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第四年的深秋,我們帶著孩子回他的老家整理舊物。老房子的閣樓積著薄灰,他踩著木梯翻找兒時相冊,我抱著孩子蹲在紙箱旁,看他從一堆舊物里掏出個鐵皮盒子。
“這是什么?”我擦去盒上灰塵,他卻忽然僵住,指尖顫抖著掀開盒蓋——里面躺著半根發褐的棒棒糖紙,還有個磨損的籃球掛件,褪色的藍漆上,隱約能辨出歪扭的“別怕”二字。
孩子被掛件吸引,咿咿呀呀伸手,他卻像被燙到般縮回手,喉結滾動著開口:“其實…我早就見過你,比高中更早。”
我抱著孩子的手一緊,他垂眸笑了笑,聲音漫進舊時光:“小時候我爸媽總吵架,有次他們吵得太兇,我抱著籃球跑出家,結果在巷口被幾個混混盯上。他們搶我的球,推搡間我摔在地上,膝蓋磕得全是血,只能抱著球哭……”
他的聲音漸漸發澀,我輕輕握住他的手。孩子懂事地靠在我肩頭,小手指戳戳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撫。
“然后我聽見‘嘩啦’一聲,有個小身影從墻后竄出來,扎著歪歪扭扭的羊角辮,手里舉著根棒棒糖,沖混混喊‘壞人不許欺負人!’”他眼尾泛紅,低頭蹭了蹭孩子的臉,“那些混混笑她‘小屁孩多管閑事’,她居然真的把糖遞過去,奶聲奶氣說‘叔叔吃糖就別打人啦’……”
我心口猛地一震——這分明是我七歲那年干的“蠢事”!后來我把這事寫進日記,還因被媽媽笑“糖沒嚇到壞人,倒把自己急哭了”,賭氣撕了日記。
“混混罵罵咧咧走了,我還蹲在地上哭,小丫頭反過來哄我,把剩下半根糖塞我手里,說‘哥哥不哭啦,籃球要像這樣拍才厲害’。”他垂眸笑,指尖撫過鐵皮盒里的糖紙,“她邊說邊蹦蹦跳跳拍我的籃球,結果球總砸到自己腳,卻硬著頭皮說‘你看,這樣壞人就不敢搶啦’……”
孩子被逗得咯咯笑,我卻眼眶發酸。原來少時那次沖動的“英雄救美”,我早已忘記,卻成了他多年來的執念。
“后來我想找她,可第二天再去巷口,只有風吹著落葉打轉。”他抱過孩子,指腹摩挲籃球掛件,“我把她拍球時掛在書包上的掛件拆下來,和糖紙一起藏在盒子里。這些年換過無數住處,這盒子始終跟著我,連去外地打比賽,也塞進背包最里層……”
我忽然想起高中開學那天,他盯著我書包上搖晃的籃球掛飾發呆;想起他總愛買各種棒棒糖,說“嘗遍所有糖,說不定能遇見熟悉的味道”;想起他看到我童年舊照里的羊角辮,瞬間紅了眼眶。原來那些我以為的“巧合”,全是他跨越十年的尋找。
“所以第一次在高中走廊看見你,”他吻了吻我額頭,“陽光落在你發梢,恍惚間,我又看見當年那個舉著糖、笨笨保護我的小丫頭。那一刻我就知道,這么多年找的人,終于等到了。”
孩子在他懷里睡成小團子,閣樓的月光淌進來,給舊物蒙上柔光。我依偎在他肩頭,聽他絮絮說著這些年藏在心底的秘密:他曾在每個陌生的城市街頭,留意扎羊角辮的女孩;會在比賽間隙翻看童年照片,對著糖紙發呆;甚至偷偷去我小學母校,在舊操場的梧桐樹下,想象我當年奔跑的模樣。
“你寫的‘等一顆星’的故事,”他忽然笑,“其實我也寫過。初中時我在作文本上寫‘有個小英雄,舉著糖,像光一樣撞進黑暗里’,老師批‘文筆稚嫩,卻藏著最珍貴的真心’……”
夜風卷著落葉掠過窗欞,孩子的呼吸輕緩又綿長。我們抱著舊物下樓,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長。他忽然單膝跪地,像當年在樓下求婚那樣,舉著重新買的棒棒糖,聲音發顫:“當年你用半根糖,給了我重新擁抱世界的勇氣。現在,能不能讓我用一輩子,給你和孩子,最甜的糖、最暖的家?”
孩子在睡夢中吧唧嘴,我笑著點頭,淚卻止不住地落。原來有些相遇,是命運早在童年就系好的繩結,我們在歲月里兜兜轉轉,那些以為被遺忘的勇敢與溫柔,終會在某個星光漫漶的夜晚,長成照亮彼此一生的燈火。
后來整理完舊物,他把鐵皮盒放進我們的“時光抽屜”,和高中的錯題本、籃球門票、求婚戒指盒擺在一起。孩子常翻出那個籃球掛件,聽我們講“糖與英雄”的故事,再抱著籃球跌跌撞撞學“保護招式”,把我們逗得直笑。
而每個起風的夜晚,他仍會說起那個舉著糖的小身影,說起藏在歲月褶皺里的尋找與等待。我終于明白,真正的喜歡,從不是一時的心動,是你在懵懂時給過別人光,而那人帶著這束光,穿過漫長歲月,長成與你共赴余生的星光。
就像他說的,我們的故事,早在七歲那年的夏風里,就寫下了第一行——半根糖,兩個人,一顆跨越十年、終于相認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