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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太平經的碎片

夜已深了,如今的濮陽治所內一片寂靜,周遭平靜得和往常無異,仿佛白天的“白虹貫日”并未發生一般,劉泌則跟著橋瑁不斷穿行,來到一間偏僻的廂房前。

怎么和做賊一樣……

“世子請。”橋瑁推開房門,撲面而來的場景讓劉泌很驚訝,只見屋內堆滿了竹簡。

橋瑁這是要帶他讀書?等等,他把誅殺張梁的功勞都讓給了他,他不會就要讓自己隨便拿冊書走吧?

然而劉泌瞇起眼睛,只見最上面那卷竹簡上用隸書赫然寫著“太平經甲部”幾個大字,很顯然,那幾個字是后面添上去的。

“世子可知太平經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部,每部十七卷。”橋瑁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竹簡,聲音壓得極低,“據說每卷篇數不一,但合起來共三百六十六篇,暗合周天之數。”

“明府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劉泌故作不解,事實上他也確實不解。

橋瑁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如今張角等人生事,天子欲禁此書,卻苦于無樣書可循。這甲部經書,可是本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尋來的,只是不知道是甘忠可的《包元太平經》還是瑯琊人于吉獻給朝廷的那一本了。”

“宮廷里莫非沒藏有此書?”

“多的是天子沒有的書。”橋瑁頓了頓,顯然話里別有深意,“況且當初于吉的弟子宮崇獻書時此書就被斥‘妖妄不經’,并被迫將書焚毀,此等殘本也只有民間在流傳了……”

“可我還是不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劉泌謹慎地斟酌著詞句,“天子要禁什么書,難道還需要樣書嗎?只下一封詔書不就好了。”

“是此理不錯。”橋瑁捋著胡須笑道,“但國家向來寬厚,當年張角屢次犯禁都能容忍,如今要禁書,總得有個章程不是?有個規矩不是?”

劉泌點了點頭,隨即恍然大悟,“明府是想讓我負責送書入京?”

這樣對他來說,也算是立了一件“大功”。

可問題是他本來就被人懷疑和黃巾軍有著不清不白的關系啊,他還要向劉宏獻太平經?這不是授人以柄嗎。

而橋瑁望向他時,好像在說:

就是這樣,這書(死)才應當由你去送啊。

“媽的,我越來越會看人眼色了。”

“橋瑁確有此意。”橋瑁點點頭,突然話鋒一轉,“世子在廣宗期間可曾讀過太平經?”

劉泌心頭一緊,暗說橋瑁這時候了還在懷疑自己通敵不成?早知道就該讓張梁砍他兩刀才是。

橋瑁見劉泌有違緊張,便柔言道:“我非是懷疑世子,那……您在廣宗時可曾聽太平教徒吟誦過?”

“嗯,略知一二……”

“那正好。”橋瑁從架上取下幾冊,遞到劉泌面前,“世子且看看,這些內容可對?”

劉泌接過竹簡,展開一看,隨后便大驚失色,他雖然不能購買安全記住太平經的內容和文字,可這一版的太平經卻夾雜了很多大逆不道的,乃至說碰都不能碰的話題。

這是甘忠可本?于吉本?反正不是中華書局出版的那一本。

不是說好太平經都講了什么忠君愛國的內容嗎?哪怕是封建迷信的內容也好啊,反正東漢也是個盛行讖緯的朝代,但這種放清朝九族都要人頭滾滾的版本是誰改出來的?

“明府……這些書冊你都是從哪里得來的?”

“或是剿滅賊寇時所得,或是聽教徒們口述而抄錄所得,如何?莫非是偽書不成?”橋瑁問道。

“不!這就是太平經,一字不假!與我在廣宗時聽聞的內容幾乎一致。”劉泌聽后強撐道,這時候他還要說橋瑁辛辛苦苦搜集的內容全是妄作的話那無論對自己還是對橋瑁都不太好了。

反正皇帝想要拿去看,那便拿給他得了!

“世子莫要糊弄國家。”橋瑁意味深長地說。

“自然不會。”

橋瑁見他如此堅定,這才滿意地點頭,“圣意難測啊……不過若世子立此功勞,天子必會寬恕。待黃巾平定大赦之時,本官當聯合兗州士人上書,為世子求情。”

劉泌這才明白,橋瑁還是在觀望風向,還是要等到皇帝有對他從輕發落的意向時才肯出手相救,不過有總比沒有強,這也是他在兗州結識了那么多狐朋狗友所應得的啊!

他連忙拱手,“多謝明府成全。”

突然,他似乎又想起什么,猶豫道:“明府,那經書中有些大不敬之言,國家見了必然震怒……”

橋瑁眉頭一皺,“世子何意?”

“我是怕……”劉泌咽了口唾沫,“若國家想到這些詆毀之言流傳多年,那會不會盛怒之下,以此論罪?到時不知要牽連多少人……”

橋瑁恍然大悟,皇帝可不想知道自己兢兢業業地坐在龍椅上治國理政那么多年,結果民間一直在流傳一本揶揄、諷刺、批判他的書。

那問題就來了?大字不識一個的百姓真的看得懂這些書嗎?多疑的皇帝會不會聯想到是那些在黨錮中被打擊的士人所作來嘲諷他的呢?

“世子思慮周全!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橋瑁看向劉泌。

“不如……”劉泌則壓低聲音,“將其中大不敬之言稍作修改。天子不見那些詆毀之語,自然也就不會遷怒他人,若有出入,我也自有另一套說辭。”

橋瑁咧開嘴,“毋需另有說辭,國家自有判斷。”

言下之意就是皇帝更喜歡聽好話,只要沒那么刺耳,他都能接受的,再說太平經有那么多個版本對吧……

“那橋明府之意是?”

“就依世子所言。”

劉泌點了點頭,隨后又問道:“不知哪些地方需要修改?”

誰知橋瑁連連擺手,面露惶恐,“本官實際上一個字都沒看過,就怕因言獲罪啊!”

他還納悶這事是劉泌提的,怎么還反過來問他呢。

劉泌聽他這么一說,不由得暗自腹誹這狐貍倒是撇得干凈,最主要的是居然連這點風險都承受不了?或許是因為黨錮剛解除,又害怕皇帝限制他們這群士人入仕吧。

“那全權交由在下?”

“全權交由世子了!”

實際上,連責任也甩給他了。

“劉泌定不負明府所托。”

燭火搖曳,映照著劉泌專注的側臉。他取來一只筆,又取來數份空白的竹簡和刻字之刀……時而皺眉思索,時而提筆勾畫,渾然不覺窗外已是三更時分。

這一夜,哦不,這幾夜注定漫長。

“這本書以后就叫太平舊經吧。”他暗暗想道,“日后或許還得再改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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