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灘營地，北三十里。

怒錘氏族的山中堡壘。

矮人首領“石魁”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在嘈雜的甬道里，花白的鬢角沾滿了石粉。戰靴碾過散落一地的碎石，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空氣中混雜著硝石的刺鼻味、矮人烈酒的焦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遠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那是巖巨人格爾贊在沉睡中打鼾。

“拉起這鐵鏈——嘿呦！”

“石父之骨——不斷！”

“山還活著——站穩！”

“熔爐不熄……”

工匠們喊著號子，用粗大的鐵鏈吊起斷裂的承重梁。

幾個年輕矮人正用熔化的黑曜石仔細修補被巨人腳掌碾碎的大理石浮雕。

醫療角里傳來壓抑的呻吟，繃帶下滲出的暗紅浸染了土地。

石魁布滿老繭的手撫過一道猙獰的地裂，臉色陰沉得像腳下的黑土。

這就是擊退那些該死竊賊的代價，家園遍體鱗傷。

“魁，”一個扎著花辮的矮人看見他，快步走來，臉上寫滿憂慮，“不死人襲擊了達俄洛，那邊的村民現在不肯賣糧給我們了。”

“那就加價！”石魁大手一揮，強撐著一貫的蠻橫，“達俄洛不賣，就去洛抓、托底、老左各！‘亮夠金子，沒有鑿不開的頑石。’”

他甩下一句矮人諺語，在對方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轉身離開。

直到背過身，無人看見時，那強撐的硬氣才從石魁臉上褪去，深深的疲憊和憂慮爬了上來。

怒錘氏族的堡壘依托天然溶洞群和古老礦脈網絡建造，經過數百年開鑿加固，結構復雜如迷宮。就連曾經“親密”的鐵砧兄弟會，也對這里的暗道一知半解。

但地下世界種不出糧食。

僅有的一點洞穴蘑菇和苔蘚，根本養不活整個氏族。

若在過去，矮人努力擴大種植面積，倒也不是不行。

但畢竟，種不如買……

與其花費大力氣，在地下世界鼓搗出被地表人戲稱為“石頭面包”的硬邦邦的家伙。

為何不享用地表人提供的廉價的、柔軟香甜的白面包呢？

矮人工藝精湛，在過去，一把隨手打造的武器就能換回一整個冬天的食物。

而對矮人來說，打造一把武器，簡直就像城市居民去洗個腳一樣輕松加愉快。

不對…這個“過去”……已經過去的有點太久太久了……

矮人壽命漫長，雖不及精靈，卻遠勝人類。

有些老矮人甚至會把幾百年前的事當成昨天，將千年前的傳說當作幾十年前的舊聞。

人類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他們在沃土上墾殖、牧養，展現出矮人難以企及的農耕天賦；

矮人則精于鍛造，刀劍盔甲件件是珍品。

兩族貿易由此興起。

盡管不愿意承認，但那的確是矮人的黃金時代。

貿易讓許多矮人氏族轉向更擅長的采礦與鍛造。

山里隨手一顆閃亮的石頭，就夠換一輩子白面包。一件矮人兵器更是能在人類貴族間賣出天價。

是從何時開始改變的呢？

啊，對了，人類總是毛毛躁躁。

壽命短暫如飛蛾，卻從不停下腳步品味生命的美好，比如一杯咕嚕嚕冒泡的矮人啤酒。

他們永遠渴求新知，農夫哀求矮人收徒授藝，國王不惜重金聘請矮人工匠……

仿佛只是一眨眼，人類就從對鍛造一竅不通，到技藝反超矮人。

昨天還在講“人類笑話”，笑他們連鐵錘都握不穩。

第二天酒醒，人類已鑄出更強的附魔武器，連矮人軍隊都用上了【人類造】的兵甲。

【人類造】

【人類造】

【……】

仿佛一夜之間，從家具到酒杯，從鉚釘到胸甲，矮人生活的一切都被人類產物填滿。

后來，他們更是建立了什么帝國……

某天，在一場宴會上。

歡鬧聲中，石魁正為大家分切烤肉。

刀柄上一個不起眼的人類商會標記，猝然灼痛了他的眼睛。

他猛地將刀攥成廢鐵，金屬發出刺耳的呻吟，恍如百年前帝國崩塌的回響。

四周矮人被他的暴怒嚇得愣住，不知所措。

“為什么？！我們矮人連一把切肉刀都造不出來了嗎？！矮人怎么會變成這樣！”石魁痛心疾首地怒吼。

眾矮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從那一刻起，石魁發誓，定要讓矮人再次偉大。

北方山陰城的崛起，讓他看到了希望。即便技藝不再領先，只要矮人團結，仍能建起強大王國，令世界矚目。

他夢想將西南矮人氏族統合為一股力量，筑起“石魁城”，與山陰城南北呼應，在這動蕩時代重燃矮人的榮耀。

可氏族間早已分裂，恩怨糾纏，聯合難如登天。

他的宏愿被視作笑談。

直到不久前，那群該死的小偷上門，鼓吹什么“泛西南矮人共榮圈”，與他理想不謀而合。

他被騙了。

那些頂著矮人軀殼的怪物，骨子里根本是異類。他竟將族群崛起的希望寄托于一群不死不滅的竊賊？

何其之蠢！

更糟的是，連氏族至寶也被他們盜走……

噠噠、噠噠。

英俊的矮人青年騎著盲眼山羊疾馳而來。

“父親，下次召喚巖靈號角，請換我來。”這是他的兒子鋼烈，最優秀的繼承人。

他心疼地望著父親驟然灰白的鬢角、新添的皺紋。

不久前，石魁還是那樣健壯年輕。

“這是我的罪，兒子，不該由你承擔。”石魁搖頭，目光欣慰卻沉重。

召喚巖巨人需以白銀階的生命力為代價，每次都在燃燒壽命。

“摩西大酋那邊有回音了嗎？”

“仍在戒嚴，不知何時才……”鋼烈低聲道。

石魁長嘆一聲。

在繼承人面前，他無需掩飾疲憊。

巖巨人不能遠離堡壘，防守尚可，進攻不足。

更可怕的是要和一群不死不滅的怪物打消耗戰……

最初的憤怒過后，看著滿目瘡痍的家園和挨餓的族人，他不得不壓下怒火，尋求休戰。

唯有要回至寶，才能彌補自己的過錯。

可他出面無用，不死人的活動范圍遠超他的影響力。

唯有請統治本地的摩西大酋出面，才有一線希望。

可惜，此時的摩西大酋剛經歷政變，全境戒嚴。

無暇顧及矮人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