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晚上八點半，正是初秋季節大家伙遛彎的時間，宴會廳又臨著圓明園，所以一路上都能看到拍照的游客和消暑的當地人。

姜荀立于人群之中，相貌和身高讓他如同鶴立雞群，走到哪里都能引來無數打量的目光。

他不甚在意，自顧自地走著，在路過一個綠豆冰沙攤時，還停下來買了一杯。

圓明園他總共來過三次，但那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近幾年創辦工作室，剝奪了他大部分的私人時間，幾乎連每年的旅游都無法保證，所以他對圓明園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

五到八月份，圓明園的閉門時間截止晚上九點，但售票時間是七點鐘，已經過了，所以姜荀沒有買到票，就只能坐在門口的長椅上，望著陸陸續續的游人從里面走出來，大多都帶著孩子，小朋友們嘰嘰喳喳地說著一整天的見聞，看上去非常激動。

姜荀吃著綠豆冰沙，不自覺看得入神。

巧的是，溫之意在閉門的最后一刻跑出圓明園時，氣還沒喘勻，一抬頭，就發現不遠處的長椅上坐著個身高腿長的男人。

她先是看了兩眼，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很像姜荀，但又看了眼他手里的綠豆冰沙，以及那只滑稽的小勺子，堅定地搖了搖頭，轉身就往停車場走去。

“你當我是透明人嗎？溫之意，你站住。”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幽幽飄來，溫之意愣住，倏地回頭看著他，半晌后才確定，居然真的是姜荀。

“你……你怎么在這兒？”她驚訝極了，看著他又有些哭笑不得，“姜荀，你見過有誰一身西裝革履，卻拿著一只廉價的綠豆冰沙塑料杯嗎？另外，這只勺子和你的氣質可一點兒都不搭?！?

姜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形象，并不覺得有什么奇怪，但還是不自覺勾起了嘴角，舉起手里的杯子。

“味道很不錯。”

十分鐘后，溫之意手里也多出了一只廉價塑料杯，裝著滿滿的綠豆冰沙，嘴里還咬著一只滑稽的小勺子。

“你很喜歡這種東西嗎？”

她將自己的杯子舉到他面前。

姜荀翹了翹嘴角，坦然回答：“喜歡?！?

“因為它是甜的嗎？你在法國很長時間，一定很喜歡甜食?！?

“不?！苯鞒缘糇詈笠豢?，隨手將塑料杯丟進垃圾桶，回過頭看著她，“我不喜歡甜食，在法國也很少吃甜，反而大部分時間吃的是中國菜。”

溫之意微微一愣：“這樣啊……”

果然是大戶人家。

姜荀對食物其實是相當挑剔的，就算是中國菜，他也會對廚師提出許多要求，但身處京北市，他反而沒有那么多條條框框，吃什么都似乎還不錯。說到底，還是正宗的家鄉味道更吸引人。

兩人并肩走在布滿霓虹燈光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之中，姜荀很是紳士地做起了她的保鏢，好幾次旁邊的人擠過來，他都幫忙擋了回去。

她心里熱騰騰的，大約是今晚氣溫過高的緣故。

“那座青銅鎏金佛塔，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從那天在老宅里見到佛塔，溫之意就心緒難平，當時她正要細問，卻被一通越洋電話打斷了思路，姜荀工作纏身，最后連晚飯都泡湯了，這幾天，溫之意的好奇心都快被磨得溢出來了。

姜荀抬頭，邊看著天邊回憶：“大概在兩年前，就是遇見你的第四年。那時候DK發展得不錯，我祖父也為那間博物館捐獻了兩件西方文物，才買回了那座佛塔，道歉信也是在那之后發到我的郵箱的?！?

溫之意聽到這里，不禁忍不住道：“這會不會太虧了？”

她不是覺得這樣不好，而是二換一，又花了大價錢，很少有人愿意做類似的交易。

“不會的。我祖父也很喜歡那座佛塔，而且是中國的東西，不拿回來，他恐怕連覺都睡不好了。我的能力還是有限，沒辦法帶回更多，以后有機會的話，我希望再多點兒這種經歷。這次帶祖父回國，他沒打算再離開了，就守著收藏室里的那些寶貝，有幾件是我們從世界各地的博物館買來的，都是當年國內戰亂，流失到海外的東西，我打算在祖父離世后，把這些捐獻給國內博物館，包括那座佛塔，我祖父也非常贊同?！?

這番話的每個字都是低聲細語說出來的，不加矯揉不與造作，每個字卻又重得直擊面門，敲打著溫之意不安且躁動的心，她很少有這樣的感覺，很少很少。

“姜荀?！睖刂庖皇峙e冰沙，一手握勺子，絲毫不影響她雙眼中亮閃閃的光芒，“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特別酷？真的，特別酷?！?

姜荀很配合地一撩額前碎發，聲音故作性感低沉：“是嗎？”

溫之意“撲哧”一聲，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人又前行了一段。

姜荀問：“你去圓明園做什么？”

溫之意嘆口氣：“還能是什么，為了修復作品收集資料唄。這段時間我天天都來，門口保安都盯上我了，覺得我是來踩點做壞事的?！?

姜荀了然地點點頭：“對了，你不是說，你的工作室目前資金緊張，發展還不順嗎？有沒有興趣做大項目？”

溫之意覺得新奇：“有多大？”

“很大。”姜荀沒有明說，更像是在試探，“具體是什么，我暫時還不想告訴你，只是按你現在的規模，四名匠人至少需要再翻兩三倍，同時還要限工期，才能保證項目順利進行。你愿意試試嗎？”

溫之意被他的話嚇到了：“別開玩笑了，四名匠人都讓我好一通找，更別提翻幾倍，經驗足的老匠人不好找，你這項目我接不了，接不了?！?

姜荀料到她會這么說，不疾不徐地繼續引導：“如果再想想辦法呢？我向你保證，這不是普通的項目，對花嵌這門手藝的傳播和發展都有好處，你就沒想過試一試？你開工作室，是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

這個問題溫之意還真沒有認真琢磨過，她想得其實沒有那么深、那么遠，很單純的，正如程老師一開始的提議，她希望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獨立創作空間，不用被廠里的任務所束縛，潛心鉆研，為這門手藝發一點兒光和熱，這就足夠了。

姜荀笑了笑：“你不想再多做一點兒嗎？比如……讓更多人認識這門手藝，加入進來，讓花嵌風靡全國，甚至讓全世界都看到它？”

“我當然這么想過?！泵總€傳承人都想過，但這很難，真的很難，“我一個人的力量太小，做不到的，需要更多的人一起才可以，但是……”她想到了蘇喬，“不是每個傳承人都愿意花幾年，甚至十幾年、幾十年、一輩子，去做一件事，他們可能出于各種各樣的理由，離開了這個行業，或者背離了原本的軌道，我控制不了這些，所以就只能做好自己。我相信會好起來的，花嵌在慢慢復興，一切都會好的。”

姜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關于項目，我會再好好考慮的。順便提醒你一下，距離兩個月的時限不遠了，該怎么答復我，你要想清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