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痕在第七日清晨消失在斷河岸邊。
和楉站在崖邊往下看,渾濁的河水在百丈之下斷成兩截,下游的河床裸露出干裂的泥塊,像被生生剜去的血肉。風卷著河底的沙礫撲上來,打得她臉頰生疼,衣襟上新生的空鈴花瓣卻挺得筆直,花瓣尖凝著點微光,像在瞄準什么。
“又一個不要命的。”
崖頂的老松突然開口,松針簌簌作響。和楉轉頭,看見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少年,正坐在橫生的枝干上啃野果,腳邊堆著些銹跡斑斑的鐵鉤。
“這河斷了快百年了。”少年吐掉果核,指了指下游,“以前叫望川河,能通到東海。自從上游的靈脈被挖斷,水就一年比一年少,到最后干脆斷成這樣。”他頓了頓,瞇眼打量和楉,“你也是來找水靈珠的?”
和楉搖頭。她指尖的空鈴花正順著風往下飄,花瓣擦過斷口處的空氣時,發出細碎的“嗡鳴”,比在老槐樹上時更急促。
“不是找珠子,是來聽聲音的。”她輕聲說。
少年嗤笑一聲:“斷河哪有聲音?連魚都死絕了。”話音未落,河底突然傳來陣沉悶的震動,像有什么東西在泥里翻身。少年嚇得差點從樹上掉下去,手忙腳亂地抓住枝干:“又是這鬼東西!”
和楉俯身望去,只見斷河下游的泥塊正一塊塊隆起,裂開的縫隙里滲出黑色的黏液,帶著股腥甜的腐味。空鈴花的嗡鳴陡然尖銳,花瓣上的靈氣凝成細針,密密麻麻地扎向那些黏液。
“那是河尸。”少年的聲音發顫,“是當年靈脈斷裂時淹死的漁民變的,沒了靈氣鎮壓,就靠吸食活物的生氣活著。上個月有隊修仙的想來除妖,結果連骨頭都沒剩下。”
和楉沒說話。她能感覺到那些河尸體內殘存的微弱意識,不是怨懟,是無盡的渴。就像這片干涸的河床,在瘋狂地渴求著水,渴求著曾經流淌的靈氣。
空鈴花突然齊齊轉向上游。和楉順著花瓣指引的方向望去,只見上游的斷口處懸浮著顆暗淡的珠子,約莫拳頭大小,表面覆蓋著層厚厚的污垢,正是少年說的水靈珠。只是珠子里的靈氣稀薄得可憐,像風中殘燭。
“原來水靈珠在這兒。”和楉恍然。難怪光痕會斷在這里,原來這里才是靈氣枯竭的癥結所在。
她縱身躍下懸崖,空鈴花在她周身散開,形成道淡紫色的光盾,護住她不受下墜的風與沙礫侵襲。快到河底時,她伸手一抓,將那顆水靈珠握在掌心。珠子入手冰涼,表面的污垢在接觸到空鈴花靈氣的瞬間,便化作黑煙散去,露出里面清澈的內核。
可就在這時,那些河尸突然躁動起來。它們從泥里爬出,身形扭曲,渾身覆蓋著濕滑的黏液,朝著和楉撲來。
“小心!”崖上的少年大喊。
和楉卻異常平靜。她握緊水靈珠,將空鈴花的靈氣注入其中。那顆沉寂了百年的珠子突然發出陣清越的嗡鳴,比空鈴花的聲音更響亮,更純粹。隨著嗡鳴擴散,斷河上游的斷口處突然涌出股清泉,順著河床蜿蜒而下,所過之處,那些河尸身上的黏液迅速蒸發,露出底下灰白色的骨骼,然后在清泉的沖刷下,漸漸化作粉末,融入泥土。
“這……這怎么可能?”少年在崖上看得目瞪口呆。
和楉沒有理會他的驚訝。她引導著水靈珠的靈氣,讓清泉一點點滋潤干涸的河床。空鈴花則隨著清泉的流淌,在河床兩岸扎根、綻放,淡紫色的花海沿著河道蔓延,像給干涸的大地系上了條靈動的腰帶。
河尸消失了,河床也漸漸被清泉覆蓋。和楉握著水靈珠,站在重新流淌的河水中,能感覺到靈氣正順著河水往四面八方擴散,滋養著這片荒蕪已久的土地。
“你到底是誰?”少年順著繩索滑下來,走到河邊,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景象,語氣里充滿了敬畏。
“我是空鈴花神和楉。”和楉轉頭對他笑了笑,眼底的淡紫色比以往更亮,“我來這里,是為了讓靈氣重新回到這片土地。”
少年愣了愣,隨即鄭重地對她鞠了一躬:“多謝花神大人。我叫阿木,是這附近最后一個漁民。等河水徹底恢復了,我想重新在這里打魚,讓這里恢復往日的熱鬧。”
和楉點點頭:“會的。只要靈氣不斷,這里一定會恢復往日的生機。”
她將水靈珠放回上游的斷口處,讓它繼續滋養著這條重新煥發生機的河流。然后,她轉身,沿著河岸繼續往前走。空鈴花在她身后一路綻放,河水在她腳邊歡快地流淌,發出悅耳的聲響,像是在為她送行。
和楉知道,這只是她旅程中的一小段。前方還有更多的挑戰在等著她,還有更多的土地需要她去滋養。但她并不害怕,因為她有空鈴花,有靈氣,還有那些渴望著生機的萬物。
她的腳步堅定而從容,走向那片依舊被死氣籠罩的遠方。空鈴花的嗡鳴在她耳邊回蕩,與河水的流淌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首獨特的樂章,奏響在這片正在復蘇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