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影像緩緩消散，光屏歸于黑暗。

章恒坐在老榆樹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心情有些復雜。

這已經不是樂子了，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一個修行五百載，心懷善念不愿傷害凡人的大妖，僅僅因為一次修煉，就遭此橫禍。

章恒看著系統畫面里，依舊跪在地上、為師父的遭遇而哭泣的少年，心中生出了一絲憐憫。

他不禁回想起邵云帆從進廟起就一直稱呼那只貓為“師父”而非“師傅”，雖只有一字之差，但這寓意可相差極多。

他無法想象，當這個視師如父的少年，親眼看到師父所經歷的一切時，會是怎樣的崩潰。

但這又是必須的一步。

只有讓他了解全部的真相，才能讓他明白，這件事的癥結遠比抓住壞人要復雜得多。

“系統，將剛才調取的記憶影像，同樣用【神諭傳音】的方式，傳入祈愿者邵云帆的腦海。”

【確認執行，消耗香火之力30點，當前余額：499點。】

……

仙界，無名山神廟前。

夕陽的余暉透過破舊的窗欞，灑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幾只膽大的麻雀在廟檐下嘰嘰喳喳，為這沉重的氣氛增添了幾分不知愁的生機。

正抱著師父哭泣的邵云帆，腦海中突然涌入了一段不屬于自己的以師父第一視角展開的記憶。

從被凡人女子強行擄走，到被強行喂食、戴上項圈……

一幕幕屈辱的畫面閃過。

讓邵云帆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雙拳不自覺地攥緊。

當他看到，師父在冰冷的石臺上面對那把冰冷的刀鋒時，眾人對師父近乎侮辱般的話語，那雙琥珀色貓瞳里充滿絕望時，邵云帆再也控制不住！

“嗚——”

邵云帆的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一股淡淡的妖氣不受控制地逸散開來。

他身后的那條狼尾，不受控制地“嘭”的一聲顯現出來，因憤怒而繃得筆直！

頭頂上一對狼耳的虛影也若隱若現。

廟檐下的麻雀似乎受了驚嚇，撲棱著翅膀飛走了，只留下一片寂靜。

章恒在系統后看得微微一驚。

狼耳？狼尾？

原來這少年本身也是個妖修。

不過轉念一想，他既是虎妖的徒弟，身負妖氣也屬正常。

就在他即將失控的瞬間，一只有力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陳靖天！

他反應極快，立刻用靈力壓制住邵云帆體內紊亂的氣息。

“邵道友，冷靜！冷靜一點！這里是上神座前。”

陳靖天低聲喝道。

邵云帆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牙齒止不住的抖動，隨即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軟了下來。

他趴在地上，大口喘氣，緩緩靜下來，又迅速將臉埋進師父柔軟的毛發里，發出了嗚嗚咽咽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哭聲，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陳靖天見狀，連忙轉身。

對著那尊散發著微光的神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道揖，姿態放得極低：

“啟稟上神！我這朋友他一時悲憤攻心，這才……這才失了形態。”

“他自幼在山野長大，少與人言，并非有意冒犯，還望上神息怒！”

說完，他才回過頭，蹲下身輕輕拍了拍邵云帆的背。

“邵道友，我知道你難過，但光是哭解決不了問題。”

陳靖天的語氣難得地溫和了下來，他試圖引導著：“上神神通廣大，但要做出最公正的判決，也需要了解事情的全部原委。”

“你把你和師父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上神，這對上神斷案至關重要。”

語畢。

邵云帆嗚咽的哭聲漸漸停了。

也就在這時，他懷中一直昏迷不醒的白貓，似乎是感受到了徒弟的悲傷，虛弱地動了一下。

它緩緩地、用盡全力地抬起一只小小的爪子，輕輕的搭在了邵云帆滿是淚痕的臉頰上，緩緩撫摸著。

邵云帆渾身一震，他抓住師父的爪子，貼在自己臉上，眼淚流得更兇了，但哭聲卻已止住。

他抬起頭，那張清秀的臉上掛滿了淚痕，雙眼通紅得像兔子。

一陣沉默過后，少年哽咽著，斷斷續續的講述：

“我……我剛一出生，就有這條尾巴……我出生的那個村子很偏僻，村里人都說我是不祥的妖物……”

“我娘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我爹……我爹就把我扔進了河里，想把我淹死……”

“是師父，是師父把我從河里撈上來的，那時候，他還是一只大老虎，他咬死了想來吃我的野狼，用嘴把我叼回了他的洞府。”

“我聽師父后來跟我說，他把我叼回去的時候，我還那么小一點，一直在哭，他就笨手笨腳地用虎掌拍我，想讓我不哭……”

“師父他……他從來都只睡在冰冷的石床上，卻為了我，用木頭和干草，在洞里給我蓋了一間暖和的小屋。”

“他不會做飯，就去山里打來最新鮮的野果和蜂蜜喂我，他教我說話，教我識字，教我如何控制這條……不聽話的尾巴。”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還很小，貪玩跑出了洞府，被幾只山里的豹妖圍住了，在我最害怕的時候，是師父……是師父護在了我身前……”

“他把我當親兒子一樣養大，我十二歲之后，他就時常讓我去山下的鎮子里幫他買些東西。”

“他說，我是人，不能一輩子待在山里，總要去看看真正的人間是什么樣子，要去交一些真正的朋友。”

“他說，就算我有一條尾巴，我也還是人，不能因為別人的眼光，就躲起來……”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陳靖天。

邵云帆的敘述沒有什么章法，想起什么便說什么，言語樸素。

他說完，便不再哭泣。

沉默許久，邵云帆忽的緩緩站了起來。

他看著高高在上的神像，又回想了一下身旁陳靖天剛才向上神行禮道歉的站姿。

然后，他笨拙地模仿著那副恭敬行禮的姿態，對著神像，深深的鞠了一躬：

“妖修弟子，邵云帆，懇請上神，為我師父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