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刑偵支隊的會議室里,煙霧已經濃得化不開。
林研川盯著桌上攤開的三份卷宗,眼底布滿血絲。窗外的天已經蒙蒙亮,晨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蒼白的光帶,卻照不散這滿室的疲憊和壓抑。
他一夜沒睡。
張野送來的檔案堆成了小山,從三個死者的出生證明到最近三個月的通話記錄,從銀行流水到社交關系網,甚至連十年前的違章罰單都被翻了出來。但結果和他預感的一樣——周大福、劉鐵柱、趙磊,這三個人就像三條平行線,在各自的軌道上運行了大半輩子,沒有任何交叉點。
一個做黃金生意的暴發戶,一個開木料場的粗人,一個手握實權的水務局局長。生活圈子、社會地位、性格脾性,沒有一絲重合的痕跡。
林研川的指尖在“心臟缺失”幾個字上反復摩挲。這是三起案件最詭異的共同點之一。兇手為什么要帶走心臟?
他想起案發現場那詭異的七芒星圖案,想起死者眼眶里燃燒的線香。這顯然不是普通的謀殺,更像是一場精心設計的祭祀。可什么樣的祭祀會需要人的心臟?又為什么要如此高調地展示?
如果只是為了完成祭祀,兇手完全可以選擇更隱蔽的方式,偷偷摸摸地完成一切。可他偏不。他要在午夜十二點準時報警,要等警察趕到,親眼目睹他的“作品”。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像是在對整個刑偵系統宣戰,用死者的鮮血和殘缺的尸體,嘲笑他們的無能。
“砰!”
林研川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卷宗被震得跳起。煙灰缸里的煙蒂已經堆成了小山,泛著灰白的死寂,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
“林隊,市領導的電話。”門口傳來內勤小陳怯生生的聲音。
林研川深吸一口氣,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聲音沙啞:“喂,李局。”
“研川啊,”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市里已經收到消息了,三天三起命案,社會影響太惡劣了!必須盡快破案,給老百姓一個交代!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周之內,必須有突破性進展!”
“李局,案情復雜,線索太少……”
“我知道難!”對方打斷他,“但難也得辦!剛才市委那邊已經來電話問了,你這邊需要什么支持,人手、資源,盡管開口,但案子必須拿下!對了,還有個事,法醫科那邊新來了個實習生,專業能力據說很強,上頭特意安排過來協助你們,年輕人有沖勁,你多帶帶。”
林研川捏著聽筒的指節泛白。壓力他能頂住,但硬塞人過來是什么意思?這種連環兇案,每一個細節都可能決定成敗,他哪有精力去帶一個實習生?
“李局,我們現在缺的是線索,不是……”
“就這么定了!人已經在去你那兒的路上了,叫蘇晴,名牌大學法醫系畢業的高材生。你別老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多個人多份力。”李局沒給他反駁的機會,直接掛斷了電話。
忙音在聽筒里嗡嗡作響,林研川只覺得一陣深深的無力感。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將電話重重扣回座機上。
就在這時,敲門聲再次響起。
“林隊。”刑警王磊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市里安排的實習法醫到了,就在外面等著。”
林研川閉了閉眼,疲憊地擺了擺手:“讓她去找劉哥。”
劉哥,也就是劉杰瑞,是隊里的老法醫,和林研川搭檔多年,經驗豐富,性格也隨和。讓他帶實習生,總比自己強。
“好嘞。”王磊應聲退了出去。
會議室里再次陷入沉默。林研川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摸出煙盒,抖出最后一根煙點燃。辛辣的尼古丁吸入肺腑,卻沒能緩解絲毫的緊繃。
他重新看向桌上的卷宗,目光落在三個死者的職業上。黃金、木料、供水……這三者之間,除了都和“資源”沾點邊,似乎也沒別的聯系。
“咚咚咚——”
又是敲門聲。這次沒等林研川開口,張野就推門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種若有所思的表情。
“林隊,我剛才整理資料的時候,發現個事兒。”張野把一份表格放在桌上,“你看這三個死者的職業,會不會和‘五行’有關?”
林研川抬眼:“五行?”
“對啊,金、木、水、火、土。”張野指著表格解釋,“周大福做黃金生意,對應‘金’;劉鐵柱開木料場,對應‘木’;趙磊是水務局局長,管的是水,對應‘水’。你看,這正好是五行里的前三個!”
林研川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之前不是沒想過找規律,但一直局限在死者的關系和案發現場的符號上,從沒往職業屬性上聯想。張野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混沌的思緒。
金、木、水……
如果這個規律成立,那下一個,就該是“火”了?
“這個發現很重要。”林研川的聲音瞬間清醒了幾分,“但還有個問題。”他看向張野,“就算兇手是按五行殺人,可這三個死者之間沒有任何關聯,他是怎么選中他們的?總不能是隨便在街上抓的吧?”
張野皺起眉:“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除非……他們之間有我們沒發現的秘密聯系。”
會議室再次陷入沉默。煙霧繚繞中,兩人的臉色都很凝重。按五行殺人的推測雖然有了方向,但核心的謎團依然沒有解開。
過了好一會兒,林研川率先打破沉默,看向張野:“對了,劉哥那邊尸檢報告出來了嗎?確定兇器是什么了嗎?”
前兩起案件中,法醫初步判斷是鈍器割頭,但具體是什么工具,一直沒能確定。這或許是突破僵局的關鍵。
張野剛要開口,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女孩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份文件,目光清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抱歉打擾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異常的鎮定,“我是新來的實習法醫蘇晴。劉法醫讓我把趙磊的初步尸檢報告送過來給林隊。”
林研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蘇晴站在門口沒動,手里的文件捏得更緊了些,指尖泛白。她抬眼看向林研川,目光沒閃躲,反而帶著點執拗:“劉法醫說,這份尸檢報告里有幾個細節,可能和前兩起案子有關聯,讓我直接交給您更穩妥。”
林研川的火氣莫名躥了上來。他現在一肚子煩躁,看什么都不順眼,尤其是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實習生。“什么細節需要你一個實習生跑一趟?劉哥自己不會來?”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我沒功夫跟你耗,把報告放下,去找劉哥報到。”
蘇晴抿了抿唇,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沒反駁。她走上前,把文件輕輕放在桌角,動作很輕,生怕碰亂了桌上的卷宗。“劉法醫說,趙磊頸部的創口邊緣,除了鈍器擊打痕跡,還發現了一些特殊的金屬殘留,成分和前兩位死者創口處的殘留一致。”
林研川的目光倏地掃過去。
這是新線索。
前兩起尸檢時,技術隊確實在創口殘留里發現過微量金屬,但當時沒找到具體來源,只當是兇手使用的兇器上沾的雜質。現在蘇晴說,三起案件的金屬殘留成分一致?
“還有,”蘇晴補充道,聲音依舊平穩,“趙磊眼眶里的線香,燃燒速度比前兩位死者的慢了近三分鐘。劉法醫讓我確認一下,是不是香的材質有差異,還是現場環境影響。”
林研川沒說話,伸手拿起那份尸檢報告。封面上是劉杰瑞龍飛鳳舞的簽名,底下附著幾頁打印的檢測數據,其中一張紙上用紅筆圈出了“金屬殘留成分比對”的表格——周大福、劉鐵柱、趙磊,三行數據幾乎完全重合。
他的指尖在表格上頓住。
兇手用的是同一把兇器?
不對,前兩起案件的案發現場環境差異極大,一個是別墅,一個是露天木料場,現在又是老小區的頂樓。如果兇器一直帶在身上,怎么可能沒留下更多痕跡?
“金屬成分查出來是什么了嗎?”林研川抬頭問,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沒什么溫度。
“初步檢測是某種合金,含有較高比例的鉻和鎳,常見于……”蘇晴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大型機械零件,比如切割機、沖壓機之類的。但具體是什么,還需要進一步化驗。”
林研川皺起眉。大型機械?兇手帶著這種東西去殺人?無論是別墅、木料場還是老小區,攜帶大型機械都太扎眼了,根本不符合兇手作案時的隱蔽性。
除非……那不是完整的機械,只是某個零件。
“線香的事呢?”他追問。
“劉法醫正在做燃燒實驗,對比不同環境下的燃燒速度。他懷疑,前兩次的線香里可能摻了東西,才會燒得更快。”蘇晴說完,站在原地沒動,像是在等他進一步指示。
林研川看著她。女孩很年輕,臉上還有點學生氣,但眼神很亮,說起專業內容時,剛才的緊張感褪去不少,反而透著股認真勁兒。
他忽然想起李局說的“名牌大學法醫系高材生”。或許,真不是來添亂的?
但這念頭只閃了一下,就被他壓了下去。連環兇案面前,他沒精力賭。
“知道了。”林研川把報告合上,推到一邊,“去找劉哥吧,讓他盡快把金屬成分和線香的化驗結果出來。”
蘇晴點點頭,轉身要走,卻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卷宗,目光在三個死者的照片上掃過。“林隊,”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如果兇手真的按五行殺人,那‘火’之后,是不是還有‘土’?”
林研川的動作一頓。
他和張野只想到了下一個是“火”,卻沒往更遠想。如果這真是一場按五行順序進行的祭祀,那意味著,這場血腥的儀式還沒結束,至少還有兩個人要死。
蘇晴沒再多說,輕輕帶上了門。
會議室里又剩他們兩人。張野看著門口,咂了咂嘴:“這實習生,膽子不小啊。”
林研川沒接話,重新拿起那份尸檢報告,指尖在“金屬殘留”幾個字上重重敲了敲。“讓技術隊查一下,這種鉻鎳合金常見于哪些機械零件,尤其是和‘金、木、水’相關的行業里,有沒有可能用到。”
“明白!”
張野剛走,林研川的手機就響了,是劉杰瑞打來的。
“研川,線香的初步結果出來了。”老法醫的聲音帶著點興奮,“前兩次的線香里,摻了硝石粉,所以燒得快!但趙磊這次的沒摻,燒得慢。還有,那金屬殘留,我讓技術隊查了,像是……某種老式沖壓機的刀片碎片!”
沖壓機刀片?
林研川的心頭猛地一跳。
黃金加工需要沖壓機,木料切割有時也會用到類似設備,甚至水務局的管道維修,偶爾也會用到小型沖壓工具。
這三個看似無關的死者,竟然都可能接觸到同一種工具的零件?
他抓起桌上的煙,手抖了一下,才點燃。煙霧繚繞中,他仿佛看到一條模糊的線,正試圖將三個死者串在一起。
而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兇手,似乎正拿著這把帶血的刀片,在“火”的標記上,輕輕劃下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