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青陽鎮西頭的演武場染得一片赤紅。

林縛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膚在余暉下泛著汗珠折射的光，手中那柄重達三十六斤的玄鐵長刀已被他揮舞得虎虎生風。刀芒劃破空氣的銳嘯與他粗重的喘息交織，在空曠的演武場上蕩出層層回音。

“喝！”

一聲沉喝自齒間迸發，林縛擰身旋腰，玄鐵刀帶著半月形的寒光橫掃而出，重重劈在身前那尊半人高的青石樁上?；鹦撬臑R中，刀身與石面碰撞的悶響震得他虎口發麻，可青石樁上只添了道淺淺的白痕。

“還是差了點?！绷挚`甩了甩酸麻的手腕，眉頭緊鎖地盯著青石樁。

他今年十六歲，是青陽鎮武館館主林嘯山的獨子。三年前父親在護送商隊途中遭遇山匪伏擊，雖拼死殺退賊人，自己卻也經脈受損，從此再難精進。偌大的林氏武館便落在了這個半大孩子肩上，可館里的學徒眼看著就要被鎮上的“烈陽武館”挖走大半——只因烈陽武館的少館主趙烈，半個月前已突破至淬體境七層，能一拳轟碎同樣的青石樁。

“淬體境六層……離七層始終差著臨門一腳。”林縛低頭看著自己掌心的厚繭，指節處還纏著幾道滲血的布條。這是他三個月來每日揮刀三千次、出拳五千次的證明，可體內那股遲遲無法突破的滯澀感，像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

演武場邊緣的石階上，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少年正捧著個瓦罐張望，見林縛停下動作，立刻顛顛地跑過來：“師哥，歇會兒吧，我娘燉了參湯?！?

是館里最小的學徒陳石，今年才十二歲，爹娘早亡，是林縛爹撿回來的孤兒。

林縛接過瓦罐，溫熱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開。他仰頭灌了兩口，濃郁的藥香混著淡淡的土腥味在喉間散開，這是用最便宜的野山參和陳年藥渣熬的，對淬體雖有裨益，卻遠不及烈陽武館用的百年老參。

“小石頭，今天的樁功站了多久？”林縛用衣袖擦了擦嘴問道。

陳石撓了撓頭，黝黑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好意思：“才一個時辰……腿實在酸得厲害?！?

“明天加半個時辰?！绷挚`將瓦罐遞回去，眼神陡然銳利起來，“記住，咱們習武之人，皮肉之苦是最不值錢的。若連站樁都熬不住，將來如何面對真正的生死搏殺？”

這話既是教訓陳石，也是在告誡自己。他清楚記得父親受傷那天，渾身是血地被抬回來時，攥著他的手說的最后一句話：“武道之路，從來不是比誰天賦好，而是比誰能在倒下后，還能多撐一刻。”

正說著，演武場入口忽然傳來一陣囂張的哄笑。

“喲，這不是林大少嗎？還在跟塊破石頭較勁呢？”

林縛抬頭望去，只見七八個穿著烈陽武館服飾的少年簇擁著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走來。青年身材高壯，臉上帶著倨傲的笑，正是烈陽武館的少館主趙烈。他身后跟著的幾個學徒，看林縛的眼神滿是戲謔。

趙烈走到離林縛幾步遠的地方站定，目光在那尊青石樁上掃過，嘴角撇出一抹譏誚：“我當是什么寶貝，原來還是這尊破石頭。林縛，不是我說你，淬體境六層卡了半年，你爹留下的這點家底，怕是要被你敗光了?！?

林縛握著玄鐵刀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趙烈，這里是林氏武館的地方，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嘖嘖，半年前你爹還能勉強接我爹三招，現在呢？”趙烈身邊一個瘦高個學徒陰陽怪氣地接話，“聽說你們館里的王虎、李三，昨天已經去我們烈陽武館了？”

陳石氣得臉通紅，攥著瓦罐的手都在抖：“你們胡說！王師兄才不會……”

“閉嘴！”趙烈眼一瞪，嚇得陳石往后縮了縮。他上前一步，拍了拍林縛的肩膀，語氣帶著施舍般的傲慢：“林縛，我看你也是個能吃苦的。不如帶著你這小跟班，來我烈陽武館當學徒？憑你的資質，每月給你兩斤淬體丹，如何？”

淬體丹！陳石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那可是能加快淬體速度的靈藥，林氏武館如今連藥材都快買不起了。

林縛撥開趙烈的手，聲音冷得像冰：“滾。”

“嘿，給臉不要臉是吧？”趙烈臉色沉了下來，活動著脖頸發出咔咔脆響，“既然你非要抱著你爹那點可憐的名聲不放，那我今天就讓你看看，淬體七層和六層，到底差了多少！”

話音未落，趙烈猛地踏前一步，右腳在地面重重一跺。青磚鋪就的地面竟被他踩出個淺坑，借著這股反震之力，他右拳緊握，拳風帶著呼嘯直取林縛面門。

這一拳看似簡單，卻將淬體七層的內勁凝聚于拳鋒，拳未至，那股凌厲的勁風已刮得林縛臉頰生疼——這是烈陽武館的招牌拳法“烈陽拳”的起手式“旭日東升”，講究的就是爆發力與速度的結合。

林縛瞳孔驟縮，三年來父親教他的搏殺技巧瞬間在腦海中閃過。他沒有后退，反而左腳向前踏出半步，身體猛地向左側擰轉，堪堪避開拳鋒的同時，右手的玄鐵刀順勢劈向趙烈的肋下。

這一刀又快又狠，正是林氏武館“破山刀”中的“順水推舟”，以閃避借力，將全身力量灌注于刀鋒，往往能在劣勢中反敗為勝。

“有點意思！”趙烈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沒想到林縛能在如此快的拳速下避開，還能立刻反擊。但他畢竟是淬體七層，反應極快，左臂屈起如盾，硬生生擋向刀鋒。

“鐺！”

刀臂相撞，林縛只覺一股剛猛的力道順著刀身涌來，震得他手臂酸麻，玄鐵刀險些脫手。而趙烈借著這一擋的緩沖，右腳已如毒蛇般踢出，直取林縛下盤。

“不好！”林縛暗道不妙。趙烈這一腳角度刁鉆，正好踢向他重心不穩的瞬間，顯然是實戰經驗極為豐富。他來不及細想，左手猛地按向地面，借著這股力量硬生生擰身，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記斷子絕孫腿，可后背還是被趙烈的鞋尖掃到，頓時一陣火辣辣的疼。

“就這點本事？”趙烈得勢不饒人，腳步連環踏出，烈陽拳的拳影如暴雨般落下。時而如烈日灼灼，拳風帶著灼熱氣浪；時而如炎蛇擺尾，拳路刁鉆難測。這正是烈陽拳的精髓——剛柔并濟，快慢隨心。

林縛被壓制得連連后退，玄鐵刀在身前舞成一團密不透風的刀幕，卻仍被對方的拳風逼得氣血翻涌。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趙烈的每一拳都比自己的力量沉三分，速度快半分，這就是淬體七層與六層的差距，如同隔著一道無形的墻。

“師哥！”陳石急得在一旁跺腳，卻又幫不上忙。

趙烈的拳越來越快，忽然一聲暴喝：“烈陽焚天！”

只見他雙掌合十，隨即猛地分開，一股比之前強悍數倍的熱浪撲面而來，拳頭周圍竟隱隱泛起淡淡的紅光。這是烈陽拳的殺招，需將全身內勁凝聚于一點爆發，威力足以碎石斷木！

林縛心知不能硬接，可此時他已退到演武場邊緣的石墻前，退無可退。千鈞一發之際，他忽然想起父親曾說過的一句話：“武道無定法，生死之間，破而后立。”

“拼了！”

林縛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竟猛地棄了玄鐵刀。在趙烈錯愕的目光中，他不退反進，左肩硬生生撞向趙烈的右肋，同時左手如鐵鉗般扣住對方的手腕，右手握拳，不是攻向趙烈的要害，而是用盡全力砸向自己剛才沒能劈開的青石樁！

“砰！”

拳與石的碰撞聲震耳欲聾。

所有人都被這匪夷所思的舉動驚呆了。趙烈更是一愣，他沒想到林縛會用這種自殘般的方式——可就在下一瞬，異變陡生！

林縛的拳頭擊中青石樁的剎那，他體內那股積壓了半年的滯澀感竟如同被引爆的火藥，轟然炸開！一股從未有過的灼熱氣流從丹田猛地涌出，順著經脈瘋狂奔涌，所過之處，原本阻塞的穴道竟被硬生生沖開！

“咔嚓！”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那尊連玄鐵刀都劈不開的青石樁，竟被林縛這含怒一拳轟得四分五裂！碎石飛濺中，林縛的拳頭毫發無損，反而在那股灼熱氣流的滋養下，泛起一層瑩潤的光澤。

“這……這是……”趙烈瞳孔驟縮，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林縛身上的氣息正在以恐怖的速度飆升，轉眼間就突破了淬體七層的壁障，還在持續上漲！

淬體八層！

林縛自己也懵了。他只覺體內的力量仿佛無窮無盡，之前練的《基礎淬體訣》自動運轉起來，而且運轉速度比平時快了十倍不止。那些原本晦澀難懂的經脈路線，此刻竟變得無比清晰，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引導著氣流奔騰。

“怎么可能！”趙烈身后的學徒們失聲驚呼。哪有人突破境界像喝水一樣容易？

趙烈臉色陰晴不定，他咬了咬牙，想到自己剛才被對方逼得動用殺招，如今對方突破后氣勢更盛，若是傳出去，他趙烈的臉往哪擱？

“就算你突破了又如何？剛晉階根基不穩，我照樣能敗你！”趙烈心一橫，再次握拳沖了上去。這次他不敢再有絲毫保留，雙拳齊出，拳影重重，將烈陽拳的剛猛發揮到了極致。

可此時的林縛，已非吳下阿蒙。

體內奔涌的氣流讓他耳聰目明，趙烈拳頭的軌跡在他眼中變得清晰無比。他甚至能看出趙烈這一拳中隱藏的三個變招，以及右肋處因發力過猛而露出的破綻。

“破山拳，崩拳式?！?

林縛輕聲吐出幾個字，右拳緊握，手臂微屈，拳頭上竟隱隱帶著風雷之聲。這是林氏武館的基礎拳法，看似簡單，卻講究力從地起，經腰傳肩，最后凝于拳鋒，一擊之下，可崩裂磚石。

以前他最多只能發揮出三成威力，可此刻在那股灼熱氣流的加持下，拳力竟暴漲了數倍！

兩拳相交，沒有想象中的巨響，只有一聲沉悶的骨裂聲。

“??！”

趙烈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像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撞在石墻上，捂著右臂痛苦地蜷縮起來。他的右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骨頭斷了。

靜。

死一般的寂靜。

烈陽武館的學徒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剛才還耀武揚威的少館主，竟被一拳打斷了手臂？而且用的還是最基礎的破山拳？

林縛甩了甩拳頭，剛才那一拳仿佛打開了某個開關，腦海中竟莫名多出了無數關于打斗的記憶碎片——有穿著獸皮的蠻族揮舞骨棒，有身著盔甲的士兵演練槍陣，甚至還有人御使著飛劍，于云端搏殺……這些記憶模糊而破碎，卻讓他對“戰斗”二字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股灼熱氣流還在體內緩緩流淌，每流轉一圈，他的力量和感知就強上一分。

“淬體八層……不，快要到九層了?！绷挚`感受著體內澎湃的力量，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從這一刻起，將徹底不同。

趙烈的慘叫聲將林縛拉回現實。他抬眼看向那些嚇得臉色發白的烈陽武館學徒，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帶他走?；厝ジ嬖V趙館主，林氏武館，不是誰都能欺辱的?！?

那些學徒如蒙大赦，慌忙扶起趙烈，連滾爬爬地逃出了演武場。

“師哥！你太厲害了！”陳石沖過來，抱著林縛的胳膊又蹦又跳，小臉上滿是崇拜。

林縛揉了揉他的頭，目光落在那堆青石碎塊上，又望向遠方連綿的青山。他知道，青陽鎮只是起點，真正的世界，在山的那邊，在更廣闊的天地。而想要立足，唯有不斷變強，掌握更多、更強的戰斗技巧。

夜色漸濃，演武場的燈火亮起。林縛撿起地上的玄鐵刀，重新站到演武場中央。這一次，他的眼神中再無迷茫，只有熊熊燃燒的戰意。

刀光再起，比之前更快、更猛、更利。

而在他體內，那股神秘的灼熱氣流，正悄然滋養著他的筋骨，等待著下一次爆發。屬于他的修仙之路，伴隨著拳與刀的交響，在這個血色殘陽的夜晚，正式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