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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命倒計時(2)

今天是夜班。

便利店的夜班總是漫長到令人發指。

我靠在收銀臺旁,百無聊賴地數著貨架上商品的保質期。便利店的白熾燈在深夜里亮得刺眼。

自動門偶爾開合,冷風灌進來,但一個顧客都沒有。凌晨兩點的便利店,連時間都仿佛凝固了。偶爾有醉漢搖搖晃晃地進來買醒酒藥,或是熬夜加班的社畜來補充能量飲料,除此之外,這個時段的存在簡直毫無意義。

我的視線不自覺地飄向熱飲柜那邊。林雨站在我的不遠處,依舊沉默,但她偶爾會到處走走,或像現在這樣站在熱飲柜前,像往常一樣盯著暖柜里的玉米汁發呆。她的黑色風衣在熒光燈下顯得格外突兀,但店里其他人都對她視而不見。我早就習慣了把她當空氣,只是偶爾會想,她為什么總是看玉米汁?是渴了?還是說,那東西對她有什么特殊意義?

不過,我懶得問。反正她也不會回答。

凌晨五點,夜班終于結束。我換下制服,推開店門時,冷風迎面撲來。不知怎么的,我鬼使神差地折返回去,從暖柜里拿了一罐玉米汁。

“給。”我把熱飲遞向林雨。

她的眼睛在路燈下呈現出一種奇特的灰紫色,像是被雨水沖刷過的玻璃珠。有那么一瞬間,我以為她會像往常一樣無視我,但這次不同。她伸出蒼白的手接過飲料,卻沒有打開。她沒有喝,只是雙手捧著,像是借著那點溫度暖手。

“原來你也會怕冷啊。”我說完這句話就后悔了,這問題蠢得像在問魚會不會游泳。

林雨沒有回答,只是捧著那罐玉米汁跟在我身后。我們就這樣一前一后地走著,玉米汁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又很快消散。林雨跟在我身后三步遠的位置,和往常一樣,像個沉默的影子。

夜風卷著初冬的寒意鉆進我的衣領。我偷偷回頭看她,發現她的黑色風衣被風吹得鼓起,像一對殘缺的翅膀。

走到半路,天空突然飄起雨來。雨不大,但足夠讓人狼狽。我慶幸自己帶了傘,可撐開后才發現,林雨依舊站在雨里,任由雨水打濕她的黑發和風衣。別人雖然看不到她,但她卻依然會被雨水打濕。

我停下腳步,把傘往她那邊偏了偏。

“就當給個面子。”我干巴巴地說,“不然玉米汁也會涼掉。”

這句話似乎起了作用。林雨看了我一眼,終于挪步走進傘下。

傘不大,兩個人擠在一起,肩膀幾乎相貼。這是我第一次離她這么近。近到能聞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氣息。像是舊書頁的味道,又像是雨后的青苔,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味。

但剛走了兩步,我就有點后悔了。這傘實在太小了,我們不得不靠得很近。我的右肩能感覺到她身體的溫度,比我想象中要溫暖一些。如果在路人眼里,我一定像個蠢貨,一個人撐著傘還偏要往左邊傾斜。但幸好,這個時間、這種天氣,街上幾乎沒有人。

“聽說,”林雨罕見地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大部分的人最后悔的事,都與‘沒做’有關。”

我沒接話。雨滴敲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填補了沉默。

就在這時,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她的脖頸。風衣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鎖骨附近的一小塊皮膚。

那里烙著一個數字。

300。

和她手腕上記錄我剩余壽命的數字一樣,像是被烙鐵燙出來的印記。只不過,我的是23,她的卻是300。

“你脖子上是什么?”我問。

“我的任期。”林雨沒有立刻拉攏衣領,而是平靜地回答,“當它歸零時,這份工作就結束了。”

我盯著那個數字,感到一陣眩暈。23和300。我的生命倒計時和她的...什么?工作期限?但不知為何,一種荒誕的共鳴感突然擊中我。我們都是倒計時中的囚徒,只不過她是向著解放,我卻向著“解脫”。

雨漸漸停了。我們路過公園時,看到那位熟悉的老人正站在長椅旁喂鴿子。他穿著陳舊但整潔的夾克,手里攥著一把玉米粒,鴿子們肥碩得幾乎飛不動,但依舊爭先恐后地圍著他啄食。

我認得他。他幾乎每天清晨下午都會來,風雨無阻。公園的鴿子被他喂得圓滾滾的,像一群長了翅膀的毛球。

我沒有停下搭話,只是默默走過。林雨跟在我身后,玉米汁的熱氣早已散盡,但她依然握著那個罐子。

晨風裹挾著雨后的清新氣息拂過臉頰,帶著些許涼意。東方的天際已經泛起魚肚白,路燈的光暈在漸亮的天色中顯得愈發黯淡。

“林雨,”我突然開口,“如果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你會做什么?”

她沒有回答。但我知道,她聽見了。

那天晚上,林雨不見了。

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突然意識到房間里少了什么。不是少了什么物件,而是少了那種如影隨形的注視感。我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這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對自己說。反正平時我也習慣把她當空氣,現在不過是空氣變得更稀薄了些。

第二天傍晚,我正坐在餐桌前機械地咀嚼著便利店買來的三明治,門鎖轉動的聲音讓我抬起頭。林雨推門而入,黑色風衣上沾著夜露的氣息。她的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暗紫色的眼睛里帶著我從未見過的疲憊。

“跟我來。”她說。

這不是請求,也不是命令,只是一個簡單的陳述句。我放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隨手抓起外套就跟了上去。我們穿過漸漸暗下來的街道,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在潮濕的路面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我們要去哪?”我問。

林雨沒有回答,她的黑色皮鞋踩在積水洼里,卻沒有濺起一絲水花。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運動鞋,鞋帶松了一邊,隨著步伐在地面上拖出細小的水痕。

不一會她在一棟老舊的公寓樓前停下腳步。她轉向我,伸出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冰涼而纖細,像是某種易碎的工藝品,讓人不敢用力。

“抓緊。”她說。

一瞬間,我感覺有什么東西從她手上傳來,像是一股微弱的電流。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得不一樣了,仿佛多了一層薄紗般的質感。我的視野邊緣泛起淡淡的灰色,就像老式電視機信號不良時的雪花噪點。

林雨拉著我走上樓梯。奇怪的是,我們經過時,樓道里的感應燈完全沒有反應。腳步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我能聞到樓道里特有的氣味,霉味、燉菜的味道,還有某種老人身上特有的藥膏味。

在四樓的一扇門前,我們停下。門牌號已經銹蝕得看不清數字,門漆剝落的地方露出深色的木紋。

林雨直接穿過了緊閉的房門,而我被她拉著,竟然也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那一瞬間的感覺很奇怪,但我卻不知道如何形容。

屋內溫暖而整潔,與破舊的外表形成鮮明對比。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奶奶正坐在搖椅上看電視。她戴著老花鏡,鏡鏈在耳邊輕輕晃動。布滿老人斑的手里織著毛線。電視里播放著旅游節目,主持人正在介紹某個海島的風光。

墻上掛滿了照片,雪山、海灘、異國街道,每張照片里都有她燦爛的笑容。照片中的她年輕許多,站在埃菲爾鐵塔前,坐在威尼斯貢多拉上,或是蹲在非洲草原上與幼獅合影。這些照片被精心裝裱,排列得整整齊齊,像是一面記錄人生的榮譽墻。

電話答錄機亮著紅燈,里面傳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奶奶,我明天下午三點到,記得給我做你拿手的蘋果派...。”

林雨松開我的手,走到老奶奶身邊。她翻開那本黑色封皮的筆記本,紙張翻動時發出沙沙的響聲。她輕聲說:“今晚她會因心腦血管疾病猝死,在睡夢中沒有痛苦。”

我站在門口,突然明白了這是什么地方,我們在做什么。老奶奶打了個哈欠,關掉電視,慢悠悠地走向臥室。她哼著一首老歌,旋律熟悉卻叫不上名字,聲音輕柔得像一陣風。

“她看起來...很健康。”我聽見自己說。

林雨的目光追隨著老奶奶的背影:“死亡不需要理由。”

夜深了。我們站在臥室的陰影里,看著老奶奶安然入睡。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床頭柜上擺著一個相框,里面是個年輕女孩的畢業照,笑容明亮得刺眼。

林雨靜靜地等待著,黑色風衣與夜色融為一體。她的呼吸幾乎聽不見,只有偶爾翻動筆記本時才會發出細微的聲響。

突然,老奶奶的呼吸變得急促,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然后又漸漸平緩,最后完全停止。就在那一刻,我看到有什么東西從她身體里升起。

像是無數細小的光點,在黑暗中緩緩凝聚。這些光點閃爍著微弱的金色光芒,如同夏夜里的螢火蟲,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林雨打開筆記本,那些光點如同被磁鐵吸引般飄入書頁,消失不見。最后一粒光點消失時,筆記本自動合上,發出輕輕的“啪”的一聲。

整個過程安靜得可怕。沒有掙扎,沒有痛苦,就像一片樹葉從枝頭飄落。我站在那里,突然想到自己二十多天后也會這樣,變成一捧光點,被收進那本黑色筆記本里。

“走吧。”林雨合上筆記本。

我們離開時,天已經蒙蒙亮了。街道上開始有晨跑的人經過,穿著工裝的員工騎著自行車飛馳而過,車輪碾過水洼,濺起一串水珠。

林雨走在我前面幾步遠的地方,黑色風衣在晨風中輕輕擺動。我們經過那個熟悉的公園,我突然很想坐下來。

長椅冰涼而潮濕,但我還是坐下了。林雨遲疑了一下,在我旁邊坐下,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奇怪的是,那群肥碩的鴿子立刻圍了過來,在我們腳邊踱步,像是在等待什么。其中一只特別胖的灰鴿子甚至跳上了長椅另一端,歪著頭打量我們。

“那個老人呢?”我問。

“昨天死了。”林雨說。

“哦。”

我們就這樣坐著,看著鴿子一只接一只飛走。晨光越來越亮,照在林雨的手腕上。那個數字不知何時已經從23變成了20。

三天的時光,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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