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座車廂像一個巨大的、緩慢移動的金屬罐頭,密封著人間百態??諝馐钦吵淼?,由無數種氣味分子在有限的空間里反復碰撞、融合、發酵而成:汗液蒸騰的咸腥,廉價泡面調料包霸道濃郁的油脂香精味,劣質煙草燃燒后殘留的焦油氣息,孩童身上奶腥與尿騷的混合體,還有從車廂連接處頑強滲透進來的、帶著刺鼻消毒水味的廁所余韻。這些味道擰成一股無形的繩索,勒在每一個乘客的鼻腔和神經上。窗外,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廣袤的、缺乏生氣的田野像一張巨大的、褪了色的麻布,被飛速旋轉的車輪粗暴地卷向身后。電線桿如同沉默的巨人,邁著千篇一律的步伐,在視野邊緣單調地倒退,重復著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節奏。偶爾掠過一個村莊,低矮的房舍蜷縮在光禿禿的樹影里,煙囪里冒出的幾縷稀薄灰煙,很快就被凜冽的風撕碎,消散在灰蒙蒙的背景中,像被遺忘的注腳。
林默蜷縮在靠窗的位置,身體隨著車廂的晃動而輕微搖擺。他像一只受驚后本能蜷縮的刺猬,懷里緊緊箍著那個鼓鼓囊囊、邊緣磨損起毛、散發著長途跋涉氣息的蛇皮袋。這袋子是他此刻世界的全部重量,里面塞著:幾桶口味各異的泡面(紅燒牛肉、香辣、老壇酸菜),它們方正的棱角隔著粗糙的蛇皮布硌著他的肋骨;幾根真空包裝、硬邦邦如同小型武器的火腿腸;一本封面卷曲、書頁泛黃、散發著陳年紙墨與霉味的舊書《成功學雞湯精選》,書頁里夾著幾張皺巴巴的大額鈔票作為偽裝;一套同樣散發著陳舊汗味、卷成一團的換洗衣物;最核心的,則是用厚厚的、油膩的黑色塑料袋層層包裹、嚴密纏縛的現金——六千多元人民幣,像一塊滾燙的烙鐵,貼著他最內層衣服的口袋,以及那張薄薄的、卻承載著沉甸甸希望的快遞單——上面清晰地打印著“順豐速運,單號SFXXXXXXXXXX,物品描述:文件/鑰匙,預計送達:次日14:00前”。
他幾乎一夜未眠。前半夜,在那個剛租下幾小時就變得無比諷刺的出租屋里,百萬現金的幻影如同熾熱的烙鐵,反復灼燙著他被兩千四百塊房租的懊悔浸泡得冰涼的心臟。兩種極端情緒在他腦海里激烈廝殺,每一次碰撞都迸濺出疲憊的火星。后半夜,蜷縮在火車站冰冷堅硬、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氣息的長椅上,四周是同樣被生活放逐的模糊身影和此起彼伏的鼾聲、咳嗽聲,一種更深的、無根浮萍般的恐慌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緊了他的腳踝,隨著每一次呼吸滲入骨髓。直到坐上這趟哐當作響、仿佛一個世紀前遺留下來的老古董般的綠皮火車,車輪碾壓著生銹的鐵軌,發出巨大、單調、永無休止的“況且…況且…況且…”聲,這聲音如同最原始、最笨拙的催眠曲,才將那股繃緊到幾乎斷裂的神經纖維稍稍撫平。深重的疲憊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將他包裹、下沉。意識在混沌的淺灘上漂浮,破碎的影像不斷閃現:女房東接過那疊紅票子時,臉上綻放的、帶著世俗滿足感的笑容,那笑容此刻顯得如此刺眼;當鋪老頭枯槁的手指摩挲印鈕時,渾濁眼底驟然爆發的、如同餓狼看到血肉般的貪婪精光;還有那個站在霓虹邊緣、仿佛被整個世界遺棄的絕望男人,最后投向自己的那一眼——空洞、死寂、深不見底,像兩口即將枯竭、連絕望本身都已蒸發殆盡的深井……這些面孔扭曲著,旋轉著,被一百萬現金堆砌的金山虛影和幸運值+20帶來的、幾乎能扭曲現實的璀璨光環粗暴地覆蓋、撕裂、重組……
“嗚——?。?!”
一聲凄厲、悠長、仿佛飽含著無盡歲月銹蝕與風霜的汽笛聲,如同冰冷的鋼針,猛地刺穿了車廂內渾濁的空氣,也狠狠地扎進了林默昏沉的意識深處!
“青石縣!青石縣站到了!下車的乘客請帶好行李物品,準備下車!抓緊時間!”列車員嘶啞、帶著濃重地方口音、毫無感情色彩的喊聲,像破鑼一樣在沉悶的車廂里反復敲響。
林默像一具被通了高壓電的尸體,猛地從座椅上彈起!心臟在那一瞬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冰冷的大手狠狠攥緊,又在下一秒驟然松開!劇烈的失重感和隨之而來的狂猛泵血,讓他眼前發黑,耳膜嗡嗡作響,一股強烈的、帶著鐵銹味的悸動感從胸腔直沖頭頂!
到了!真的踏上了這片土地!
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一把撈起腳邊那個異常沉重的蛇皮袋,粗糙的編織繩深深勒進掌心。他像一頭被驅趕出牢籠、急于尋找出路的困獸,低著頭,肩膀緊繃,憑借著相對年輕的身體優勢,硬生生擠開身前幾個動作遲緩、提著巨大編織袋的民工和抱著啼哭嬰兒的婦人,朝著那扇象征著終點(抑或是起點?)的、油膩膩的綠色鐵皮車門沖去。腳下是散落的瓜子殼、煙頭和不知名的黏膩污漬。
雙腳重新踏上站臺冰冷、堅實、布滿細小裂紋的水泥地時,一股混合著煤灰粉塵、陳年鐵銹、潮濕泥土和某種陳舊木質建筑腐朽氣息的、獨屬于青石縣的氣流,如同久別重逢(或是久別仇敵?)的擁抱,猛地灌滿了他的鼻腔和肺葉。
十幾年了。時光仿佛在這里凝固、發酵,連空氣都沉淀著不變的配方。站臺低矮破舊,仿佛被歲月壓彎了脊梁。墻皮大塊大塊地剝落,露出里面暗紅色的、如同結痂傷口般的磚塊。幾盞蒙著厚厚灰塵和蛛網的昏黃白熾燈,在傍晚提前降臨的灰暗暮色中,如同垂死老人渾濁的眼睛,艱難地散發著微弱的光暈,光線被縱橫交錯的蛛網切割得支離破碎,在地上投下詭異扭曲的影子。站臺上稀稀拉拉站著幾個接站的人,穿著早已過時、顏色黯淡的化纖外套或臃腫的棉襖,臉上帶著小地方特有的、一種混合了長期生活重壓下的麻木與對陌生來客本能的好奇神情,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每一個下車的乘客。
林默下意識地佝僂了一下背,將懷里鼓脹的蛇皮袋抱得更緊,粗糙的袋面摩擦著他單薄的外套。他又用力拉了拉那件洗得發白、領口有些松垮的舊外套,試圖遮掩住里面同樣廉價、領口起球的T恤。蛇皮袋邊緣硬挺的棱角隔著薄薄的衣物硌著他的肋骨,清晰地提醒著他此刻的“衣錦”是何等諷刺的落魄。想象中的“榮歸故里”,與現實構成的巨大落差,像一盆冰水從頭澆下。他深深地低下頭,幾乎將下巴埋進衣領,避開那些如同芒刺在背、若有若無掃視過來的目光,腳步虛浮,像踩在棉花上,跟著稀疏而沉重的人流,走向那個散發著濃烈尿騷味、光線更加昏暗的狹小出站口。
沒有鮮花,沒有歡呼,甚至沒有一聲象征性的問候。只有穿著褪色藍制服、面無表情的車站工作人員,用沾著油污的手指,機械地撕扯著旅客遞過來的票根,偶爾發出一兩聲含混不清的、如同夢囈般的“慢走”或“下一個”。
走出車站那令人窒息的“口袋”,一股更濃郁、更嘈雜、更“鮮活”的氣息如同渾濁的浪潮,猛地拍打在林默的臉上!
狹窄得僅容兩輛三輪車勉強錯身的街道兩旁,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低矮的店鋪。招牌五花八門,如同打翻的顏料罐:褪色的紅漆寫著“老王服裝”,歪斜的霓虹燈管拼湊出“麗人發廊”,手寫的硬紙板掛在門口——“祖傳跌打,藥到病除”。喧囂是這里的主旋律:廉價服裝店門口高音喇叭里循環播放著震耳欲聾的“清倉甩賣,最后三天!”,尖銳的電子合成音撕裂著空氣;路邊小吃攤上,滾燙的油脂在漆黑的鐵板上瘋狂舞蹈,發出滋啦滋啦的尖叫,伴隨著濃烈的油煙升騰;燒柴油的三輪摩托突突地冒著黑煙,像暴躁的鐵甲蟲在人群中艱難穿梭,司機操著粗糲的方言大聲吆喝;街角老槐樹下,幾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圍著一張磨得油亮的棋盤,為了一步棋爭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各種聲音匯成一片毫無節奏、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狂潮??諝饫锲≈鴱碗s的氣味矩陣:油炸臭豆腐霸道濃烈的“香”氣,劣質香料勾兌的麻辣燙湯底味,劣質香水和汗液混合的曖昧氣息,以及無處不在、如同背景底色的汽車尾氣顆粒。
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得令人心悸。那刻在骨子里的、揮之不去的陳舊感、閉塞感和緩慢遲滯的生活節奏,像老房子的霉斑,頑固地附著在每一寸空氣里。陌生的,則是歸來的自己——那個倉惶逃離時懷揣著廉價夢想的少年,如今竟揣著一個能顛覆現實的詭異系統、一張價值二十五萬商鋪的冰冷證書和一紙價值百萬的瘋狂任務契約,重新踏入了這個時間仿佛凝滯的漩渦。
他像一截被遺棄的浮木,茫然地站在路邊,承受著四面八方涌來的噪音和氣味的沖刷。去哪里?南大街17號?此刻夜幕低垂,那扇門必然緊閉,冰冷的鑰匙還在快遞袋里沉睡。住旅館?兜里揣著幾千塊“巨款”,但那些車站附近掛著“住宿”霓虹燈、門簾油膩發黑的小旅館,光是想象里面混合著腳臭、汗臭和廉價消毒水的氣味,就讓他胃部一陣抽搐。
就在這茫然無措、身心俱疲的時刻——
【嗡……】一聲低沉、短促、如同精密儀器啟動預熱般的嗡鳴,在他腦海深處輕輕震顫。
【叮!檢測到宿主已抵達任務區域核心坐標(青石縣城區)!‘衣錦還鄉’任務倒計時正式啟動:29天14小時07分?!?
【環境掃描同步啟動……區域基礎數據庫載入中……】(冰冷的進度條在意識邊緣一閃而逝)
【定向交易模塊(初級)預熱激活……能量填充完畢!下一筆有效交易觸發時,獲取‘現金類’獎勵概率提升幅度:+15%!】(清晰、明確、帶著強烈誘惑力的數字?。?
現金類獎勵概率提升!+15%!
林默如同被強心針狠狠扎中!瞬間驅散了所有的茫然和疲憊!系統的提示如同黑暗迷航中驟然亮起的燈塔光束!錢!他現在需要啟動資金!需要立刻開始交易!需要在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戰場”上,用最快的速度砸下第一顆釘子,濺起第一朵屬于他的水花!
他猛地挺直了背脊,雙眼如同被點亮的探照燈,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油膩的店鋪招牌、步履蹣跚的老人、嬉笑打鬧的孩童、街邊堆積的垃圾……每一個細節都成為他搜尋獵物的線索。賣什么?他手里只有蛇皮袋里的泡面和火腿腸!難道要像在省城那樣,找個墻角蹲下,擺開地攤?
不行!絕對不行!太顯眼!太低效!不符合“衣錦還鄉”的潛臺詞!他要更隱蔽,更有效率!
目光如同鷹隼般掠過街面,最終,牢牢鎖定在車站出口正對面,一個不起眼的、仿佛被時光遺忘的角落——一輛用破舊得幾乎散架的三輪車改裝的小煙攤。車斗上蓋著臟兮兮的防雨布,布下凌亂地堆放著各種廉價的香煙盒(白沙、紅梅、紅雙喜)、花花綠綠的一次性打火機、幾板快要過期的口香糖,還有幾瓶瓶身布滿灰塵、標簽卷曲的礦泉水。攤主是個頭發花白、身形佝僂得像只老蝦米的老頭,裹著一件看不出本色的棉襖,蜷縮在攤子后面一張小馬扎上,腦袋一點一點,正與瞌睡蟲搏斗。
目標鎖定!
林默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膛里奔涌的激動和一絲緊張。他沒有走向煙攤,而是腳步一轉,走向煙攤旁邊一家同樣不起眼、門口掛著褪色“公用電話”紅字招牌的小賣部。油膩的玻璃柜臺后面,一個胖乎乎、穿著臃腫花棉襖的中年婦女正嗑著瓜子,眼睛盯著柜臺上一臺巴掌大的、畫面模糊的老式電視機。
“老板,買包煙?!绷帜穆曇艨桃鈮旱闷椒€,努力抹去長途跋涉的沙啞和內心的波瀾。
婦女眼皮都沒抬,懶洋洋地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啥牌?”
“最便宜的,白沙,硬盒。”林默從褲兜深處摸出幾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零錢——那是他特意分出來、作為“火種”的幾張五塊十塊。
婦女動作麻利卻透著股不耐煩,彎腰從柜臺最底層摸出一包煙,“啪”地一聲扔在布滿劃痕的玻璃臺面上?!拔鍓K?!?
林默付錢,拿起那包塑料膜都顯得廉價單薄的香煙。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當著小賣部老板娘的面,動作略顯笨拙地撕開包裝,抽出一根同樣細瘦廉價的香煙叼在嘴里。接著,他又摸出一個剛從旁邊煙攤老頭那里花一塊錢買來的、印著俗氣美女圖案的一次性打火機。
“嚓…噗…”打火機噴出細小的火苗。
他湊近火苗,用力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劣質煙草特有的、如同燒灼塑料般的辛辣氣息猛地灌入喉嚨和肺葉,嗆得他瞬間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喉嚨火辣辣地疼。但他強忍著這強烈的不適感,硬生生將那股辛辣的煙霧憋在肺里幾秒,才猛地吐出!目光卻在咳嗽的間隙,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飛快地掃過小賣部貨架深處。
目標鎖定——貨架最底層角落,一瓶落滿了厚厚灰塵、標簽褪色發白、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的玻璃瓶汽水。瓶身上,模糊地印著“青峰牌桔子汽水”幾個褪色的美術字,一個同樣模糊的、簡陋的山峰圖案。這絕對是本地小廠生產、早已被時代淘汰的玩意兒。
“老板,”林默用袖子抹了一把嗆出來的眼淚,聲音帶著咳嗽后的沙啞,指著那瓶汽水,裝作不經意地問,“那……那瓶汽水,多少錢?”
老板娘這才正眼瞧了他一下,眼神里帶著點“這人是不是有病”的詫異和被打擾的不悅,撇撇嘴:“兩塊五。老掉牙的牌子了,廠子都倒閉八百年了,倉庫里翻出來的陳貨,放這兒好幾年都沒人問。你要這玩意兒?能喝嗎?”
“渴了,就它吧。”林默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又從兜里摸出兩張一塊和一張五毛的紙幣,攤在柜臺上。
老板娘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大概是覺得這人透著古怪,但也沒多問,嘟囔了一句“怪人”,轉身,費力地彎下肥胖的腰身,伸長胳膊去夠那瓶汽水。布滿油漬和灰塵的手指抓住瓶頸,把它從一堆雜物中提溜出來。她順手拿起搭在柜臺邊一塊同樣油膩膩的抹布,對著瓶身胡亂擦了幾下,灰塵被抹開,露出底下更顯陳舊的標簽。
就在老板娘轉身,背對著林默,拉開抽屜準備找那五毛錢零錢的瞬間——
【叮!】
清脆如銀幣落地的提示音在腦海深處響起!
【交易完成:青峰牌桔子汽水 x 1!】
【定向交易(現金類)概率加成生效!獎勵結算中……】
【獲得:現金RMB 150元!】(厚厚一沓,由一張百元、兩張二十元和一張十元紙幣組成,仿佛變魔術般,憑空出現在他握著冰涼汽水瓶的那只手的袖口內側!紙幣嶄新的邊緣摩擦著皮膚,帶來一種冰涼而無比真實的觸感?。?
【獲得:體力值+0.3!】(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暖流,如同注入干涸河床的溪水,瞬間流過四肢百骸,驅散了旅途積累的沉重疲憊感和喉嚨的灼痛感。)
【獲得:路人丙(小賣部老板娘)好感度+1(狀態:輕微好奇/困惑)。】(林默能清晰地感知到,老板娘將五毛硬幣拍在他掌心時,看他的眼神不再是純粹的冷漠和不耐煩,而是多了一絲探究和“這人有點意思”的意味。)
成了!首戰告捷!
心臟在胸腔里如同脫韁的野馬瘋狂擂動!林默用強大的意志力,才勉強壓住立刻去摸袖口里那沓錢的沖動!150塊!定向交易加成下,一瓶無人問津、價值兩塊五的“古董”汽水,直接換來了60倍的現金回報!這效率,比他在省城夜市如履薄冰的擺攤,高了何止數倍!而且,這微妙的“好感度+1”,讓他隱隱感覺到一絲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上建立“連接”的可能。
他不動聲色地將那瓶冰涼刺骨、瓶身還沾著灰塵的汽水揣進外套寬大的口袋里(袖口里那一小沓紙幣也順勢滑入袋底深處),對老板娘含糊地說了聲“謝了”,轉身,腳步比來時明顯輕快、沉穩了許多,迅速匯入街上稀疏的人流。
找到一個相對僻靜、背靠著冰冷磚墻的角落,林默迅速轉身,背對著街道,像做賊一樣飛快地從口袋里掏出那疊錢。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飛快地清點:一張紅彤彤的百元大鈔,兩張綠色的二十元,一張藍色的十元。沒錯,整整一百五十元!嶄新挺括!他小心翼翼地將這“第一桶金”藏進貼身的、更安全的衣袋深處,與那六千多“本金”匯合。啟動資金,瞬間充盈到了接近六千五百元!
一股底氣油然而生。他不再猶豫,目光掃過街邊幾家掛著“住宿”燈箱的店鋪,很快鎖定了一家門口相對干凈、燈箱也比較新的“如意旅社”。走進去,前臺是個打著哈欠的年輕小伙。林默直接掏出一張嶄新的百元大鈔(正是系統剛獎勵的那張),拍在柜臺上。
“單間,最便宜的,住一晚,不用登記。”聲音平靜,帶著一絲不容置疑。
小伙瞥了一眼那嶄新的鈔票,又看了看林默風塵仆仆卻眼神清亮的樣子,沒多問,麻利地收了錢,找零,扔給他一把掛著塑料圓牌的鑰匙。“203,樓上左轉。熱水晚上八點到十點?!?
房間狹小得僅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個床頭柜,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霉味和廉價空氣清新劑混合的怪味。但床單被套看起來還算干凈。林默將沉重的蛇皮袋扔在墻角,長長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氣。至少,比火車站的冰冷長椅和渾濁空氣強了萬倍。
草草用冰涼刺骨的自來水抹了把臉,囫圇吞下一桶紅燒牛肉面加一根火腿腸(系統獎勵的物資在迅速消耗),林默和衣倒在那張散發著淡淡霉味和消毒水氣息的床鋪上。身體的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將他死死壓住。但精神卻異常亢奮,如同燒紅的烙鐵,在黑暗中灼灼發光。
明天!明天下午,那把象征著一切的鑰匙,就將跨越千山萬水,抵達他的掌心!他的商鋪!他百萬征程的起點!
............
次日上午,林默在街邊一家彌漫著濃重豬油味和蔥花氣息的小面館,花了六塊錢解決了一碗飄著幾片薄如蟬翼的肥肉、味道寡淡的陽春面。下午一點半,手機鈴聲準時響起,屏幕上跳動著“順豐快遞”的字樣。
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他快步走到車站廣場一個相對人少、靠近垃圾箱的角落。穿著紅色工服的快遞小哥騎著電驢風風火火地趕到,核對了手機尾號,將一個厚實的、印著順豐LOGO的牛皮紙文件袋遞到他手中。
“林默?簽個字。”
林默的手指因為激動而有些不受控制地顫抖,他幾乎是搶過筆,在電子簽收屏上潦草地劃下自己的名字。指尖觸碰到文件袋那堅韌的牛皮紙質感,一種沉甸甸的、名為“擁有”的實感瞬間傳遞全身。
他迫不及待地撕開封條!嘶啦一聲,如同揭開命運的封??!
文件袋里是厚厚一疊、散發著油墨和紙張特有氣味的物件:
最上面是紅得耀眼、燙金國徽莊嚴肅穆的《不動產權證書》:硬質的封皮帶著分量。翻開,內頁上,清晰地打印著:
權利人:林默
坐落:青石縣南大街17號
權利類型: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房屋所有權
權利性質:出讓/商業服務
面積:土地: XX平方米(分攤),房屋:65.37平方米
附頁貼著清晰的宗地圖(紅線框定范圍)和房屋平面圖(標注著房間尺寸)。
《契稅完稅證明》:白紙黑字,蓋著鮮紅的稅務局印章,“計稅金額”和“實繳稅額”后面那一串零,讓林默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一串沉甸甸的黃銅鑰匙:三把個頭較大、齒痕復雜(顯然是卷簾門和厚重門鎖所用),兩把小巧精致(房門鎖)。鑰匙帶著新切割的棱角和冰涼堅硬的觸感,沉甸甸地躺在掌心,仿佛蘊含著開啟未來的力量。
一張折疊的A4打印紙:展開,上面只有寥寥幾行宋體字:
青石縣南大街17號房屋簡易改造說明
主體結構檢測加固(符合安全規范)。
內外墻鏟除原粉刷層,做基礎水泥砂漿找平。
全部老化水電管線拆除,更新為符合現行標準PVC管及銅芯電線,預埋到位。
原門窗全部拆除,更換為符合消防安全標準的鋼制卷簾門(一層)及普通防盜門(二層入口)。
萬物置業(匿名)提供
沒有驚喜的裝潢描述,沒有額外的饋贈。系統所謂的“翻新改造”,冰冷得如同手術報告,僅僅是維持建筑物不倒、水電能用的“基本生存保障”。那二十五萬的估值,此刻在林默心中,恐怕有二十萬是腳下這塊地皮的價值。
林默將文件和鑰匙緊緊攥在手里,冰涼的金屬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痛感,也帶來一絲清醒的真實感。他深深吸了一口青石縣渾濁而熟悉的空氣?,F在,是時候親眼看看他這價值二十五萬的“起點”了!
憑著手機導航和模糊得如同褪色水彩畫的童年記憶碎片,林默拖著蛇皮袋,穿行在青石縣如同迷宮般狹窄、曲折、充滿生活痕跡的街巷中。南大街,這條曾經承載著縣城商業榮光的主街,如今更像是步入暮年的老者。街道兩旁多是兩層或三層的騎樓式建筑,歲月在它們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墻面斑駁,水漬如同淚痕般蜿蜒而下,裸露的磚塊如同老人松動的牙齒;招牌陳舊不堪,字跡模糊褪色,許多店鋪的卷簾門緊閉著,鐵銹如同潰爛的傷口侵蝕著門面。尚在營業的店鋪也透著股暮氣:賣廉價化纖服裝的店里,模特身上的衣服顏色俗艷;賣鋤頭鐮刀和菜籽的農具店門口,坐著打盹的老漢;香燭紙錢鋪里飄出濃烈的檀香和紙灰味;老式理發店旋轉的燈柱蒙著厚厚的灰;五金雜貨鋪門口堆放著生銹的鐵器……行人步履緩慢,眼神中帶著一種被時光打磨過的、近乎凝固的平靜(或者說麻木?)。
越往里走,靠近記憶中的坐標,那些塵封的碎片便越是清晰地翻涌上來。當年那些玻璃柜臺锃亮、售貨員穿著統一制服的國營商店早已消失無蹤,連痕跡都被后來更粗糙的個體小店覆蓋??諝饫飶浡辖痔赜械摹⒒旌现举|結構緩慢腐朽的酸氣、陳年油煙滲透進磚縫的膩味、以及香燭紙錢焚燒后殘留的煙火氣,如同一種陳年的、無法散去的體味。
終于,他的腳步停在了一個藍底白字的搪瓷門牌前:南大街17號。
目光聚焦的剎那,林默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徹底僵在了原地!
想象中,系統“翻新”后的、哪怕只是干凈整潔的商鋪門面,并未出現。眼前矗立的,是一棟比周圍建筑更加沉默、更加頹敗的兩層水泥小樓。它像一個被時代徹底拋棄的、拒絕粉飾的異類。
外墻:沒有任何粉刷,赤裸裸地暴露著粗糙的、灰撲撲的水泥砂漿抹面。砂漿層干裂、起砂,布滿風雨侵蝕留下的深色水漬和流痕,如同老人臉上深刻的皺紋和老年斑。墻角堆積著風吹來的枯葉和塑料袋垃圾。
門戶:一扇厚重的、墨綠色的鋼制卷簾門緊緊關閉著。但這扇門絕非嶄新,上面布滿了猙獰的、暗紅色的鐵銹!銹跡如同潰爛的瘡疤,從鎖孔周圍、門板接縫處、尤其是底部邊緣蔓延開來,有的地方銹層剝落,露出底下更深的黑色銹蝕坑洼。鎖孔周圍凝結著厚厚一層暗紅色的銹痂,像干涸凝固的血塊。整扇門散發著一種冰冷、沉重、生人勿近的死亡氣息。
上層:卷簾門上方,是一排同樣蒙著厚厚灰塵、幾乎不透光的、老式的木框玻璃窗。木框油漆剝落,露出灰白的木頭本質,許多地方已經腐朽變形。玻璃模糊不清,沾滿了經年累月的污垢和雨痕,完全無法窺視內部。
這……就是系統口中“翻新改造”后的“商鋪”?這和他記憶深處那個雖然破敗但至少帶著木質溫潤的老宅,有什么區別?不!眼前的景象更加冰冷,更加生硬,更加……絕望!記憶里的老宅,在時光濾鏡下甚至帶上了一絲破敗的詩意,而眼前這棟水泥盒子,活脫脫就是一具被遺棄在時間長河岸邊、正在緩慢銹蝕崩解的鋼鐵棺材!二十五萬?就這?!
一股強烈的失望和巨大的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拿錯了鑰匙?或者那本紅彤彤的證書,根本就是系統開的一個惡劣玩笑?那冰冷的電子音,是不是正在某個維度發出無聲的嘲笑?
他強壓下喉嚨里翻涌的、想要破口大罵的沖動,胸口因為憋屈而劇烈起伏。手指因為用力攥緊鑰匙而指節發白,幾乎要將堅硬的黃銅鑰匙捏變形。他幾乎是帶著一種自虐般的憤怒,大步走到那扇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卷簾門前,蹲下身,在幾把大鑰匙中辨認出齒痕最復雜、份量最沉的那一把。
鑰匙插入鎖孔!
“咔噠…嘎吱…吱呀——呲啦——!”
鎖芯內部傳來艱澀、滯重的摩擦聲,伴隨著刺耳的金屬刮擦聲!卷簾門如同沉睡千年的巨獸,極其不情愿地被喚醒,發出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屬骨骼在斷裂的呻吟!隨著林默用盡全身力氣向上拉動,門板沉重得超乎想象,與軌道摩擦,帶下簌簌掉落的鐵銹粉末,如同下了一場暗紅色的雪!那巨大的噪音瞬間撕裂了老街黃昏的相對寧靜,引得附近幾個正在門口剝毛豆的老太太和搖著蒲扇的老頭,紛紛投來驚詫、好奇、甚至帶著點窺探欲的目光。
卷簾門被艱難地拉到一人多高時,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氣味,如同塵封墓穴開啟時涌出的濁氣,猛地噴涌而出!
那是灰塵!是陳年累積、厚重得如同實體的灰塵!是霉菌在潮濕陰暗中瘋狂繁殖后散發的、帶著腐敗甜腥的孢子氣息!是新鮮水泥砂漿尚未散盡的、刺鼻的堿性味道!是劣質油漆揮發出的、令人頭暈的化學溶劑氣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木材朽爛的酸腐味!這些氣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極具沖擊力的、令人作嘔的“新陳”混合體!
林默被嗆得連連后退,劇烈地咳嗽,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他捂著口鼻,瞇著被灰塵和淚水模糊的眼睛,強忍著不適,看向門內那片昏暗混沌的世界。
光線從拉開的卷簾門縫隙艱難地擠入。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地面。厚厚一層灰白色的浮塵,覆蓋著一切?;覊m之下,隱約可見散落的水泥碎塊、凝固的水泥漿點子、斷裂的磚頭碎片、被踩扁的礦泉水瓶、揉成一團的快餐盒塑料袋……如同戰后廢墟。整個空間方正、空曠、冰冷,目測三十多平米。四壁,是同樣裸露的、毫無修飾的灰色水泥墻!粗糙、冰冷、帶著施工留下的抹刀痕跡和濺射的水泥點子,如同野獸原始的洞穴壁!墻角孤零零地豎著幾截新鋪設的白色PVC電線管和幾個同樣嶄新的、尚未安裝面板的開關插座底盒,是這片灰暗冰冷中唯一的、帶著點“現代”氣息的物件,卻更顯得突兀和凄涼。
一股透骨的寒意,從林默的腳底板瞬間竄上頭頂!這哪里是商鋪?這分明就是一個剛剛完成主體結構、連垃圾都沒清理干凈的毛坯房!一個被世界遺忘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水泥盒子!系統所謂的“翻新”,簡直是對這個詞最惡毒的褻瀆!
“操!系統!我操你大爺!這他媽就是你說的‘翻新’?!這他媽叫‘具備穩定出租收益潛力’?!”林默在心底瘋狂咆哮,失望和憤怒如同火山巖漿,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他感覺自己像個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小丑,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所有的期待,在現實的冰冷水泥墻面前,撞得粉碎!
他幾乎是踉蹌著、帶著一種自暴自棄的絕望感,踏入了這片“廢墟”。皮鞋踩在厚厚的灰塵和碎石上,發出令人心悸的“沙沙”聲,每一步都揚起一小片灰霧。絕望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掃視著這冰冷、空曠、毫無生氣的空間。難道接下來的二十九天,他就要在這個比監獄還糟糕的鬼地方,白手起家,完成那個如同天方夜譚般的百萬任務?開什么國際玩笑!這破地方,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就在這絕望的陰云即將徹底吞噬他的瞬間,他的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無意間掃過店鋪最深處,緊貼著粗糙后墻的地方。
那里,在堆積的廢棄紙箱和建筑垃圾的陰影里,赫然豎立著一架用粗壯的、刷著防銹漆(但漆皮也已剝落)的鋼管焊接而成的簡易直梯!梯子穩穩地扎根在水泥地上,頂部通向天花板——那里,開著一個方方正正、邊緣同樣粗糙未加修飾的洞口!洞口上方,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線滲透下來?
閣樓?!
林默的心臟,在絕望的泥沼中,猛地劇烈跳動了一下!改造說明里根本沒提這個!一絲微弱的、帶著不確定的希望火苗,倏地點燃!
幾乎是出于本能,他像發現了秘密通道的探險者,小心翼翼地撥開擋路的破紙箱,走到梯子前。冰冷的鋼管扶手入手粗糙冰涼。他用力晃了晃梯身,很穩固,發出沉悶的回應。他深吸一口氣(盡管吸入的還是渾濁的空氣),屏住呼吸,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緊張和期待,抬腳,踩上了第一級冰冷的鋼管橫檔。
一步,兩步,三步……腳步在空曠寂靜的毛坯房里發出清晰的回響。
當他終于將頭小心翼翼地探出那個方方正正、如同通往異世界入口的洞口時——
一片與樓下地獄景象截然不同的天堂畫卷,猝不及防地、帶著震撼性的力量,撞入了他的眼簾!
這是一個低矮的、斜頂的閣樓空間。面積不大,約莫十幾平米,最高處勉強能讓林默站直身體(還需微微低頭),靠近邊緣的斜坡則必須彎腰行走。但這里,竟被精心地、溫暖地改造過!
材質與色調:斜頂和兩側原本可能同樣粗糙的墻壁,此刻完全被溫暖、細膩的原木色生態板覆蓋!板材拼接的縫隙均勻細密,散發著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松木清香,瞬間驅散了樓下那股刺鼻的混合氣味。
在斜頂正中央,一扇小巧精致、鑲嵌著透明純凈玻璃的老虎窗,如同鑲嵌在木頂上的寶石!此刻,午后西斜的金色陽光,正毫無遮擋地穿過明凈的玻璃,慷慨地傾瀉而入!形成一道粗壯、明亮、仿佛由液態黃金構成的光柱,精準地、充滿儀式感地籠罩在閣樓的中央區域!
光柱的核心,是一張嶄新的、造型簡約流暢、木質紋理清晰優美的實木書桌!桌面上光潔如鏡,反射著溫暖的光澤。書桌旁,是一把同樣嶄新、設計符合人體工學、覆蓋著淺灰色舒適軟墊的辦公轉椅!書桌的另一側,緊貼著溫暖的木墻,是一個小小的、與書桌同色系的實木書架,雖然此刻空無一物,但隔板光滑,等待著知識的填充。
在光線稍暗、靠近斜頂最低矮的角落,安靜地放置著一張鋪著素雅灰藍色條紋床單的單人小床!床墊看起來厚實平整,一個蓬松柔軟的白色枕頭隨意地放在床頭。
整個空間!干凈!明亮!溫暖!舒適!充滿了精心設計的生活氣息和一種令人心安的私密感!與樓下那個冰冷粗糙、如同廢棄工廠車間的毛坯地獄,形成了天堂與地獄、夢想與現實般極致而震撼的反差!
林默完全呆住了!他像一尊被施了石化魔法的雕像,僵硬地攀在梯子頂端,只有胸腔在劇烈地起伏,貪婪地呼吸著閣樓里沒有灰塵霉味、只有陽光和木頭清香的空氣!陽光灑在他寫滿震驚和風塵的臉上,帶來真實的、溫暖的觸感。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掃過書桌、椅子、書架、小床……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酸楚、失而復得的溫暖、以及被某種力量無聲庇護的復雜情緒,如同洶涌的潮水,猛地沖垮了他心中絕望的堤壩,直沖上鼻腔和眼眶!
原來……原來冰冷的系統,所有的“翻新改造”的預算和心意,都傾注在了這個無人知曉、如同秘密基地般的閣樓里!樓下那個毛坯廢墟,是拋給外界的冰冷假象,是殘酷現實的戰場。而這個小小的、溫暖的、灑滿陽光的閣樓,才是系統真正為他準備的、安放疲憊身軀和不安靈魂的港灣!一個只屬于他的、絕對安全的“家”!
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急切,完全爬上了閣樓。雙腳踩在光潔溫潤的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先是撲到那張書桌前,手指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光滑冰涼的桌面,感受著木質紋理在指尖流淌的細膩觸感。然后,他猛地轉身,幾步跨到那張小床邊,如同耗盡力氣歸巢的倦鳥,將自己整個身體重重地摔進了那柔軟的床鋪里!
臉深深埋進枕頭,枕套是干凈的棉布,散發著陽光曝曬后特有的、干燥溫暖的氣息,混合著新棉花的淡淡味道。
身體因為巨大的情緒波動和卸下重負后的松弛感,微微顫抖著。
樓下,是冰冷、殘酷、充滿未知挑戰的現實戰場。
閣樓,是溫暖、隱秘、提供喘息與庇護的休憩港灣。
那條通往百萬的荊棘之路,那條“衣錦還鄉”的瘋狂征途,就在這冰與火、絕望廢墟與希望燈塔的極致反差中,以一種無比震撼的方式,猝然鋪展在林默的腳下。
他抬起頭,望向那扇小小的老虎窗外。金色的光柱里,細微的塵埃如同精靈般輕盈舞動。窗外,是青石縣低矮錯落、雜亂無章、覆蓋著灰黑色瓦片的屋頂輪廓線,更遠處,是暮色中青黛色的、沉默而綿延的山巒。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閣樓里充滿陽光和木香的氣息,這混雜著復雜情緒的空氣,全部吸入肺腑,融入血液。
眼神中殘余的迷茫、憤怒和絕望,如同被陽光驅散的晨霧,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靜如深潭卻又燃燒著熾熱斗志的復雜光芒。
他對著空蕩而溫暖的閣樓,也對著那個無處不在、冰冷又似乎藏著溫情的系統,低聲說道,聲音帶著長途跋涉后的沙啞,卻像淬火的鋼鐵般,異常清晰、堅定:
“好吧?!?
“游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