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眸色沉了沉，指尖在身側微蜷，卻依舊沒發一言。

諾瀾撇了撇嘴，沒再追問他的想法，轉身往鎮上的攤位區晃去。各色小攤沿街排開，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可細看之下，攤主們的笑容都帶著幾分僵硬，像是按部就班的提線木偶。她漫不經心地轉著，看了看筐里蔫頭耷腦的蔬菜，又撥弄了下攤位上蒙著灰的小玩意兒，只覺得這小鎮處處透著說不出的怪異。

不知不覺間，日頭已爬到頭頂，明明才轉了沒多久，竟已到了正午。諾瀾皺了皺眉，轉身朝著住處走去。

掃視了一眼，房子里只王琪和凌月。

諾瀾還沒來得及細問，院門外就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老婆婆提著個食盒，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跨進門檻便放下一句“吃飯了”，轉身就走，步伐快得像一陣風，連眼角的余光都沒分給眾人王琪半分。

四人沉默地用過午飯，桌上的菜依舊是那幾樣，味道寡淡得像嚼蠟。

吃過飯，王琪便朝著諾瀾和凌月走過來：“我們交換下情報吧。”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很低：“你們應該也發現了，今天的時間過得越來越快了。早上感覺才過了一會兒，就到了中午。而且……”她咽了口唾沫，“從進入這個副本開始，系統提示就完全消失了，面板也打不開，我們像是被徹底孤立在了這里。”

諾瀾歪了歪頭，臉上露出一抹甜甜的笑，看向一旁正把玩著發尾的凌月：“好呀，凌月姐姐覺得呢？”

凌月抬手摸了摸肩上微卷的長發，指尖劃過發梢，語氣隨意：“聽你的。”

王琪見狀，便先開了口：“我今天去問了幾個攤主，還去了趟鎮子外的林子。林子里有片墓地，每個墓碑前都放著撥浪鼓和柳條，看著特別滲人。而且那些墓碑，要么沒刻名字，刻了名字的，也全都是小孩的名字，年紀都不大。”

他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后怕：“還有，我剛才試著往鎮外走，發現不管往哪個方向走，最后都會繞回鎮子中心……這個小鎮，好像根本沒有出口。”

話音剛落，凌月便接了話，她靠在椅背上，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冷意：“我也問了幾個攤主，尤其是賣撥浪鼓的那個老頭。他說鎮子里的孩子都喜歡這玩意兒，說是能‘安神’。還說每年春天，家家戶戶都會給孩子編柳條圈戴，說是‘避邪’。”

她抬眼看向兩人，眸色微深：“我問他鎮上有沒有丟過孩子，他眼神閃了一下，只說‘小孩子貪玩，跑丟了很正常’，再多問，就什么都不肯說了。”

諾瀾聽到凌月的話，忽然眨了眨眼，語氣輕快得像是在說什么尋常事：“對了，你們說，這副本里第一個找到真相的人，會有額外獎勵嗎？”

凌月和王琪都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兩人對視一眼，眼里都帶著幾分驚訝——這都什么時候了，她居然還在想獎勵？王琪先回過神，點了點頭：“按以前的規矩是有的，而且……”他頓了頓，補充道，“副本里只要有一個人找到真相，剩下活著的人也能跟著通關，不過最后評分還是看各自的探索進度。”

凌月也皺著眉接話：“只是這次太奇怪了，系統從一開始就沒了動靜，真不知道出去之后該怎么算。”

“這樣啊。”諾瀾拖長了語調，忽然露出一抹甜甜的笑，眼尾微微上挑，帶著幾分狡黠，“那巧了，我好像猜到真相了呢。”

王琪頓時屏住了呼吸，凌月也坐直了身子，兩人都緊緊盯著她。

諾瀾慢悠悠地撥了撥耳邊的碎發，聲音清清脆脆的，卻帶著一股寒意：“這鎮上的墓地擺滿了小孩的墓碑，撥浪鼓和柳條看著像是紀念，倒不如說是祭品。你們想過嗎？為什么失蹤的都是孩子？”

她抬眼看向兩人，繼續道：“這里埋著的，恐怕不止小鎮本地的孩子，還有像我們一樣誤入此地的外鄉孩子——他們都被獻祭了。”

“獻祭？”王琪失聲反問，“被誰？”

“妞妞。”諾瀾吐出這個名字時，笑容絲毫未減，“那個口口聲聲說樹神爺爺的小丫頭。她才是這一切的主導，她的爺爺、爸爸媽媽，不過是幫兇罷了。”

凌月指尖一頓，眉頭緊鎖：“一個孩子？怎么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諾瀾歪了歪頭，“你們沒發現嗎？這鎮子處處透著怪異，時間流逝得毫無規律，系統憑空消失，連出口都找不到……與其說我們進入了一個真實的小鎮，不如說，我們是闖進了妞妞的幻境里。”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院外那棵沉默的老槐樹：“她或許是恨，或許是怕，又或許只是覺得有趣——用一個幻境困住所有‘不聽話’的孩子，讓他們永遠留在這里。至于樹神爺爺？不過是她給自己找的遮羞布，也是困住那些幫兇的枷鎖罷了。”

院子里靜得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王琪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現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凌月望著諾瀾的背影，眼神復雜，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這個看似天真爛漫的女孩，竟能從蛛絲馬跡里，拼湊出這樣駭人的真相。

諾瀾的話音剛落，空氣中仿佛凝固了一瞬。緊接著，一道冰冷、毫無感情的機械音突兀地在三人耳邊炸響：

【玩家諾瀾，副本探索度100%。副本結束。祝各位玩家好好休息，我們下次再見。】

聲音消散的瞬間，王琪和凌月的身影便化作兩道白光，被憑空傳送了出去，原地只余下淡淡的光暈殘影。

諾瀾卻沒被一同傳送走。腳下的地面傳來一陣輕微的晃動，周遭的景象如潮水般褪去、重組——方才的住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鎮長府后院那棵熟悉的大柳樹。

午后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柳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風一吹，柳條輕輕搖曳，帶著一種詭異的寧靜。

“姐姐。”

一個清脆的童聲自身后響起，帶著幾分怯生生的味道。

諾瀾轉過身，只見妞妞站在幾步開外，手里還攥著那根被啃得坑坑洼洼的柳條。她仰著小臉，那雙大眼睛里沒有了往日的狡黠或慌亂，只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茫然，像個迷路的孩子。

“你都知道了呀。”妞妞小聲說，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她捏著柳條的手指泛白，“我也不想的……只是不想爺爺失望。”

諾瀾看著她，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是你故意把祭祀的方法告訴爺爺的吧？利用他們對你的愛，一步步推著全家人走進深淵。”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妞妞瞬間煞白的小臉：“一開始，他們大概還存有良知，不愿對同村的孩子下手，便花錢從外鄉買，或是偷偷拐來零散的孩子。可后來風聲緊了，外鄉的孩子越來越難弄，你們就把主意打到了本村的孩子身上，還編造出樹神的說法，自欺欺人罷了。”

妞妞的肩膀開始發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可你還是死了，”諾瀾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像一把溫柔的刀，剖開層層偽裝，“或許是祭祀出了意外，或許是家人終于醒悟……但你不愿意接受，便困在自己造的夢里，一遍遍重復著這些事。”

她看著妞妞通紅的眼睛：“其實你心里是渴望結束的，對不對？給那些墓碑擺上撥浪鼓，不是紀念，是為了給自己贖罪。”

說罷，諾瀾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正是那個刻著“妞妞”二字的舊撥浪鼓，木頭的紋路里還沾著些許泥土。

妞妞怔怔地看著那撥浪鼓，眼淚忽然停了。她慢慢伸出手接過來，冰涼的木頭觸到指尖的瞬間，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釋然，也有說不清的悲哀。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她抱著撥浪鼓，輕輕晃著，唱起了那首爺爺常哼的童謠。聲音軟糯，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隨著歌聲響起，周圍的景象開始扭曲、碎裂。柳樹的枝葉像被狂風撕扯，鎮長府的墻壁化作無數光點剝落，連陽光都變得支離破碎。

夢境在坍塌。

諾瀾站在一片混沌的白光里，看著妞妞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縷輕煙消散。

就在這時，一片紅色的花瓣不知從何處飄來，輕盈地落在她的眉心，隨即沒入腦海。那觸感溫暖而熟悉，像極了她無數次在夢中見過的那朵花。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諾瀾仿佛聽見一聲極輕的嘆息，帶著解脫的意味，消散在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