鏡中的我竟沒有去摸口袋里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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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7日。

這三個數(shù)字，像用劣質(zhì)紅油漆刷在劣質(zhì)硬紙板上一樣，死死地焊在墻上的老黃歷里。無論蘇晚前一天晚上睡前多么用力地撕扯，第二天清晨，它都頑固地、分毫不差地停在這一頁。日期下方那行“宜：破土，動工；忌：出行，遠游”的小字，也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字體僵硬得如同刻上去的墓志銘。

窗外，灰蒙蒙的天光費力地擠過厚重的積雨云，吝嗇地灑在窗臺上那盆蔫頭耷腦的綠蘿上。整個城市浸泡在一種粘稠、沉悶的寂靜里，連往日樓下早點攤嘈雜的叫賣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遠處高架橋上偶爾傳來的、被悶住的車輛呼嘯聲，證明時間并非完全凝固。

蘇晚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寒意順著腳心蛇一樣往上爬。她走到冰箱前，動作帶著一種麻木的熟練。冰箱門發(fā)出輕微的呻吟，冷氣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腐爛氣味撲面而來。果然，在貼滿了各種過期的超市優(yōu)惠券和便利貼的冰箱門中央，又一張嶄新的A4打印紙，被一枚鮮紅的冰箱貼牢牢吸住，像一道刺眼的符咒。

紙上的字跡方正，帶著打印機特有的冷漠：

**【今日規(guī)則：**

**1.請勿乘坐電梯。**

**2.早餐請選擇紅色包裝的食物。**

**3.不要與穿灰色外套的陌生人交談。**】

蘇晚的手指撫過那冰涼的紙面，指尖傳來細微的靜電觸感。她輕輕“呵”了一聲，那聲音干澀得像枯葉摩擦。昨天，規(guī)則是“務(wù)必乘坐電梯”，前天則是“遠離樓梯間”。這些規(guī)則如同一個蹩腳編劇寫的爛俗劇本，前言不搭后語，邏輯混亂不堪。她看著冰箱里唯一那盒孤零零的、印著醒目紅色草莓圖案的酸奶，胃里泛起一陣不適的酸水。昨天是“藍色包裝”，前天是“綠色標簽”……這該死的規(guī)則，連她吃什么都要管？

一股無名火猛地竄了上來。憑什么？憑什么要被這些莫名其妙、自相矛盾的紙條擺布？她受夠了這種被無形絲線操控的窒息感。她伸出手，指甲劃過紙面，發(fā)出“嘶啦”一聲脆響，毫不猶豫地將那張寫著規(guī)則的紙從冰箱上扯了下來。紙張在她手中被揉捏、擠壓，最后變成皺巴巴的一團，帶著一種泄憤的快感，被她狠狠砸進了墻角的垃圾桶。

“見鬼去吧?！彼龑χ帐幨幍膹N房低語。

簡單洗漱，套上那件穿了不知幾個“昨天”的米白色薄風衣，蘇晚抓起鑰匙和手機，走向門口。路過垃圾桶時，她甚至故意踢了一腳桶壁，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門外熟悉的樓道，彌漫著陳舊灰塵和消毒水混合的氣息。感應(yīng)燈隨著她的腳步亮起，昏黃的光線下，通往樓梯間的安全門黑洞洞地敞著，像一張沉默的巨口。而幾步之遙，那扇銀灰色的電梯門，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而誘人的光澤。

規(guī)則一：請勿乘坐電梯。

蘇晚的腳步?jīng)]有半分遲疑。她徑直走到電梯門前，伸出手指，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姿態(tài)，重重地按下了那個向下的三角形按鈕。

“?！?

電梯到達的提示音清脆得過分，在這死寂的樓道里甚至激起了一絲微弱的回音。銀灰色的金屬門無聲地向兩側(cè)滑開，露出里面狹長、明亮卻異常冰冷的轎廂。四壁是不銹鋼材質(zhì)，光潔得如同手術(shù)器械，清晰地倒映出蘇晚略顯蒼白、帶著一絲倔強的臉。頭頂?shù)腖ED燈管散發(fā)著毫無溫度的白光。

蘇晚抬步走了進去。轎廂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類似臭氧的味道。電梯門在她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樓道里那點可憐的光線和聲響。密閉的空間里，只剩下她自己輕微的呼吸聲。

她按下“1”樓鍵。按鍵的紅色背光短暫地亮了一下。

電梯開始平穩(wěn)下沉，輕微的失重感傳來。就在數(shù)字顯示屏從“15”跳到“14”的瞬間——

“滋啦……滋啦啦……”

一陣尖銳、斷續(xù)的電流噪音毫無預(yù)兆地炸響！聲音的來源，是轎廂頂部角落里一個蘇晚從未留意過的老舊方形廣播喇叭。那噪音像是無數(shù)根生銹的鐵釘在玻璃上瘋狂刮擦，瞬間刺穿了耳膜，讓人頭皮發(fā)麻。

蘇晚猛地抬頭，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電流噪音持續(xù)了幾秒，忽高忽低，仿佛某種垂死生物的掙扎。就在蘇晚幾乎要捂住耳朵時，噪音驟然減弱、變形，扭曲成一種極其怪異的、非男非女的電子合成音調(diào)，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是齒輪卡著砂礫在艱難轉(zhuǎn)動：

“滋……注……意……滋啦啦……規(guī)則……七……”

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權(quán)威感，強行灌入蘇晚的耳中：

“……規(guī)則七：立即……滋……毀掉……所有……紙條……滋啦……立即……”

“毀掉所有紙條”？！

蘇晚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了！冰箱上的規(guī)則第一條，就是“請勿乘坐電梯”！而此刻，在這個她“違規(guī)”踏入的電梯里，這個詭異的廣播，竟然在命令她毀掉規(guī)則本身？這荒謬絕倫的矛盾感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她的思維上，讓她頭暈?zāi)垦！?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之前的憤怒和叛逆。她下意識地、幾乎是本能地，一只手猛地伸向風衣口袋——那里面，正靜靜躺著昨天和前天的規(guī)則紙條！她今天早上撕掉的那張，被她扔進了垃圾桶，但之前的，她鬼使神差地沒有丟棄，仿佛潛意識里覺得它們或許……有用？

她的指尖已經(jīng)觸碰到了口袋里那幾張折疊起來的、帶著體溫的紙張邊緣。

就在這一剎那——

“啪！”

頭頂那根慘白的LED燈管猛地爆出一團刺眼的電火花！整個轎廂瞬間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電梯按鈕面板上那幾個紅色的樓層數(shù)字，像黑暗中漂浮的、不懷好意的眼睛，幽幽地亮著微弱的光。

蘇晚的驚叫卡在喉嚨里。

黑暗只持續(xù)了不到半秒。

“滋…滋…”

燈管掙扎著，瘋狂地閃爍起來！光芒忽明忽滅，頻率快得如同垂死的心跳。整個轎廂瞬間變成了一個瘋狂旋轉(zhuǎn)的、光怪陸離的萬花筒！每一次光明短暫回歸，刺眼的白光都如同閃光燈般炸亮，將轎廂內(nèi)的一切映照得纖毫畢現(xiàn)，又在下一秒猛地沉入黑暗，留下強烈的視覺殘影。

在這一次次令人眩暈的、地獄頻閃燈般的明滅中，蘇晚的目光，被死死地釘在了面前那光潔如鏡的電梯轎廂內(nèi)壁上。

鏡面清晰地映出她驚恐扭曲的臉。她的右手，正死死地捂在風衣口袋的位置，緊緊抓著里面的紙條——那是她在這個瘋狂世界里下意識抓住的、唯一能證明“昨天”存在過的脆弱憑證。

然而，鏡中的那個“她”，動作卻截然不同！

鏡中倒影的左手，正以一種緩慢而堅定的、與她本人完全無關(guān)的獨立意志，抬了起來。那只手的目標非常明確——伸向的，赫然是蘇晚自己此刻正緊緊捂著口袋的右手！

更讓蘇晚魂飛魄散的是鏡中那張臉的表情。

那張屬于“蘇晚”的臉上，所有的驚恐、慌亂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無機質(zhì)的平靜。嘴角微微向上彎起，形成一個極其細微、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那不是恐懼，也不是憤怒。

那是一種……混合著嘲諷與極度漠然的、純粹的非人感。

“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終于沖破了蘇晚的喉嚨，在瘋狂閃爍的狹小金屬棺材里尖利地回蕩、碰撞！她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縮回伸向口袋的手，整個人失控地向后撞去，脊背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金屬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燈管還在瘋狂地明滅，每一次閃光都如同一次殘酷的凌遲，將鏡中那個表情詭異、動作分離的“自己”反復烙印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那非人的眼神，那緩慢抬起、目標明確的手，那抹冰冷的弧度……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尖叫著宣告：這不再是什么規(guī)則怪談！

這是入侵！

是對她存在本身的、赤裸裸的篡奪！

“叮咚！”

一聲清脆得近乎歡快的提示音，如同天堂的鐘聲，驟然響起。

電梯停止了運行。瘋狂閃爍的燈光仿佛被瞬間掐斷了電源，猛地穩(wěn)定下來，恢復了那毫無溫度的慘白。轎廂內(nèi)壁依舊光潔如鏡，映照出蘇晚此刻的模樣：頭發(fā)凌亂，臉色慘白如紙，瞳孔因極度的恐懼而放大，身體緊緊貼著冰冷的廂壁，劇烈地顫抖著，像一片秋風里即將凋零的葉子。鏡中的影像，此刻也恢復了“正常”，帶著與她本人完全一致的驚魂未定。

電梯門無聲地向兩側(cè)滑開。

門外，是熟悉的、光線略暗的一樓大堂。大理石地面反射著清冷的光，前臺空無一人，只有那盆巨大的綠植在角落里投下沉默的陰影。空氣里彌漫著塵埃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寂靜得可怕。

安全了？

蘇晚的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感。她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出電梯轎廂，雙腿發(fā)軟，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wěn)。背后，那扇銀灰色的電梯門在她離開后，安靜而迅速地合攏，隔絕了里面那片剛剛經(jīng)歷過的、令人窒息的恐怖領(lǐng)域。

她驚魂未定地回頭，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光潔如新的金屬門，仿佛里面隨時會伸出一只冰冷的手。

剛才那一切……是幻覺嗎？是恐懼導致的臆想？可那刺耳的電流聲，那冰冷的合成語調(diào)，那瘋狂閃爍的燈光，那鏡中倒影詭異的動作和表情……每一個細節(jié)都真實得刻骨銘心！

規(guī)則七……毀掉所有紙條……

廣播里的聲音如同魔咒，再次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炸響。

紙條！

蘇晚一個激靈，右手幾乎是痙攣般地再次探入風衣口袋。指尖立刻觸碰到了那幾張折疊起來的、略微有些發(fā)硬的紙張。它們還在！昨天那張寫著“遠離樓梯間”的，前天那張寫著“務(wù)必于上午十點前離開公寓”的……以及，更早之前的。

她緊緊攥著它們，仿佛攥著救命稻草，又像是攥著隨時會引爆的炸彈。冷汗浸濕了她的掌心，讓紙張的邊緣變得有些滑膩。

毀掉它們？立刻？

廣播里的命令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蛇@命令本身，難道不是另一條規(guī)則？一條在電梯里、在她違反“今日規(guī)則”后突兀出現(xiàn)的規(guī)則？它和冰箱上貼的那些自相矛盾的規(guī)則，本質(zhì)上有什么區(qū)別？

她的思維陷入一片混亂的泥沼。恐懼、懷疑、憤怒、以及一種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巨大無力感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她撕裂。

就在這劇烈的內(nèi)心掙扎中，她的左手，那只在鏡中曾試圖伸向口袋的左手，卻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志。它悄無聲息地、極其自然地抬起，動作流暢得沒有一絲滯澀，輕輕地按在了自己還在劇烈起伏的胸口上。

這個安撫的動作如此自然，如此熟悉，仿佛她千百次做過。

然而，蘇晚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她猛地低下頭，驚恐的視線死死盯住自己那只放在胸前的左手。

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是她自己的手，沒錯。

可是……

剛才在電梯里，在那瘋狂閃爍的燈光下，鏡中倒影抬起的……是左手！

而此刻，她放在胸前的，也是左手！

一股比電梯里更冰冷、更粘稠、更令人絕望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起，沿著她的脊椎一路瘋狂爬升，直沖頭頂！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