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江凡的白大褂下擺滴落，在值班室地板上形成一小灘水洼。她機械地擦著頭發，目光卻不斷飄向抽屜里的老式手機。陸今安的聲音仍在耳邊回響：“我父親被綁架了...他們選中了我...看著你出事...“

七年的怨恨在這一刻變得如此復雜。

“江醫生？“護士小李的聲音從門外傳來，“3號床的陸明宇家屬要求見您?！?

江凡迅速關上抽屜，整理表情?！拔荫R上過去?！?

ICU外的走廊上，陸今安正與一位穿著考究的年輕女子低聲交談。女子精致的妝容被淚水暈染，緊緊抓著陸今安的手臂。蘇蔓——江凡在心里確認了她的身份。

陸今安抬頭看見江凡，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敖t生，這是我弟弟的...未婚妻，蘇蔓?！?

蘇蔓松開手，用紙巾輕拭眼角?！搬t生，明宇他...真的會沒事嗎？“

江凡保持著專業的表情翻開病歷?！瓣懴壬哪X部掃描顯示沒有嚴重損傷，主要是肋骨骨折和脾臟輕微破裂。手術很成功，目前各項指標穩定。“

“謝天謝地。“蘇蔓松了口氣，又轉向陸今安，“今安，你應該去休息，我在這里守著就好?！?

“不用。“陸今安的聲音有些生硬，隨即又軟化下來，“你先回去，公司那邊還需要人應付?！?

蘇蔓欲言又止，最終點點頭離開。經過江凡身邊時，她身上昂貴的香水味與醫院消毒水形成鮮明對比。

“商業聯姻的幌子“——江凡想起陸今安的話，卻無法忽視兩人之間微妙的默契。

“她不知道？“等蘇蔓走遠，江凡低聲問道。

陸今安搖頭，眼下的青黑顯示他已很久沒休息?！爸赖迷缴僭桨踩??！八D了頓，“你考慮得怎么樣？“

江凡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翻開病歷中的一頁?！傲中∮杲裨绺喂δ苤笜水惓Ｉ?，這與她入院時的診斷不符。你提到的NX-7藥物有什么特性？“

陸今安的眼睛亮了起來，他靠近一步壓低聲音：“會加速特定基因缺陷患者的器官衰竭，尤其是肝臟和腎臟。表面癥狀類似病情自然惡化，除非做特定檢測...“

“江醫生！“護士站的呼叫打斷了他。江凡抬頭看見劉副主任正向這邊走來，立刻恢復了職業性的表情。

“劉主任。“

“江醫生，我正找你。“劉副主任推了推金絲眼鏡，目光在陸今安身上停留了一秒，“這位是...？“

“病人家屬。“江凡簡短介紹，“陸明宇先生的哥哥。“

“啊，陸總?！皠⒏敝魅螣崆榈厣斐鍪?，“久仰大名。您弟弟的情況很穩定，請放心?！?

陸今安禮節性地握手，眼神卻冷了下來?！案兄x貴院的治療。特別是江醫生，非常專業。“

劉副主任笑著點頭，卻轉向江凡：“江醫生，林小雨的病例需要調整一下治療方案，有些檢查結果需要...重新解讀。你能來我辦公室一趟嗎？“

江凡感到一陣寒意，但面上不顯。“好的，主任。我查完房就過去?！?

等劉副主任走遠，陸今安立刻抓住江凡的手腕：“小心他。他可能已經懷疑你了。“

江凡掙脫開來，低聲道：“中午12點，后花園?，F在別引人注意?！?

查房過程中，江凡的思緒不斷飄向林小雨的病歷。這個十六歲的女孩因罕見的基因缺陷入院，最初只是輕微肝功能障礙，卻在轉入劉副主任負責的特殊病房后病情急劇惡化。當時江凡提出質疑，卻被以“病情自然進展“為由駁回。

現在想來，一切都可疑得令人心驚。

十一點四十五分，江凡借口去洗手間，悄悄繞路前往后花園。醫院的這個角落很少人來，幾棵老槐樹投下斑駁的陰影。她剛在一張長椅上坐下，就聽見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你來了。“陸今安從樹后走出，換了一身休閑裝，看起來比昨晚少了幾分鋒芒。

江凡直奔主題：“我需要更多證據。劉副主任要我'重新解讀'林小雨的檢查結果，這明顯是在掩蓋什么。“

陸今安從背包里取出一個平板電腦?！斑@些是我從公司內部服務器下載的資料。NX-7的人體試驗數據，包括三位受試者的編號和反應記錄。“

江凡快速瀏覽著，醫學知識讓她立刻理解了這些數據的可怕之處。“這根本不是治療...這是在殺人！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了制造需求。“陸今安的聲音低沉而憤怒，“先讓病人病情惡化，再推出'特效藥'，價格可以抬高十倍甚至百倍。林小雨的基因缺陷在全球不超過200例，每人每年治療費用可達數百萬?！?

江凡的手開始顫抖。“這太...邪惡了?！?

“我研發的真正特效藥可以一次性治愈，打破他們的壟斷?！瓣懡癜仓钢聊簧狭硪唤M數據，“但這就斷了他們的財路。所以他們要控制我，要么拿到專利，要么毀掉它?！?

江凡抬頭看他：“所以你弟弟的車禍...“

“警告，或者綁架的嘗試。“陸今安的眼神變得陰郁，“他們知道我最近在接觸幾位關鍵證人，包括你醫院的一位實習醫生?！?

“誰？“

“張明，呼吸科的。他上個月意外墜樓，官方報告說是自殺?！?

江凡倒吸一口冷氣。張明是她的學弟，一個開朗的年輕人，突然死亡讓整個醫院震驚?！澳遣皇且馔?？“

陸今安搖頭：“他發現了呼吸科幾位病人的異常藥物反應，正準備舉報?！?

遠處傳來腳步聲，兩人立刻停止交談。一個園丁推著割草機從遠處經過，沒有注意到他們。

“時間不多了?！瓣懡癜部焖僬f道，“我需要你幫我拿到三位病人的完整原始數據，特別是血液檢測的原始樣本。劉副主任肯定已經修改了電子記錄?！?

“原始樣本保存在檢驗科的冷庫里，需要權限。“

“你有辦法嗎？“

江凡咬了咬嘴唇：“檢驗科的趙主任是我導師，我可以找借口進去。但風險很大...“

“江凡?！瓣懡癜餐蝗晃兆∷氖?，“我知道這要求太多。如果你選擇退出，我完全理解。我會安排人保護你，確保你遠離危險?！?

他的手掌溫暖而粗糙，與記憶中十八歲少年柔軟的手已經不同。江凡抬頭看他，發現他眼角已經有了細紋，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睛如今盛滿了疲憊和決心。

“不是為了你。“她最終說道，“為了那些病人?！?

陸今安的表情松動了一瞬，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點點頭：“今晚八點，檢驗科值班的是趙主任的學生，比較好應付。我會在醫院西門等你。“

“不，太危險?！敖菜伎计?，“把車停在東側的小路上，那里沒有監控?！?

陸今安略顯驚訝，隨即笑了：“你調查過醫院的監控布局？“

“職業病?！敖沧旖俏⑽⑸蠐P，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露出接近微笑的表情，“醫生也要注意安全。“

分別前，陸今安突然問道：“那封信...我母親給你的，還留著嗎？“

江凡怔了怔：“在公寓里。為什么？“

“上面可能有線索。我母親...她去年去世了。臨終前她告訴我，當年被迫做了些事。“

江凡想起那封冰冷的分手信，字跡像陸今安卻少了那份力度?！拔視页鰜??！?

回到科室，江凡立刻被護士告知劉副主任找了她三次。她深吸一口氣，走向主任辦公室。

“江醫生，終于找到你了?！皠⒏敝魅涡θ菘赊涞厥疽馑?，“關于林小雨的病例...“

“我已經重新檢查了數據?！敖脖３制届o，“確實有些異常，可能是檢測誤差?！?

“正是如此。“劉副主任推過來一份修改過的報告，“我已經做了調整，你簽字確認就好。另外，學術交流會的機票已經訂好，下周一出發。“

江凡瀏覽著報告，發現所有異常指標都被修改成了“正常范圍“。“主任，這種程度的肝酶升高不可能——“

“江醫生，“劉副主任突然沉下臉，“你在本院的表現一直很優秀，前途無量。有些病例...比較復雜，需要更高層面的考量?！?

威脅不言而喻。江凡握筆的手緊了緊，最終簽下了名字?！拔颐靼琢恕！?

“很好?！皠⒏敝魅沃匦侣冻鲂θ荩皩α?，你和陸總認識？我看你們似乎很...熟悉?！?

江凡心跳加速，表面卻不動聲色：“只是醫患關系。他很關心弟弟的病情?！?

“是嗎？“劉副主任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陸總可是醫藥界的新貴，他的公司最近在研發一種突破性藥物。如果你有機會...多了解些信息，對醫院會是很大貢獻?！?

江凡恍然大悟——劉副主任想利用她接近陸今安?！拔視粢獾摹！?

離開辦公室，江凡直奔洗手間，反鎖隔間門后才允許自己顫抖起來。她不僅被監視，還被當成了棋子。劉副主任的意圖昭然若揭：要么合作，要么被排擠甚至更糟。

傍晚查房時，江凡特意繞到林小雨的病房。女孩躺在病床上，皮膚呈現不健康的黃色，手臂上插滿了管子。床邊的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像是生命的倒計時。

“醫生...“林小雨虛弱地睜開眼睛，“我媽媽什么時候能來？“

江凡調整著她的輸液速度：“明天早上探視時間就能見到她了。今天感覺怎么樣？“

“好累...“女孩的聲音幾不可聞，“之前不是說...新藥會讓我好轉嗎...“

江凡的心揪緊了。她輕輕握住女孩的手：“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這句承諾像一把刀插在心上。如果陸今安說的是真的，林小雨不僅不會好轉，反而會因NX-7加速惡化。而她已經簽署了那份虛假報告，成為了幫兇。

七點三十分，醫院逐漸安靜下來。江凡借口加班，等待時機行動。七點五十分，她走向檢驗科，路上“偶遇“了呼吸科的周護士。

“江醫生，這么晚還沒走？“周護士推著藥車問道。

“有個報告要趕。“江凡自然地回應，“你呢？夜班？“

“是啊，最近病人多...“周護士突然壓低聲音，“對了，你聽說了嗎？警察今天來找主任談話，關于張明的事。“

江凡心頭一緊：“有說什么嗎？“

“不清楚，但主任回來后臉色很差?！爸茏o士看了看周圍，“有人說張明死前在調查什么藥物不良反應...“

“江醫生！“檢驗科的門開了，趙主任的學生小王探頭出來，“來找東西嗎？“

江凡順勢結束與周護士的談話：“是啊，有個病人的血樣結果需要復查。“

“進來吧，我剛整理完今天的樣本?！?

檢驗科里，小王熱情地幫江凡調出數據。江凡一邊應付著，一邊觀察冷庫的位置。機會來得意外地快——小王的手機響了，是女朋友打來的。

“我去外面接一下，很快回來?！靶⊥醪缓靡馑嫉卣f。

門一關上，江凡立刻行動。她用趙主任曾經給她的通用密碼嘗試打開冷庫，第三次嘗試成功了。冷庫里排列著數百個樣本盒，按照日期和科室分類。她快速找到林小雨的編號，取出三管血樣，又從口袋里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空管調包。

剛完成調換，門外就傳來腳步聲。江凡迅速關上樣本盒，假裝在查看電腦數據。

“找到了嗎？“小王回來問道。

“找到了，謝謝?！敖参⑿ζ鹕?，“周末愉快。“

走出檢驗科，江凡的手心全是汗。血樣管藏在白大褂內側口袋里，仿佛有千斤重。她快步走向更衣室，準備換衣服離開。

更衣室門一開，江凡僵在了原地——蘇蔓坐在長椅上，正在補妝。

“江醫生?！疤K蔓收起口紅，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真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