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eamKiss作為近兩年來在珠寶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在法國本土享有不錯的知名度，但放眼世界，一家私人珠寶工作室想在業內嶄露頭角，沒有奪人眼球的創意是不可行的，DK要走的路還很長。

姜荀對此心知肚明。

“姜先生，這是設計部發來的最新一組，你看看吧。”

秘書徐音抱著一摞設計圖紙走進辦公室，將它們在桌面一一平鋪整齊，等待姜荀過目。

細數下來，這是一星期來，他看的第七組設計。

DK的設計師都很專業，經過姜荀親自精挑細選，呈現出的作品幾乎都無可挑剔，放在任何珠寶設計公司里，絕對都是全票通過的項目，但姜荀反復看了幾遍后，那些設計圖紙被原封不動地遞回了徐音手上。

“還是不行嗎？”徐音面帶愁容，輕嘆了一聲，“姜先生，你會不會太嚴格了？這些作品我覺得都沒有問題。”

姜荀從桌后仰起頭：“它們都很好。”

徐音錯愕：“那……”

“但不是滿分。”姜荀起身，骨節分明的手指劃過桌面，緩緩落在徐音手里的第一張圖紙上，輕點著，“設計理念、設計背景、設計思路……這些都沒有問題，可總是差些什么。你也知道，這些設計我們能做，別人也一樣能，如果就這么拿去參賽，DK不會獲勝的。慕尼黑國際珠寶大賽每三年舉辦一次，我們絕對不能錯過今年的機會，必須要拿出更驚艷的東西。”

姜荀說得沒錯，DK的儲備資金已經捉襟見肘，急需打開更大的市場，如果在五個月后的國際賽事中表現優異，工作室的運作就會進入良性循環，一步步發展壯大。

徐音也是一名法籍華裔，和姜荀是舊識，自DreamKiss創始之初就跟隨姜荀，她不懂設計，但她知道姜荀對于珠寶的設計有著極其敏銳的嗅覺，他是這個領域的天才，他說不行，那就是不行，一定還可以更好。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通知設計部負責人，爭取盡快再出一版新的。”徐音轉身離開，幾步后想起什么，又走回來，“對了，姜先生，家庭醫生早晨打來過電話，老先生的體檢結果出來了，情況還算理想。老先生已經被接回去休養，晚上我送您過去。”

“好。”

姜荀表面上是一家私人珠寶工作室的老板，實則家境優渥，家族早些年為了躲避戰亂，來到法國定居，家中長輩有不少都從事高端職業，他本可以過更加清閑悠然的日子，但姜荀不喜歡那樣。

姜家人行事向來低調，別墅位于塞納河畔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分上下兩層，外帶一間地下室，屋內裝潢樸素清簡，不知情的人見了，會以為這只是某個普通居民的住宅。

姜荀不常回來，祖父病重住院后就更是沒有踏進過家門，所以直到他上了樓梯，才恍然發覺四周的裝飾有些不同，一問才知，是祖父命人將地下室的陳舊物件都搬了上來，擺在屋內的各個角落，而這些東西大多是從中國帶來的，姜荀只粗略看了幾眼，發現竟然都是些有年頭的古董。

祖父喜歡，他也并不會阻攔。

進了臥室后，精神還算不錯的老人見到他很開心，祖孫兩輩一句接一句地嘮著家常。

期間姜荀無意中發現，露天窗臺上擺放了一只氣勢磅礴的金鼎，之所以叫它“金鼎”，是因為它遍體金光流彩，起初姜荀還以為是鑄金打磨而成的，可當他走近細看之后，赫然發現那鼎通體都是鏤空通透的造型，由一根根宛如頭發粗細的金絲編織而成，鼎端還嵌有一條盤龍，龍身的每個鱗片都栩栩如生，實在令人拍案叫絕。

他一時看得熱血沸騰，拿起來詢問祖父。

祖父笑呵呵地將鼎接到手中，輕輕撫摸，對他說：“這叫九轉乾坤龍鼎，由明朝的皇家工匠所制，沒有采用青銅作為原料，而是使用了當時技術已經十分成熟的花絲鑲嵌做的，這些跟頭發一樣細的金絲，只有咱們老祖宗才做得出來。”祖父笑得更加開懷，指著頂端的盤龍給姜荀看，“你仔細瞧，這里的金絲有一圈一圈的螺紋，這個叫羅絲，如果是平滑的，那就是素絲，當然還有鳳眼絲、竹節絲、麻花絲……花絲鑲嵌在中國古代只有皇家人才能享用，現在又是排在‘燕京八絕’之首的技藝，咱們祖上也有人是做這門手藝的高手，只可惜沒能傳承下來……”

祖父滔滔不絕地說著，而姜荀卻已經在心中有了一個絕妙的想法。

如果將花絲鑲嵌和寶石結合在一起，說不定能夠產生奇妙的效果，幫助DreamKiss在大賽中一鳴驚人。

他是個徹徹底底的行動派，當這個想法在腦海中稍有輪廓后，姜荀立刻命徐音到國內進行聯絡，不久便有了結果，京北市的唐云美術工藝廠有位花絲鑲嵌大師，叫程春良，手藝十分了得，六年前曾帶隊到巴黎進行過藝術文化交流，或許有合作的機會。

姜荀連夜將公事安排妥當，搭乘飛機前往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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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天氣格外炎熱。

唐云美術工藝廠里裝了中央空調，但溫之意所在小組的上方有兩個出風口壞掉了，工人還沒來得及修，只能暫時搬來一架老舊的便攜風扇救急，總歸是塵垢粃糠，干一會兒就得到門外透透氣，否則怕是要被悶出病來。

周助理下來的時候，溫之意正端坐在操作臺前填絲，汗流浹背似乎也沒能影響到她的專注。為了不打擾她，周助理站在門外抽了三支煙，又喝完了一瓶礦泉水，等溫之意將手里的事情做完后，才匆匆走進來。

“程大師找你過去一趟。”

溫之意一邊擦手，一邊問他：“老師找我有事嗎？”

周助理搖搖頭：“不知道，應該沒什么大事，可能想和你了解一下最近的訂單完成情況。”

溫之意放松下來，摘掉圍裙上樓了。

程春良是花絲鑲嵌藝術界的大師級人物，很多年前就被國家授予了“花絲鑲嵌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稱謂，不久前在國內召開的某國際會議上，由他率領團隊創作了花絲鑲嵌技藝的國禮手包，贈送給各經濟體領導人及其配偶，受到了熱烈追捧與喜愛。

程春良是行業里的佼佼者，而溫之意作為他最器重的徒弟，同樣未來可期。

溫之意在進門前就做好了匯報工作的準備，但程春良一開口，就讓她愣住了。

“之意，你有沒有想過哪天出去自立門戶呢？跟你蘇喬師姐一樣？”

這話聽起來可有點兒重，溫之意擰著眉頭，半晌不作聲。

程春良沖她笑起來，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然后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別怕，我沒有其他意思，更不是想趕你走。之意啊，老師年紀也不小了，做了一輩子的手藝人，教出的徒弟數不勝數，但你是最有天賦的一個。從你剛能滿地跑的時候，你就在這廠子里鬧騰，那會兒你愛做手工，我看你剪的那些窗花特別巧，就抓你來學花絲鑲嵌，沒想到這一學就到了今天。你也拿過不少的獎項，可比老師我當年強多了。”

溫之意也笑：“那是因為您教得好，老師的手藝誰都比不上。”

程春良哈哈大笑著擺起手來。

“瞧你說的，手藝好的人又不只有我一個，傳承文化這種事，自然是越多越好。今天我找你來呢，其實就是想問問，你是不是一直在私下悄悄做著什么作品？早就聽人說，你把廠子后面的那間雜物房借走了，經常在里面熬夜。”

溫之意的秘密被戳開了，讓她有些尷尬。

“老師，我的確在做一件作品，但我保證不會影響正常工作，廠里派下來的任務我都沒有耽擱。”

“我不是這意思，不是這意思……”程春良嘆著氣搖頭，抬眼看她的時候，眸中帶著一絲動容，“之意，說到底，花絲鑲嵌它終究是一門藝術。我很早就教導過你，所謂藝術，就需要全身心的投入與創作，你的每個想法，或醞釀已久或靈光一現，它都需要潛心地琢磨，如果你真的有非常想要完成的作品，我覺得你應該尊重它，全心全意地將精力放在創作上，直到將它完成。在這里做事，你總歸是要分心的，所以我建議你暫時放下一切，專注做自己的東西，這比什么都有意義。”

一語點醒夢中人。

溫之意沒想到他會如此支持自己，感激之余，她又有些舍不得，畢竟唐云美工廠是她待了許多年的地方，突然要離開，總有些東西放不下。

程春良故意激她：“想要做點兒大事，還這么優柔寡斷，能成嗎？京北市這么大，足夠你開一間自己的工作室，腿長在你身上，什么時候想回來，還怕回不來？”

這番話徹底讓溫之意擺脫了顧慮，她站起身，深深朝他鞠了一躬。

當天晚上，溫之意就向所有同事宣布了自己即將要離開的消息，大家在驚愕之余，都不免覺得可惜，畢竟她是廠里手藝最好的接班人，平時程大師不在，全靠她指揮，這么好的后繼人忽然走了，實在是莫大的惋惜。

不過在散伙飯上，大家得知她是要自立門戶后，紛紛表示祝賀。

告別了唐云美術工藝廠，溫之意很快在哥哥溫子啟的幫助下，尋覓到郊區的一間閑置廠房，辦起了自己的工作室，一邊招募助理，一邊全身心投入到個人創作中。

就在溫之意離開后沒多久，唐云美工廠里迎來了一位特別人物。

DreamKiss雖說是小眾品牌，但每款飾品的設計都令人過目難忘，由于六年前程春良帶隊去法國交流學習過，接下來的幾年不時還會和那邊互通有無，所以廠里還真有人聽說過DK，也見過其作品，奈何中國的市場還沒有打開，大家了解到的信息少之又少，直到親眼見了姜荀本人，驚艷程度不遜于大牌明星造訪。

珠寶大師不常有，品貌非凡者更是鳳毛麟角，再加之他尚未過而立之年，29的歲數足以稱之為空前絕后。

就是這么一位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在眾人艷羨的目光膜拜下，走入了程春良的辦公室。

徐音已經提前打點好了一切，所以姜荀在和程春良見面之后，只簡單客氣了幾句，便就直接切入主題。

“程大師，我這次來中國的目的您應該都清楚，我也就不繞圈子了。DK是我親手創辦的珠寶品牌，它對我非常重要，老實說，這段時間我們一直都在原地打轉，沒有能用來應付五個月后國際賽事的作品。我想要創新，從原材料入手，增加一些不同的視覺體驗，比如在珠寶里融入花絲鑲嵌的元素，我想應該相當有吸引力。中國的老手藝人里，您的名氣最大，所以……程大師怎么看呢？”

程春良自然是樂意見到文化之間產生碰撞的，但他身為唐云美工廠廠長，要不要合作必須得慎重考慮。

“姜荀啊，我明白你的意思。花絲鑲嵌是一門手藝活，原本就包含了鑲嵌這一部分，需要用寶石進行點綴，你找到這里來肯定沒有錯，和你們DreamKiss這種主打鉆石的飾品合作，目前來看還是比較少有的，我認為的確有嘗試的意義。”程春良慢條斯理地同他分析，“不過，我們這里畢竟是大型美工廠，主要做一些成批量的大體積擺飾，像什么銀花絲觀音像啊、金絲玉屏啊，類似這些東西，還包括一些國家指定項目。你的工作室定位是奢侈品，流行和設計元素居多，都是比較精致的小首飾，我覺得不該找我們。”

雖然這算是一種委婉的拒絕，但姜荀聽出了他話里有話：“喲，那看來我是病急亂投醫了。您有沒有其他推薦呢？”

程春良笑了笑：“推薦肯定是有的。你呢，比較適合找同樣是工作室模式的進行合作，初期的嘗試也不用投入大量生產，不費錢還省力，主要是磨合。我有一個手藝不錯的徒弟，才出去自立門戶不久，我想，她的作品你絕不會不滿意。”

姜奈頷首道：“那能請您給我一張那人的名片嗎？”

程春良欣賞當機立斷的性格，這種人在詭譎多變的商場中才能抓住先機，混得游刃有余。

他從抽屜里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姜荀。

“我的徒弟叫溫之意，目前工作室就開在京北市，你隨時都可以去參觀。提前祝你們合作愉快。”

“借您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