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謝謝。”哪怕再不情愿林琦不能駁祁珩的面子。

面對教室里虛偽的恭維聲，林琦只覺得那些前倨后恭的嘴臉，此刻只讓他胃里翻涌著更強烈的惡心。

“林琦？請客啊！”前排男生用力拍他肩膀。

林琦猛地回神，避開那只手。他倉促抬眼，撞上對方尷尬不解的眼神，又迅速垂下，聲音干澀：“……再說。”

趁著下課了響起他幾乎是逃也似的，低著頭快步沖出教室。他需要逃離這片令人窒息的空氣。

剛走到拐角口，一個身影堵住了去路。

黃穎穎雙手插在校服口兜，微微仰頭看他，臉上沒了之前的鄙夷，換上一副復雜的表情：審視、猶疑，還混著一絲別扭的探究。她沒說話，就用那雙圓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林琦，重新打量著他。

林琦腳步頓住，心猛地沉下去。又來？羞辱沒完沒了？他攥緊拳頭，指節泛白，戒備地迎上她的目光。

預想中的尖刻質問卻沒來。

黃穎穎被他眼中的疲憊和戒備刺了一下，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她飛快瞥了眼窗邊看到慕煜依舊低著頭在畫畫，對門口的暗流毫無察覺。

黃穎穎像是下了決心，目光重新回到林琦臉上，聲音壓得低低的，語速飛快，帶著不情愿的別扭：“喂……那個……恭喜入圍。”她頓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擠出后面的字，“之前……考場外……我說話可能……有點沖。”她立刻又強調，語氣硬邦邦的，“但警告你，離煜煜遠點！她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說完，她像完成艱巨任務，不等林琦反應，立刻轉身朝著班級跑，背影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消失在走廊拐角。

林琦僵在原地。

恭喜？有點沖？離她遠點？

黃穎穎這別扭的善意，比直接的攻擊更讓他茫然和冰冷。這算什么？因為他入圍了，勉強給點好臉？還是僅僅因為慕煜的狀態，讓她暫時收起爪子？

他依舊被排斥在那個世界之外。集訓隊的資格，改變的只是外圍的噪音，撼動不了核心的規則。

他覺得有些疲憊，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更大的“橄欖枝”隨之而來。

競賽核心項目組的成立通知，像一顆重磅炸彈，在集訓隊名單公布后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貼在了教學樓公告欄最顯眼的位置。

“為整合最優資源，全力沖擊省隊名額，特成立數學競賽核心項目組。組長：祁珩。核心成員：周曉雯（綜合）、陳默（數論）、特邀：慕煜（空間建模與可視化）、林琦。”

“特邀？慕煜？她不是藝術生嗎？”

“空間建模？這跟數學競賽有關系？”

“林琦？！他憑什么進核心組？不是踩線進的集訓隊嗎？”

“黑幕吧？祁珩提攜自己人？”

“慕煜家什么背景？學校也得給面子？”

公告欄前瞬間炸鍋。質疑聲浪遠比林琦入圍集訓隊時更洶涌、直接。周曉雯和陳默是公認的頂尖實力，無可厚非。祁珩任組長，更是眾望所歸。但慕煜和林琦的入選，尤其是林琦，成了眾矢之的。

“呵，踩了狗屎運進集訓隊還不夠，核心組也敢擠？”一個集訓隊落選的男生酸溜溜地嘲諷，聲音不小，周圍立刻響起幾聲附和的笑。

“就是，慕煜還能說是特長，他林琦算哪根蔥？憑他垃圾桶旁邊的座位風水好？”另一個聲音充滿惡意。

“該不會真跟黃穎穎說的那樣，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讓祁珩學長不得不……”

流言蜚語像毒藤蔓，在課間、走廊、食堂瘋狂滋長。

林琦再次成為目光焦點，只是這次，那些目光里沒了虛偽的恭維，只剩下赤裸裸的嫉妒和質疑。他走在路上，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后的指指點點和壓低卻刺耳的議論。

比之前孤立時更甚。這核心組的名額，不是榮譽，是架在火上烤的刑具。

哪怕王老師在課堂上解釋過：“林琦解題思路新穎，基礎扎實，尤其在偏難怪題上有獨特見解，雖然穩定性有待提高，但潛力值得培養。加入項目組，跟著祁珩他們多學習交流，對他來說也是難得的機會！”

項目組第一次碰頭會，地點定在實驗樓頂層那間平時鎖著的小會議室。

林琦是最后一個到的。推開門，里面已經坐了三個人。

祁珩坐在主位，面前攤著筆記本和幾份裝訂精美的資料，周曉雯和陳默分坐兩側，兩人面前也攤著筆記，看到林琦進來，周曉雯只是抬了抬眼皮，沒什么表情，陳默則直接皺了皺眉，毫不掩飾眼中的審視和不耐。

空氣有瞬間的凝滯。

林琦硬著頭皮走到唯一的空位，長桌最末端，拉開椅子坐下。椅子腿摩擦地面的聲音在過分安靜的會議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好，人到齊了。”祁珩像是沒察覺到這微妙的氣氛，溫和地開口，聲音帶著掌控全局的沉穩，“時間緊，任務重，省隊名額有限，我們要集中火力攻堅。”他目光掃過眾人，在掠過林琦時并未停留，“曉雯負責代數板塊的梳理和難題突破，陳默主攻數論與組合的深化。至于建模和空間思維轉化部分，”他看向會議桌另一側，“就辛苦慕煜了。你的圖形理解能力對我們處理復雜的幾何與反演變化問題至關重要。”

這時，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慕煜走了進來。

她穿著簡單的白色高領毛衣，襯得臉色愈發蒼白，但眼神是清醒的，帶著慣有的疏離。她似乎剛畫完畫，指尖還沾著一點未干的淺灰色炭粉。她沒有看任何人，徑直走到祁珩斜對面的位置坐下，那位置離林琦最遠。

祁珩對她點點頭，繼續道：“林琦，”他終于將目光投向長桌末端，“你的優勢在于解題思路靈活，尤其在一些非常規路徑的探索上。項目組需要這種‘破局’的思維。你負責協助大家，重點跟進一些思路刁鉆的‘怪題’，提供不同的解法視角。同時，”他頓了頓，語氣平淡無波，“協助慕煜完成部分建模的初步草圖和數據整理工作。”

協助慕煜？

林琦的心臟猛地一跳，下意識看向慕煜。

慕煜正低頭翻看祁珩推給她的一份資料，長長的睫毛垂著，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聽到祁珩的話，她翻頁的手指停頓了半秒，隨即恢復流暢，沒有任何表示，仿佛聽到的只是再平常不過的工作安排。沒有厭惡，沒有排斥，只有事不關己的漠然。

“資料在旁邊的文件柜，按標簽分類。需要什么自己取閱，保持整潔。”祁珩指了指墻角高大的鐵皮柜，結束了工作分配，“第一次任務今晚會發到你們郵箱。散會。”他合上筆記本，動作干脆利落。

周曉雯和陳默立刻起身，收拾東西，低聲交流著剛才分配的任務，看也沒看林琦一眼，徑直離開了會議室。祁珩也站起身，對慕煜溫聲道：“慕煜，關于上午那道凸四邊形四點共圓證明，切接我還想跟你再確認一下，去我那邊？”

慕煜合上資料，輕輕“嗯”了一聲，起身跟著祁珩離開。自始至終，她的視線沒有在林琦身上停留過一秒。

偌大的會議室，瞬間只剩下林琦一個人。

林琦坐在長桌的末端，看著面前空無一物的桌面，又看向墻角那個裝滿資料的大鐵皮柜。核心組？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自嘲。這哪里是核心？分明是邊緣中的邊緣，一個打雜的，被所有人默認無視的協助者。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屈辱和不甘，他站起身，走向文件柜。

金屬柜門拉開時發出沉悶的聲響，里面分門別類堆滿了各種競賽書籍、歷年真題集、打印的論文摘要。

他找到“幾何與拓撲”和“建模初步”的標簽格，抽出一疊厚重的資料。紙張邊緣鋒利，沉甸甸地壓在手上。他抱著資料回到座位，拉開椅子坐下。椅子的輕微聲響，在空寂的會議室里被無限放大。

他翻開最上面一本厚厚的《空間解析幾何難題精粹》，密密麻麻的符號和復雜的立體圖形瞬間充斥視野。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拿起筆。筆尖懸在演算紙上，卻遲遲落不下去。

腦海里揮之不去的，都是慕煜翻動資料時那冰封般的側臉。為了讓自己回神，林琦用力的拍打著自己的臉保持清醒。

這核心組的名額，是機會，更是燙手的山芋。而他要協助的對象，是那個視他如無物的冰山。林琦垂下眼，盯著紙面上一個復雜的多面體投影圖，手指因為用力攥筆而微微發白，他必須抓住它。

接下來的日子，林琦成了項目組里最沉默的影子。他最早到，最晚走。巨大的文獻檢索量，枯燥的數據錄入，一遍遍重復的基礎驗算……他做得一絲不茍，像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

他盡量避免與祁珩直接交流，更不敢與慕煜有任何工作之外的接觸。他把自己埋進數據堆里，用苛刻的精確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也試圖用這種沉默的付出，來抵消內心深處的難堪和……那點慕煜無視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