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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叛徒之血

靈州城,乙巳蛇年閏六月初五,寅時末。黎明前的黑暗濃稠如墨,卻壓不住滿城死寂。往日雞鳴犬吠、商販吆喝、轆轤汲水的市井之聲,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扼住咽喉。唯有朔風卷過空蕩的街巷,嗚咽著掠過屋檐下的褪色桃符,帶來一股若有若無、甜膩中透著鐵銹的怪味。

城西老槐樹下,第七口公井旁。林風半蹲在冰冷的青石井臺上,顴骨在熹微晨光中顯得格外嶙峋。他粗糙的手指探入剛打上來的木桶,指尖觸到的井水冰涼刺骨。水面漂浮、沉浮著的,不再是熟悉的清澈,而是一層細密、粘稠的絮狀物,在破曉天光下閃爍著不祥的幽綠,宛如無數碎裂的翡翠沉溺其中,又似某種活物在緩緩蠕動。桶壁內側,凝結著蛛網般的綠色晶簇。

“第七口了。”李昭陽低沉的聲音在死寂中響起,如同鈍刀刮過砂石。她僅存的左眼,瞳孔深處映著桶中那詭異的綠光,冰冷而銳利,像淬了毒的針。“西市王屠戶家的三頭騾子,卯時飲了這水,未及半個時辰,口鼻噴著白沫,蹄子刨爛了石槽,抽搐著斷了氣。跟之前那六口井旁的牲口,死狀分毫不差。”

她手中那柄飲過無數胡虜血的陌刀,刀尖忽如毒蛇吐信,精準地挑向井口垂下的濕漉漉的井繩。繩結深處,幾粒微不可察的銀灰色金屬碎屑粘附著,在晨光下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

林風眼神一凜,拔出腰間的短劍,小心翼翼地將碎屑刮下。劍尖輕觸青石井沿,用力一劃——“滋啦!”一道妖異的藍綠色火花驟然迸射,在灰暗的黎明前劃出一道短暫而刺目的光痕,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股刺鼻的硫磺與金屬混合的焦糊味。

“輝銻礦!”林風的聲音像是從冰縫里擠出來,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握著短劍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毒煙(砷霜遇水生毒氣)混了輝銻礦粉…遇水生成的毒霧,是雙重的絕命散!這是要把靈州變成一座…鬼城!”

話音未落,一陣急促得近乎撕裂空氣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狠狠撞碎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一名渾身浴血的朔方斥候如同破麻袋般從狂奔的馬上滾落,重重砸在井臺旁的泥地上,濺起一片混著暗紅血漬的塵土。他懷中一個染得透紅的粗布袋子隨之跌落,袋口松開,數十枚金光燦燦、邊緣帶著異域卷花紋路的粟特金幣滾落一地,在黎明的微光下閃爍著誘人又詭異的光芒。

林風俯身拾起一枚,入手沉甸,背面清晰地鏨刻著一圈突厥文字:“庫爾班商隊押運-大食火器。”金幣冰冷的觸感,仿佛帶著大漠的風沙與陰謀的血腥。

金幣堆中,裹著半片被血浸透、邊緣焦黑的羊皮。李昭陽用刀尖將其挑起展開。羊皮上,用朱砂和炭黑勾勒出縱橫交錯的線條——赫然是一幅詳盡得令人心驚的靈州地下水脈圖!兩條刺目的朱砂線,如同毒蛇的獠牙,從地圖上標注的“朔方軍械庫通風井”蜿蜒而出:一條,如同貪婪的根須,深深扎入城內標注著“水井”的七個紅點,正是那七口毒井!而另一條…竟詭異地延伸,最終連接在一個同樣用朱砂圈注的地點——阿依莎的香料工坊!

阿依莎的香料工坊,位于城東南胡商聚居的“蕃坊”深處。未及靠近,一股濃烈到近乎霸道的氣味便撲面而來。那不是單一的花香或果香,而是肉桂的辛辣、豆蔻的暖甜、胡椒的刺激、陳年乳香的厚重,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歲月與秘密的復雜氣息混雜在一起,形成一堵無形的墻,熏得人頭暈目眩,鼻腔刺痛。

工坊大門虛掩。林風一腳踹開,濃重的香料粉塵在斜射入室內的光線中狂舞。室內陳設凌亂,傾倒的貨架、散落的麻袋、破碎的陶罐,無聲訴說著不久前發生的混亂。阿依莎——那位有著深邃眼窩和蜜糖色肌膚的粟特姑娘,此刻背靠著巨大的石磨,手中緊握著一柄鑲嵌綠松石的彎刀,刀尖卻在微微顫抖,如同她此刻的心緒。

“不是我…”她的聲音帶著異域口音,干澀而急促,眼神中交織著恐懼與一種被背叛的憤怒。“十天前…是我哥哥庫爾班!他帶人強行接管了這里,逼我離開…說有大買賣,不容有失!”

林風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地面散落的香料,最終停留在角落一處不起眼的地板。幾縷墨綠色的粘稠液體,正從幾塊松動石板的縫隙中緩緩滲出,在地面蜿蜒,散發出比香料更刺鼻的、類似苦杏仁混合金屬銹蝕的怪味。他猛地一腳踢開旁邊一個半滿的肉桂桶,露出了下方一塊方形的、邊緣被刻意打磨過的厚重石板——暗門!

門縫中滲出的墨綠色液體更多了,氣味也愈發濃烈嗆人。

暗門被粗暴地撬開,一股混合著濃重香料、金屬銹蝕和劇毒甜杏仁味的陰冷氣流洶涌而出,吹得火把明滅不定。傾斜向下的甬道深邃黑暗,石壁上凝結著厚厚的、半透明的綠色晶體,越往下走,晶體越厚,形態也愈發猙獰。起初是苔蘚般的薄層,漸漸變成珊瑚狀的凸起,最后竟在甬道深處形成了犬牙交錯、尖銳如矛的鐘乳石狀“毒棱”,幽綠的光芒在火把映照下詭譎流動,仿佛進入了某種巨獸的毒腺內部。

甬道盡頭,豁然開朗。一個天然溶洞被人工拓寬,數百個半人高的黑陶甕密密麻麻、整齊地碼放著,如同沉默的士兵方陣。每個甕口都用厚厚的、摻雜了不知名物質的黃蠟嚴密封死,蠟封上清晰地按壓著一個猙獰的狼頭印記,狼眼處似乎還鑲嵌著細小的紅色礦石,在火光下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林風用短劍撬開最近一甕的蠟封。“噗”一聲輕響,一股濃郁到令人窒息的苦杏仁味瞬間炸開,直沖腦門,熏得人幾欲作嘔。甕底,沉著厚厚一層黑紅相間的粗糙礦砂,砂粒間密密麻麻地摻雜著無數銀灰色、閃爍著金屬寒光的輝銻礦結晶!刺目的銀灰與暗沉的黑紅交織,散發出致命的誘惑。

“砷霜礦砂混合高純度輝銻粉…”李昭陽的陌刀如同閃電般指向阿依莎的咽喉,刀鋒距離她細膩的皮膚不過一寸,獨眼中寒光凜冽。“遇水即化,生成劇毒砷化氫與銻化氫雙毒霧!如此精純的提煉,如此規模的囤積…放眼整個朔方,除了你們粟特人祖傳的‘火獄提純法’,還有誰能做到?!”

阿依莎手中的彎刀“當啷”一聲脫手掉落在地。她沒有看那冰冷的刀鋒,眼中瞬間盈滿屈辱與絕望交織的淚水。她顫抖著,猛地扯開自己胡服的衣襟,露出左邊鎖骨下方——

一個火焰狀的、丑陋而深刻的烙印疤痕!疤痕中央,一個扭曲的、用突厥文烙刻的“奴”字,如同屈辱的毒蛇,盤踞在她白皙的肌膚上,觸目驚心!

“是庫爾班…”她的聲音帶著撕裂般的哭腔,每一個字都像在滴血。“他…他早就不是我的哥哥了!他投靠了安祿山,成了史思明帳下最陰毒的煉毒師!父親…父親就是發現了他的勾當,被他…被他親手灌下了第一甕毒霧!”淚水決堤而下,她猛地從頸間扯出一條細銀鏈,鏈墜赫然是半枚造型奇特、邊緣磨損、泛著古老銅綠的青銅齒輪!

“父親死前…只留下了這個…”她將那半枚齒輪死死攥在手心,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說…這是…‘火龍’的鑰匙…”

齒輪上那獨特而精密的齒痕,仿佛帶著父親的遺言和不滅的詛咒。

朔方軍械庫深處的地下水道,是前朝依天然溶洞開鑿的巨大迷宮。渾濁的、泛著墨綠色幽光的地下河水在腳下無聲流淌,散發出濃重的霉味、鐵銹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甜膩的腐敗氣息。高聳的穹頂垂下無數倒懸的鐘乳石,水滴落在水面,發出單調而空洞的“滴答”聲,在死寂中無限放大,敲打著緊繃的神經。

石壁濕滑冰冷,上面布滿了層層疊疊的刻痕。古老的突厥符文、模糊的巖畫、以及一些難以辨識的標記交織在一起,仿佛無數只眼睛在黑暗中窺視。最新的一道刻痕,深入石壁,邊緣銳利,用新鮮的朱砂涂抹,如同用血寫下:“月滿時火龍醒!”那鮮紅的字跡,在火把搖曳的光線下,仿佛在緩緩蠕動,帶著末日審判般的壓迫感。

阿依莎突然停住腳步,身體僵硬如石雕。她的彎刀猛地指向水道邊緣一處水流稍緩的洄灣——水面漂浮著一個鼓脹的、浸透了的灰色布袋!

林風用刀尖小心挑開袋口。“咕嚕嚕…”幾個沉重的琉璃瓶滾了出來,瓶內盛滿了渾濁的、散發著刺鼻藥水味的液體。液體中,赫然浸泡著六根慘白、浮腫的人類手指!斷口處皮肉翻卷,骨茬森然。其中一根小指,異于常人地多了一處骨節——六指!

“哥哥的警告…”阿依莎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嘴唇哆嗦著,幾乎無法站立。“他…他知道我進來了…這是他…慣用的‘問候’…”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緊了她的心臟。

前方水道豁然開闊,巨大的洞窟展現在眼前。一陣低沉、規律、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咔嗒…咔嗒…”金屬咬合聲,如同巨獸的心跳,在洞窟中回蕩,震得人心頭發麻。

洞窟中央,一個由無數粗大青銅管道構成的、復雜到令人目眩的巨型網絡盤踞著,宛如沉睡的鋼鐵巨獸的血管與內臟。管道表面布滿神秘的符文,連接處鉚釘巨大,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管道網絡的中心交匯點,鑲嵌著一塊拳頭大小、內部仿佛有血色液體流動的狼頭狀深紅水晶,散發著妖異而強大的能量波動。

史朝義——那位年輕卻已顯陰鷙的叛軍都督——正背對著他們,將手中最后一塊精密的青銅齒輪,穩穩地按入核心閥體上一個形狀獨特的凹槽中。“咔嗒!”一聲清脆的咬合聲響起,整個管道網絡仿佛被瞬間注入了生命,發出低沉的嗡鳴,狼頭水晶的紅光驟然熾盛!

“別動!”一聲冷硬的低喝從側后方的陰影中傳來!冰冷的弩箭箭鏃,在黑暗中閃爍著致命的寒光,穩穩地瞄準了阿依莎的后心!手持勁弩的,竟是朔方節度使——郭子儀!他臉上的皺紋在陰影中顯得更深,眼神如寒潭,沒有絲毫往日的威嚴,只剩下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

“殺了他。”郭子儀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命令,目光死死鎖住阿依莎。“用你哥哥庫爾班的命,換解藥。”

林風這才驚覺,郭子儀另一只手中緊握著一個精巧的琉璃瓶!瓶內盛著半瓶淡綠色的粘稠藥液,幾株纖弱的白色杏花在藥液中沉浮。詭異的是,那杏花花瓣上凝結的幾滴露珠,竟是妖異的翠綠色!

“杏花硝的伴生解藥。”郭子儀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交易規則。“此毒無解,唯此伴生露可暫緩蝕骨之痛。殺親換藥,天經地義。這是你唯一能活,也能救更多人的路。”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管道網絡后陰影里的某個方向。

阿依莎的彎刀在彌漫的毒霧中劇烈顫抖,刀身映著她慘白絕望的臉。陰影深處,傳來庫爾班嘶啞、扭曲、如同砂紙摩擦的嘲笑:“好妹妹…阿娜爾…還記得七歲那年,你偷偷用父親提煉的‘藍蝎淚’,毒死了他最心愛的獵鷹‘金翎’嗎?父親當時怎么說的?他說你…”“庫爾班!”史朝義陰冷的聲音驟然從青銅管道后傳來,打斷了那令人心悸的回憶。“跟一個注定要死的叛徒廢什么話!”

少年都督緩緩轉過身,胸前的狼頭水晶紅光流轉,映得他俊秀的臉龐如同鬼魅。他腳下,一個衣衫襤褸、渾身鞭痕血污的男人被沉重的鐵鏈鎖住脖頸和四肢,像狗一樣跪在冰冷的石地上——正是庫爾班!他那身象征財富與地位的華麗粟特錦袍早已成了染血的破布條,尤其刺目的是他的左手——小指已被齊根斬斷!斷口處血肉模糊,隱約可見那異于常人的六指骨節!

“殺了他。”史朝義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像丟垃圾一樣將一把精巧的淬毒手弩扔到阿依莎腳邊,金屬撞擊石面發出刺耳的聲響。“用這把弩,射穿你‘好哥哥’的心臟。用他的血,換你自己的命。很公平,不是嗎?”他欣賞著阿依莎臉上的痛苦掙扎。

郭子儀放在阿依莎肩上的手猛地收緊,聲音壓得更低:“別上當!你哥哥他早就…”“阿娜爾——!逃啊——!”庫爾班猛地抬起頭,用盡全身力氣,用突厥語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阿娜爾是阿依莎的粟特本名)他的獨眼中爆發出最后的、混雜著絕望、悔恨與一絲微弱守護的光芒。

史朝義眼中戾氣暴漲!“找死!”他胸前的狼頭水晶紅光大盛,如同燃燒的血瞳!“滋啦——!”庫爾班脖頸上的粗大鐵鏈瞬間變得赤紅!刺鼻的皮肉焦糊味彌漫開來!金屬環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陷入他的皮肉,冒出滾滾青煙!劇痛讓他身體劇烈抽搐,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啊——!!!”阿依莎的尖嘯撕裂了洞窟的死寂!那聲音里飽含的悲憤與決絕,如同受傷母狼的絕唱!她手中的彎刀不再是顫抖的猶豫,而是化作一道冷冽的、傾注了所有生命力量的銀色月光,驟然掠起!刀鋒破空,帶著凄厲的尖嘯!目標,卻并非她血脈相連又恨之入骨的哥哥庫爾班,也非那猙獰的狼頭水晶,而是——離她最近的一段粗大青銅管道!

“錚——!!!”一聲震耳欲聾的金屬斷裂巨響!彎刀精準無比地劈砍在管道一處看似接縫的薄弱點上!堅韌的青銅竟被這灌注了全部絕望與力量的一刀生生斬開一道裂口!裂口處,一股粘稠的、近乎無色的液體猛地噴射而出!這液體似乎毫無溫度,卻帶著一種令人靈魂顫栗的寒意,如同來自九幽黃泉的冥河之水!

史朝義臉上的殘忍笑容瞬間凝固,化為極致的驚駭!“你…你怎會知道‘圣水’能毀…”他下意識地護住胸前水晶,身體疾退!

那無色的“圣水”如同擁有生命,精準地濺射在史朝義胸前那紅光熾盛的狼頭水晶上!“嗤——!!!”如同燒紅的烙鐵浸入冰水!一陣刺耳的腐蝕聲響起!狼頭水晶表面瞬間騰起濃密的、帶著惡臭的白煙!妖異的紅光急劇閃爍、明滅不定,水晶內部的血色液體仿佛沸騰般翻滾!“咔嚓嚓!”令人牙酸的碎裂聲爆開!那枚象征著力量與控制的狼頭水晶,竟在“圣水”的侵蝕下,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紅光驟然熄滅大半!

電光火石之間!史朝義因水晶碎裂帶來的劇痛和力量反噬而身形一滯!阿依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揉身而上!沾著“圣水”的彎刀借著前沖之勢,化作一道復仇的閃電,狠狠劈下!“噗嗤!”血光迸濺!史朝義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嚎!一條包裹在錦袍中的左臂齊肩而斷,帶著噴涌的鮮血飛落塵埃!

斷臂之痛讓史朝義幾乎昏厥,阿依莎眼中卻沒有任何憐憫。她甚至沒有看那落地的斷臂一眼,身體借著劈砍的力道旋身——“嗖!”她一直藏在靴筒里的第二把、更小巧鋒利的彎刀,如同離弦之箭,被她用盡全身力氣擲出!目標,不是人,而是鎖住庫爾班脖頸的那根燒紅鐵鏈的鎖扣!“當啷!”一聲清脆到令人心顫的金屬撞擊!刀尖精準無比地砸在鎖扣最脆弱的機簧處!巨大的沖擊力加上庫爾班瀕死的掙扎——“咔噠!”鎖扣應聲彈開!赤紅的鐵鏈嘩啦一聲從庫爾班血肉模糊的脖子上滑落!

“跑——!!!”阿依莎用盡最后的力氣嘶喊,聲音沙啞泣血!與此同時,她合身撲向因劇痛和暴怒而陷入瘋狂的史朝義!在撲出的瞬間,她猛地扯開衣襟,從懷里掏出三個密封的陶土香料罐,狠狠砸向史朝義和周圍彌漫的毒霧!

陶罐碎裂!濃烈到極致的肉桂粉、辣椒粉、以及一種特制的磷粉混合物,如同火山噴發般轟然爆開!瞬間與彌漫的毒霧、空氣中的塵埃混合,形成一片遮天蔽日、辛辣刺眼、令人窒息的紅棕色粉塵云團!整個洞窟被徹底籠罩,視野完全喪失,只剩下劇烈的嗆咳聲、憤怒的咆哮聲和混亂的腳步聲!

混亂的粉塵風暴中!庫爾班用那只僅剩四指、斷腕處還在淌血的右手,爆發出最后的生命力,如同瀕死的野獸般撲向史朝義方才站立處后方的一塊石板!他用斷腕和殘存的四指,瘋狂地扒拉著石板邊緣的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縫隙!“運輸圖…在…”他嘶啞地喊著,鮮血不斷從口中涌出。

“噗嗤!”一支弩箭穿透粉塵,帶著史朝義瘋狂的恨意,狠狠釘入庫爾班的后心!巨大的沖擊力讓他身體猛地向前一撲!

就在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瞬間,庫爾班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一張從暗格中扯出的、染滿自己溫熱鮮血的羊皮卷軸,死死塞進了沖到他身邊、試圖扶住他的阿依莎手中!他沾滿血沫的嘴唇翕動著,最后的遺言微弱卻清晰,帶著無盡的悲愴與釋然:“父親…沒…叛國…他…藏了…真…圖…”頭一歪,氣絕身亡。那只曾經翻云覆雨、算計親人的手,無力地垂下,指間還殘留著石板的碎屑。

阿依莎死死攥著那卷浸透兄長鮮血、尚帶余溫的羊皮卷,悲慟欲絕。庫爾班尸體撲倒之處,那塊被他扒開的石板下,露出了一個隱藏的暗格。暗格內,赫然浸泡在一種散發著微弱清甜氣息的、淡綠色藥液之中——里面是成卷的、用防水油布仔細包裹的火器運輸圖!羊皮卷軸的邊緣,清晰地蓋著庫爾班商隊獨有的、帶著狼頭標記的火漆印!

林風在混亂中撲到暗格邊,不顧一切地將手伸進那淡綠色藥液中撈取圖紙。就在他的手指觸碰到藥液的瞬間,一股奇異的清涼感順著手臂蔓延!更令他震驚的是,他手背上因長期接觸毒物而潰爛流膿的幾處毒瘡,在接觸到藥液后,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停止了潰爛,膿血收斂,傳來一陣麻癢——這是新生的征兆!這淡綠色的藥液…才是真正的解藥!庫爾班用生命守護的,不僅是圖紙,更是這救命的希望!史朝義和郭子儀所持的“杏花露”,不過是誘餌和枷鎖!

靈州城的這一夜,注定被刻入史冊,成為無數幸存者永恒的噩夢。子時剛過,朔方軍械庫的方向,傳來了第一聲沉悶如大地呻吟的爆炸。緊接著,第二聲、第三聲…爆炸聲連綿不絕,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接近地心!整個靈州城都在劇烈顫抖,仿佛一頭被禁錮了千年的地火巨龍正在瘋狂地扭動身軀,試圖破土而出!沖天的火光撕裂了墨黑的夜空,將半邊天幕染成一片妖異的橘紅與慘綠交織的煉獄圖景。

被引爆的毒氣、燃燒的礦石、以及地底管道中奔涌的烈焰與高壓水流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無法形容的、墨綠色與灰黑色交織的恐怖煙柱!這煙柱被地下爆炸產生的巨大沖擊力反沖上數千米高空,在夜空中瘋狂地旋轉、擴散、凝聚,最終形成了一個覆蓋了整個靈州城的、巨大無比的、緩緩旋轉的墨綠色毒云漩渦!漩渦中心幽暗深邃,仿佛通往地獄的入口,邊緣翻滾著硫磺色的火光和慘白的蒸汽,發出低沉的、如同億萬冤魂嗚咽的“隆隆”聲。劇毒的塵埃如同墨綠色的雪片,開始緩緩飄落,所到之處,草木枯萎,瓦礫蒙塵。

城頭之上,林風和李昭陽并肩而立,衣袍在裹挾著毒塵與熱浪的狂風中獵獵作響。他們的臉上、身上落滿了灰綠色的塵埃,望著腳下如同鬼域般的城池和頭頂那毀滅性的漩渦云,眼神凝重如鐵。毒云漩渦旋轉時產生的詭異光影,在殘破的城墻上投下變幻莫測的巨影。

熔爐旁,熾熱的火光跳躍著,映照著阿依莎的臉龐。庫爾班商隊所有殘留的貨物、賬冊、象征身份的狼頭旗幟…一切與那個名字有關的東西,都被她親手投入了熊熊烈焰。她手中最后剩下的,是那兩把沾滿兄長和仇敵之血的彎刀。刀身映著火光,也映著她鎖骨下那個火焰狀的烙印。她凝視著那代表屈辱的“奴”字烙印,眼中再無淚水,只剩下涅槃般的決絕。她猛地舉起短匕,在那烙印的火焰紋路上,狠狠刻下一道深可見骨、橫貫“奴”字的血痕!鮮血涌出,與火焰烙印融為一體,形成一個新的、充滿痛楚與力量的圖騰——那是她自己刻下的“自由”!她將彎刀最后一次拭亮,然后毫不猶豫地將它們投入了熔爐最熾熱的中心。彎刀在烈焰中迅速扭曲、變紅、熔化,如同她與庫爾班這個姓氏最后的羈絆,化為滾滾鐵水,流入歷史的塵埃。“從今日起,”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金屬般的硬度,“世上再無庫爾班商隊。”

“林風!看那里!”李昭陽突然厲聲喝道,獨眼死死盯住天空那巨大的毒云漩渦。

林風順著她所指望去,瞳孔驟然收縮!在毒云漩渦那翻騰涌動、明滅不定的光影深處,竟隱約顯露出一個龐大、復雜、由無數光與影構成的青銅管道網絡的虛影!這虛影如同海市蜃樓,又似巨龍瀕死前最后的顯形,無比清晰地勾勒出那地下巨獸的輪廓。更令人心驚的是,那虛影的管道盡頭,如同巨龍的毒吻,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指向了遙遠的東南方!

“是長安…”林風的聲音干澀沙啞,他猛地從懷中掏出那張被真正的解藥藥液浸透、變得堅韌而溫潤的羊皮運輸圖。他飛快地展開圖紙,將其背面迎向城頭燃燒的火光——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原本看似空白的羊皮背面,在火焰的烘烤和藥液殘留的作用下,竟逐漸浮現出一幅用**礬水(明礬溶液,古代密寫材料之一)**精心繪制的、更為隱秘、更為宏大的地下脈絡圖!縱橫交錯、四通八達的青銅管道,如同大地的血管與神經,從朔方軍械庫這個“心臟”出發,沿著隱秘的地下水脈和廢棄的漕運故道,一路向東、向南,百川歸海般匯聚向那個帝國最輝煌也最致命的終點——大明宮太液池底!那平靜的皇家池水下,竟隱藏著毀滅帝國的毒龍之巢!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發現令城頭陷入一片死寂之時,一陣急促而尖銳的銅鈴聲,伴隨著馬蹄踏碎瓦礫的脆響,由遠及近,打破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一隊身著內侍省紫袍、面無表情的宦官,在手持宮燈的禁衛簇擁下,出現在城樓之下。為首者,正是權傾朝野、深得帝心的宦官首領——魚朝恩!

他勒住馬韁,尖細陰柔、如同夜梟啼鳴的聲音在殘破的城樓下響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權威:“圣——人——口——諭——!”聲音在空曠的廢墟間回蕩,帶著令人心悸的寒意。“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即刻點齊朔方軍馬,開拔東進!務求全殲叛軍殘部史朝義等逆賊,不得有誤——!”

他的話音未落,林風和李昭陽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了魚朝恩手中那卷高高擎起的、象征皇權的明黃圣旨之上——在那圣旨底端,作為軸柄的溫潤玉軸底端,赫然鑲嵌著半枚造型獨特、泛著幽冷青銅光澤的齒輪!那齒痕的弧度,與阿依莎頸間項鏈上的半枚,以及史朝義“火龍”核心閥體上的凹槽,嚴絲合縫!

朔方的毒云尚未散盡,長安的陰霾已悄然籠罩。火龍之悲鳴,或許只是帝國終章的第一個音符。齒輪轉動,更大的風暴,正在東南方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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