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陸沉淵眼見那張氏商人離開了后院,徑自溜進了客棧大堂,他心頭一動,也忍著胸前傷口撕扯的劇痛,強行跟了上去。
堂內冷冷清清,只余三兩桌零散酒客,默然對飲。
陸沉淵目光一掃,便見那店中伙計王二狗,正倚在柜臺處呼呼大睡,鼾聲一起一伏,嘴角卻掛著一絲傻笑,口中喃喃嘟噥,說的盡是些“媳婦兒”、“熱炕頭”的夢話。
陸沉淵瞧他那副模樣,又見他腹部微微鼓起,顯是這幾日無人管束,吃得飽足,心中不由得好笑,暗忖道:
“錢掌柜一去,這廝的日子反倒好過了。當真是飽暖思淫欲,連夢里也想著娶親了。”
他正自出神,眼角余光便瞥見張氏商人已鬼鬼祟祟的前往二樓。
陸沉淵心頭一凜,當即收斂了氣息,不再管王二狗,尾隨其后跟了上去。
雖說樓梯的木板陳舊,可他踏足其上,竟未發出半分聲響。
行至二樓,只見張氏那間客房的門虛掩著,他便貼著門墻,側身向內窺探。
但見那張氏正自房中翻箱倒柜,將衣物被褥掀得一片狼藉,顯是心中焦急,在尋什么要緊之物。
陸沉淵暗道:“這廝與那濁流邪教同流合污,此番冒險折返,所尋之物,定然非同小可?!?
他本欲立時出手,將此人擒下,問個究竟,轉念一想,卻又按捺住了。
“他既是被脅迫,心中必有不甘。且瞧他尋著何物,再做計較不遲。”
過了半晌,那張氏的動作忽地一頓,臉上露出狂喜之色。
只見他自一口大木箱的夾層之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物來。
那是一枚約莫鵝蛋大小的黑蛋,通體黝黑,非石非玉,蛋殼之上,更布滿了無數扭曲纏繞的奇異紋路,宛若活物,在昏暗的光線之下,竟似在緩緩呼吸。
陸沉淵瞧得眉頭一皺,只覺此物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
那張氏尋得了寶物,再不遲疑,連忙自懷中摸出一塊干凈的白布,將那黑蛋層層裹好,揣入懷中,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身便欲離去。
他方一轉身,便與倚在門框上的陸沉淵,打了個照面。
陸沉淵看著他,平靜道:“張商人,好久不見了?!?
聽在張氏耳中,卻不啻于一聲平地驚雷。
張氏下意識地便將手按在懷中那枚黑蛋之上,一雙眼中滿是警惕與驚疑。
他定睛細看,認出眼前這少年乃是店中幫工,“是……是你?”
神色稍緩,卻又見他面色蒼白,一身粗布衣衫之上,胸口處隱隱透出纏著繃帶的輪廓,顯是受了重傷。
張氏眼珠一轉,已換上了一副和氣笑容,道:“原來是陸小哥。我……我有些物事落在了客棧,此番是回來取一下。”
陸沉淵卻道:“錢掌柜已經死了。”
張氏臉上登時露出震驚與悲痛,嘆道:
“哎喲!怪不得!怪不得今兒個一回來,便覺著這店里冷清得緊,處處都透著一股子不對勁?!?
“想來是那伙身懷滄海月明玉的海外散修,招來了殺身之禍,卻連累了錢掌柜這條性命,當真是可發一笑!”
陸沉淵卻只平靜地瞧著他,緩緩道:“張商人,你為何不愿說實話?”
“什、什么實話?”張氏心頭一跳。
“你什么都知道的。”
陸沉淵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起來,讓張氏商人沒緣由有些發毛:
“你知道錢掌柜的真正死因,也知道客棧前陣子失蹤的那些人,都去了何處?!?
張氏聞言,那張和氣的笑容霎時斂去,一張臉陰沉得能滴下水來。
他上下打量著陸沉淵,見他身形單薄,又帶重傷,那份驚懼之心登時化作了輕蔑與狠戾。
“你那位嗜酒如命的美人師父,便沒有教過你,行走江湖,不該管的事情,最好是不要去管么?”
陸沉淵道:“我也不想多管閑事。只可惜,你是唯一的線索,不能輕易讓你跑了。”
“線索?”
張氏嘿然一笑,眼中殺機畢現,“我看你是年輕氣盛,尚未領教過江湖的險惡,今日便讓你漲漲教訓!”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自懷中掣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朝著陸沉淵的咽喉疾刺而來!
陸沉淵見狀眸子微微瞇起,卻沒有動彈。
張氏商人見這少年不閃不避,竟似被自家這雷霆一擊駭得呆了,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快意,仿佛這些時日與那些邪魔外道虛與委蛇所受的窩囊之氣,仿佛都要借著這一刀發泄出來。
雖然他自己不過是一介尋常商賈,于這修行者的世界中,不過是隨波逐流的螻蟻。
然則對付眼前這乳臭未干、又身負重傷的黃口小兒,卻還不是手到擒來?”
一念至此,他那刺出的匕首更是去勢如電,刃上寒光閃爍,直取少年咽喉要害。
電光石火之間,便在他以為必中之際,忽生異變!
只見那陸沉淵神色平淡,只是不緊不慢地抬起右手,食中二指并攏,作劍訣之狀,于身前輕輕一豎。
便在此時,一簇墨焰,竟自他指尖憑空而生,悄然燃起。
那火焰色澤沉郁,不見半分熾熱,卻又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邪異。
“這是什么名堂?!”
張氏心頭猛地一跳,哪家凡人能有這般手段,隱約意識到對方可能隱藏了實力。
少年此時的氣勢,仿佛都發生了變化,變得充滿詭異又深不可測。
張氏暗叫一聲“不好”,手上更是催足了力道,只盼能在那邪火發作之前,先取了這小子的性命。
終究是遲了一步。
只見陸沉淵指尖那點墨焰倏然拉長,化作一道游走的墨線。
他手腕輕動,便以這墨火為筆,于身前那片虛空之中,不疾不徐,凌空虛點,繼而腕走龍蛇,勾畫出一道玄奧的符篆來。
那符篆甫一成形,整個客房之內,光線陡然一暗。
張氏只覺周身空氣猛然變得粘稠如膠,雙足更是似陷入了無形泥沼之中,每挪動一分,皆需耗費千鈞之力。
他心中大駭,不知這少年使得是何等妖法,只能眼睜睜地瞧著自家那柄本是勢若奔雷的匕首,竟在離那少年面門尚有三寸之處,硬生生凝在半空,再也難進分毫。
哪怕用盡了全身力氣,漲得滿面通紅,那匕首偏生就是遞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