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錢寧只是忌憚蘇驍的能力和背景，現在，卻是實打實地感到了一種發自骨髓的恐懼。這等武力，已經超出了他所能理解和控制的范疇。原來的的戒備，自然而然地轉化為了半喜半憂。

喜的是，這樣一尊殺神是自己的下屬，此番立下大功，剿滅十二星相，甚至逼退了移花宮主，這潑天的功勞和威名，自然有他這位指揮使的一份，足以讓他在朝中、在廠衛內部聲威大振，壓過不少對手。

憂的是，這樣一尊殺神，能安心做自己的下屬嗎？若是哪天他對自己不滿，那驚世的一刀，會不會也落到自己脖子上？一想到這點，錢寧就覺得后頸涼颼颼的。

蘇驍將錢寧那復雜的神色盡收眼底，“大人過譽了。此次能成功剿滅匪徒，大人派去支援的雷千戶等人居功甚偉，若非他們布防嚴密、層層圍堵，使匪徒無處遁逃，縱蘇某有三頭六臂，亦難建寸功。況且能為大人分憂，本是蘇某分內之責，何功之有？”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既點了功勞是錢寧的，又暗示了自己并無異心。

錢寧臉上的笑容愈發熱情，他搓著手，仿佛下了很大決心般，朗聲道：“蘇同知立下這般大功，本座若無所表示，豈不寒了將士之心！你麾下編制一直未滿，此事我一直記在心上。今日便為你補齊員額！”他話音稍頓，目光在蘇驍面上一轉，復又笑道：“非但如此——本座再額外撥與你一個千戶、三個百戶的編制！一應人選，皆由你自主擢升，只需報備司中備案即可。你如今身邊僅有林平之、丁修二人，如何能應付諸多事務？還當廣納賢才，方能從容行事啊！””

這話聽起來是體恤下屬，慷慨放權。然而，錢寧心中真正的算盤，卻是打得噼啪響：蘇驍此番威名太盛，武功太高，留在蘇州，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如同臥榻之側睡著一頭隨時能噬人的猛虎，讓他寢食難安，還不如打發出去讓他禍害別人。

“待你人手齊備，我給你找了個好去處。”錢寧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推心置腹，“東南重地，杭州府，乃漕運樞紐、財賦重鎮，近年來卻總有些魑魅魍魎不安分。尋常人去，本座實在放心不下，還得靠賢弟你去做個中流砥柱！”（我查了資料，明朝時沿用行省制，蘇州和杭州同屬浙江布政使司，這調任應該沒毛病，有不同見解歡迎指正。）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既顯重視，又予實權。但核心目的只有一個，將蘇驍送得遠遠的！眼不見，心才靜！

蘇驍何等人物，豈會聽不出這弦外之音？他拱手道：“多謝大人栽培，蘇某定當竭盡全力，為大人分憂，為朝廷效力。”語氣誠懇，挑不出半點毛病。離開錢寧這頂頭上司，對他而言，也稱得上是龍游大海、虎入山林。

“好！好！那就這么說定了！”錢寧見蘇驍應允，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笑容更加燦爛，“你且先去挑選人手，整頓部屬。一應文書手續，本座親自為你督辦！”

兩人又虛與委蛇地客套了幾句，蘇驍便告辭出來。

丁修歪靠在門廊上，顯然將里面的對話聽了個大概。他見蘇驍出來，扛著刀跟上，懶洋洋地問道：“大人，咱們這是要被發配去西湖邊賞景了？”

蘇驍腳步未停，目光掃過江蘇都指揮司森嚴的庭院，“哪有往西湖發配的，當自己是東坡先生嗎？”

兩日后，一處僻靜院落中。

三人散落院中，姿態各異，空氣中交織著無聲的緊張與倦意，又隱約浮動著一縷極淡的期盼。

蘇驍斜倚廊柱，眼簾低垂，仿佛假寐，連番激戰過后，這一刻的寧靜顯得彌足珍貴。燕南天則挺立院心，雙臂環抱，身姿如孤松獨立，眉宇間倦色難掩，卻蓋不住那股風發的意氣。江楓在院中來回踱步，臉上交織著即將身為人父的喜悅與劫后余生的惶惑。

“那日真是險到了極處。”江楓停下腳步，目光望向蘇驍，充滿了感激，“若非蘇大人事先定計偷梁換柱，又以一己之力斬殺十二星相，擊退邀月憐星兩位宮主，我夫婦二人恐怕早已暴尸荒野了。”

蘇驍微微抬眼，“江公子，真不是我不近人情，可是這段話你都說了六遍了。”

“哈哈哈哈。”燕南天大笑不止，“不錯！邀月的明玉功已臻化境，憐星宮主的移花接玉亦是防不勝防。那日我雖纏住憐星，但若蘇同知未能擋住邀月，后果不堪設想。”他看向蘇驍，眼中滿是激賞與認同，“蘇同知武功深不可測，更兼膽識過人，燕某佩服！”

丁修在一旁嘿嘿一笑，插嘴道：“頭兒那哪是擊退，分明是差點把移花宮的家底都給打出來了。要不是最后”他話沒說完，被蘇驍淡淡地瞥了一眼，立刻識趣地做了個封口的手勢，但臉上的戲謔卻絲毫未減。

蘇驍微微搖頭，語氣平淡：“不必言謝，我本就對移花宮的武學感興趣。況且，若非燕大俠及時趕到，牽制住憐星宮主，蘇某也難以全身而退。”他輕描淡寫地將功勞分于燕南天。

就在此時——

“吱呀”一聲輕響，產房的門被推開。滿面紅光的產婆帶著兩名抱著襁褓的丫鬟走出來，連聲道喜：“恭喜公子，賀喜公子！夫人生了兩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江楓一個箭步沖上前，目光立刻被產婆懷中那兩個小小的嬰孩吸引。他們臉蛋雖還皺巴巴的，卻異常安靜。他伸出手，指尖微顫，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燕南天與蘇驍對視一眼，同時開懷大笑。

“好，太好了！”江楓語無倫次，小心翼翼地接過兩個孩子，左看右看，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低頭凝視良久，柔聲開口道：

“左邊這個重一些，應是兄長，便叫江澄吧。愿他心若澄鏡，明辨是非。”他目光轉向另一個孩子，“右邊這個弟弟，就叫江澈。愿他心如澈水，通透豁達。”

燕南天在旁重復念道：“江澄，江澈，好名字！澄澈明凈，意境高遠，不錯！”

就在這時，產婆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一步，小聲提醒：“那個，江公子，您把哥哥和弟弟，弄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