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如鉤,清輝透過風雪的縫隙,絲絲縷縷落在斷魂崖底。沈硯秋掌心的青銅環像是活了過來,符文在月華下流轉著淡青色的光,那股暖意比白日里更甚,順著血脈游走,熨帖著他受損的經脈。
“凝神,觀想月輪。”紅衣女子的聲音比白日低沉了些,她已挪到巖壁的陰影里,只露出半張臉,眼角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別想著‘引’,要想著‘奪’。這月光,本就該為你所用。”
沈硯秋依言閉上眼。眉心處那點積攢的雪氣余韻尚在,他試著按照女子的話,將意念化作一只無形的手,朝著空中那片清冷的月華抓去。
與雪氣的頑皮不同,月華之力沉靜而孤傲,像覆著冰的湖面,任他如何伸手,都只能觸到一片虛無。他想起白日里煉化雪氣的感覺,摒棄雜念,只以“凡人之心”去感受——那月光落在皮膚上,帶著微末的涼意,卻又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磅礴,仿佛天地初開時就存在的古老力量。
“蠢貨,用環。”女子的聲音帶著點恨鐵不成鋼,“那環是鑰匙,也是容器,你不喂它,它怎么幫你?”
沈硯秋心中一動,立刻將意念集中在掌心的青銅環上。就在這時,環身突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吸力,那些原本疏離的月華像是找到了歸宿,化作無數銀色的絲線,爭先恐后地朝著青銅環涌來。
“就是這樣!”女子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銀色絲線涌入青銅環,瞬間被符文煉化,變成一股溫潤而精純的氣流,順著之前那條奇特的路線,直奔沈硯秋的眉心。與雪氣的清涼不同,這股月華之力帶著一種柔和的霸道,所過之處,他體內殘存的滯澀感被沖散不少,連丹田處那撕心的空洞,似乎都被撫平了些許。
他能清晰地“看”到,眉心處仿佛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每一縷月華之力匯入,那漩渦就凝實一分。這感覺與他往日修煉青崖宗心法時截然不同——昔日引靈氣入體,需小心翼翼地引導其在經脈中流轉,稍有不慎便會傷及自身;而這“吞月噬星”之法,卻像是在開辟一條全新的河道,霸道卻又順暢,無需顧忌那些早已破碎的靈根與丹田。
不知過了多久,沈硯秋突然感覺到眉心的漩渦開始發燙,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體而出。他下意識地想停,卻被女子喝止:“別停!第一次煉化月華,正好沖開你郁結的氣血,疼也得忍著!”
話音剛落,眉心處的灼痛感驟然加劇,仿佛有根燒紅的針在往里鉆。沈硯秋死死咬住牙關,汗水混著融化的雪水從額角滑落,滴在青銅環上,被瞬間蒸發。他能感覺到,那股月華之力在眉心凝成了一點微光,像顆小小的星辰,正緩緩旋轉。
“成了。”女子的聲音松了些,“這是‘星核’的雛形,往后你吞的氣越多,它就越亮。等什么時候這星核能在你體內流轉,你就算真正入了門。”
沈硯秋緩緩睜開眼,只覺得眼前的世界清明了數倍。風雪的軌跡,石縫里草木的呼吸,甚至遠處冰層下水流的微弱聲響,都清晰地傳入耳中。他抬手看了看掌心,青銅環已恢復平靜,但他能感覺到,自己與這環之間,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聯系。
“這‘吞月噬星’之法,到底是什么來歷?”他忍不住問道。白日里女子那句“三百年前”如鯁在喉,讓他無法忽視。
女子靠在陰影里,半天沒說話。風雪又起,卷起地上的積雪,打在巖壁上簌簌作響。就在沈硯秋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卻輕輕嗤笑了一聲:“來歷?說出來嚇著你。三百年前,你青崖宗的開山祖師見了我,都得恭恭敬敬叫一聲‘前輩’。”
沈硯秋心頭劇震。青崖宗立派千年,開山祖師乃當年叱咤風云的元嬰大能,這女子竟說祖師要叫她前輩?那她的修為……
“別瞎猜了,”女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語氣帶著點自嘲,“我現在就是只被拔了牙的老虎,不然怎么會被鎖在這鬼地方?”她動了動手腕,鎖鏈發出沉悶的響聲,“這些鏈子,是用‘鎖龍石’煉的,專門克制我們這種‘異類’。”
“異類?”
“就是你們正道修士嘴里的‘邪魔外道’。”女子說得輕描淡寫,“不過在我看來,你們那些所謂的正道,比我們這些‘異類’虛偽多了。”她頓了頓,看向沈硯秋,“就像你那位好師兄,剛才扔給你的糕點里,摻了‘化靈散’吧?”
沈硯秋臉色一變:“你說什么?”他猛地想起剛才那糕點的味道,確實比尋常糕點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只是他當時心緒雜亂,并未在意。
“化靈散,對修士來說是劇毒,能化去體內靈氣。”女子的聲音冷了下來,“但對你這靈根已碎的人來說,它傷不了你的‘星核’,卻能慢慢侵蝕你的生機,讓你死得無聲無息,看起來就像油盡燈枯。”
沈硯秋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握著糕點的手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那徹骨的失望。他剛才竟還對林慕遠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這位從小一同長大的師兄,總會念及幾分舊情。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沈硯秋的聲音有些發顫,不是恐懼,而是憤怒,“既然已經廢了我的修為,將我扔下斷魂崖,為什么還要趕盡殺絕?”
“為什么?”女子笑了起來,笑聲里滿是嘲諷,“或許是你擋了別人的路,或許是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又或許……只是有人看你不順眼罷了。”她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在這修仙界,情義值幾個錢?你青崖宗不是號稱正道魁首嗎?可廢你、殺你的,不正是你最敬愛的師父和師兄?”
沈硯秋沉默了。女子的話像一把刀,剖開了他一直不愿面對的真相。他想起被廢靈根那日,師父冷漠的眼神,想起長老們的一致決議,想起林慕遠揮劍時那看似無奈卻毫不猶豫的動作……所謂的正道,所謂的同門,原來如此不堪一擊。
“不過沒關系。”女子的聲音緩和了些,“他用化靈散陰你,正好幫你試試這‘噬星初法’的厲害。”她抬了抬下巴,“運轉你剛修成的星核,把那點藥性,吞了。”
沈硯秋一怔:“吞……吞下去?”
“沒錯。”女子點頭,“這法門最霸道的地方,就是無論什么氣,好的壞的,只要被你煉化,都能變成你的力量。化靈散的藥性雖毒,但對星核來說,不過是點‘雜質’罷了。”
沈硯秋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蕩,再次閉上眼。他凝神觀想眉心的星核,那點微光在他的意念下緩緩轉動,散發出溫和的吸力。很快,他就“看”到一股灰黑色的氣息正從胃部慢慢擴散,那正是化靈散的藥性。
他試著用星核的吸力去牽引那股黑氣。起初,黑氣像是有生命般抗拒,試圖鉆入他的五臟六腑。但隨著星核的吸力越來越強,黑氣終于被一點點扯了出來,朝著眉心匯聚。
當黑氣接觸到星核的微光時,發出“滋滋”的聲響,像是被灼燒一般。沈硯秋只覺得眉心一陣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種暢快——那股原本要侵蝕他生機的毒氣,正在被星核一點點吞噬、煉化。
半個時辰后,最后一縷黑氣被星核吸收。沈硯秋睜開眼,只覺得神清氣爽,非但沒有不適,反而眉心的星核似乎更亮了些。
“看來這毒藥,倒是成了你的補品。”女子的語氣帶著幾分戲謔,“你那位師兄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氣得吐血。”
沈硯秋沒有笑。他低頭看著掌心的青銅環,環身的紋路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像極了一張嘲諷的臉。
“我想知道,三百年前,你到底經歷了什么?”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陰影里的女子,“還有,青崖宗到底對你做了什么,讓你被鎖在這里?”
女子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她沉默了許久,久到沈硯秋以為她不會回答,才聽見她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疲憊:
“三百年前,他們搶了我的東西,毀了我的道基,還污蔑我為禍蒼生……”她頓了頓,眼角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們搶的那東西,叫‘噬星源’。而你手里的青銅環,是打開它的鑰匙。”
噬星源?
沈硯秋握緊了掌心的青銅環,突然想起自己被廢靈根的理由——私藏邪物,意圖不軌。難道他們說的“邪物”,就是這青銅環?可這環明明是今日才到他手中……
“看來你想起什么了。”女子的聲音帶著點嘲弄,“你不過是他們找的替罪羊。青崖宗當年搶了噬星源,卻一直無法煉化,這些年怕是出了什么岔子,需要鑰匙來補救。而你,恰好成了他們拋出的誘餌,或者說……犧牲品。”
沈硯秋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心底升起,比崖底的風雪更冷。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遭人陷害,卻沒想到背后牽扯著三百年前的秘辛,而他,從頭到尾都只是一顆棋子。
就在這時,掌心的青銅環突然劇烈地發燙,符文瘋狂閃爍,像是在預警。紅衣女子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不好!他們來了!”
沈硯秋抬頭,只見崖頂方向,數道青色的光點正快速逼近,帶著凌厲的靈氣波動,顯然來者不善。
為首的那道光芒最為耀眼,沈硯秋甚至能感覺到那熟悉的氣息——正是他的師父,青崖宗的宗主,清玄真人。
女子冷笑一聲,紅衣在風雪中獵獵作響:“來得正好,三百年了,也該算算總賬了。”她看向沈硯秋,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你若想走,現在還有機會。”
沈硯秋看著掌心發燙的青銅環,又看了看越來越近的青色光點,想起了師父冷漠的臉,想起了林慕遠遞來的毒糕點,想起了自己被廢靈根、扔下懸崖的錐心之痛。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
“我不走。”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我也要問問他們,為什么。”
眉心處的星核微微震顫,仿佛在呼應他的決心。沈硯秋握緊青銅環,只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正在體內悄然覺醒。
這一次,他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青崖宗弟子。
他是沈硯秋,一個要靠“吞月噬星”之法,從地獄里爬回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