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晨霧還未散盡。

我忍著身體的酸痛，開始了真正的“精耕細作”。

五斤粗糙的豆餅渣，被我細細敲碎，均勻地撒在那片小小的菜畦上。沒有鋤頭深翻的力氣，就用雙手，像最虔誠的信徒，一寸寸地將這些寶貴的“肥料”揉進表層松軟的土壤里。

指尖被粗糙的豆餅渣磨得生疼，但想到這是八分錢種子活下去的希望，這點痛微不足道。

然后，是播種。

母親把那包珍貴的“魯白一號”遞給我。我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如同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

手指捻起那黑亮飽滿的種子，一粒，一粒，按照前世模糊的種植記憶，極其精準地、稀疏地點在濕潤的土壤里。每一粒種子落下，都伴隨著我心頭無聲的祈禱：活下來！

播完種，覆上一層薄薄的細土。我站起身，看著這片寄托了全家十天希望的土地，眼神沉靜而銳利。胸口那印記依舊冰冷，但我沒有再嘗試動用它。幾粒油渣帶來的溫養杯水車薪，這點微末的生機，要留著，用在刀刃上——比如，在關鍵時刻，稍微提升一點點的……出苗率？或者，僅僅確保它們不被蟲咬死？

時間一天天過去。

每天天不亮，我就拖著酸痛的身體去菜畦邊守著。澆水，拔除偶爾冒頭的雜草，像呵護眼珠子一樣。第三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刺破薄霧時——

一點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嫩綠色，怯生生地頂開了褐色的土坷垃！

出苗了！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撲到菜畦邊，屏住呼吸，死死盯著。

一點，兩點…越來越多的嫩綠色小點，如同星火燎原，破土而出！頂著兩片小小的、飽滿的、嫩黃色的子葉，在微涼的晨風中微微顫抖！雖然依舊纖細，但比起之前那些老蘿卜種子出的“豆芽菜”，明顯粗壯了一圈！顏色也更加鮮嫩欲滴！

成功了！雜交種子！豆餅渣！真的有效！

巨大的喜悅沖擊著我，讓我差點落下淚來！我強忍著激動，沒有驚動還在熟睡的父母。目光掃過這片充滿生機的嫩苗，最終落在其中一小片邊緣、幾棵看起來格外孱弱、似乎隨時會夭折的小苗上。

胸口那冰冷的印記，似乎感應到了我強烈而集中的意念，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意念不再是祈求，而是帶著一絲微弱的引導：活下來…你們幾個…也要活下來…

沒有綠光，沒有暖流輸出。只有我自己能感覺到，一股極其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冰冷感，從印記深處滲出，瞬間抽走了我一絲微不足道的精力，帶來一陣輕微的眩暈。

那幾棵孱弱的小苗，在微風中，似乎……極其不易察覺地……挺直了一丁點腰桿？葉片也舒展了微不可查的一絲？

代價很小，效果似乎……也有限？但足夠了！只要它們能活到長大！

第十天清晨。

小小的菜畦，徹底變了模樣！

一片濃密的、生機勃勃的翠綠，覆蓋了原本灰黃的土地！一棵棵小白菜舒展開四五片嫩生生的葉子，雖然遠未長成“棵”，只有巴掌大小，但葉片厚實，葉脈清晰，顏色是那種極其鮮嫩的翠綠，在晨露的滋潤下，水靈靈地泛著光！一股清新的、帶著淡淡甘甜的菜蔬氣息，在院子里彌漫開來，驅散了往日的衰敗。

比起前面那三棵水靈得不像話的“仙菜”，它們顯得平凡而真實。但比起集市上那些蔫黃瘦小的普通菜，又明顯精神飽滿、水靈得多！

“成了！成了啊建軍！”

母親激動得語無倫次，圍著菜畦打轉，枯黃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切的笑容，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這菜…長得真好！真精神！”

父親拄著拐杖靠在門框上，看著那片翠綠，蠟黃的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寬慰，斷腿似乎都沒那么疼了。

我站在菜畦邊，看著這片凝聚了全家心血（以及我微末生命力和八分錢巨資）的成果，心潮起伏。胸口那印記依舊冰冷，但看著這實實在在的收獲，一種腳踏實地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沒有奇跡，只有汗水、算計和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作弊”。

“媽，拿籃子，摘菜。”

我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沉穩而銳利。

“挑大的、精神飽滿的摘。小的留著再長長。”

“哎！哎！”母親連聲應著，手腳麻利地找來家里最完好的一個破竹籃。

很快，小半籃子翠綠欲滴、沾著晨露的小白菜裝好了。雖然還沒長成，但每一棵都精神抖擻，葉片飽滿。

“我跟你一起去！”母親不放心。

“不用，媽。你在家照看爹。”

我接過籃子，沉甸甸的，壓得酸痛的肩膀又是一沉。這分量，是希望，更是壓力。

“我去鎮上賣。能賣多少…算多少。”

鎮上集市，依舊喧囂。

我在一個相對偏僻、靠近出口的角落找了個空地，把破竹籃放在地上，里面翠綠的小白菜格外顯眼。

我沒像其他人那樣扯著嗓子吆喝，只是沉默地站著，目光平靜地掃視著過往的人流。

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里沒了之前的死寂，多了幾分沉靜和不易察覺的觀察。

很快，一個挎著菜籃、穿著干凈藍布褂子的中年婦女被這籃格外精神的菜吸引了目光，停下腳步。

“喲，這小白菜…長得可真水靈！剛摘的？”

她蹲下身，拿起一棵仔細看了看，又湊近聞了聞，“嗯，味兒也正！咋賣的？”

來了！我的心提了起來。前世蔬菜大王的氣場早已磨平，此刻我只是個為幾毛錢掙扎的小販。

我臉上迅速堆起一個帶著點拘謹、又透著點樸實的笑容：“大姐，自家地里剛摘的，露水都沒干呢。您看這水頭…這精神勁兒…一毛錢，這一小堆都給您？”

我指了指籃子里大約三分之一的分量。這是我路上盤算好的，價格比普通蔫菜貴點，但分量給足，顯得實惠。姿態放低點，好說話。

“一毛錢？”婦女挑了挑眉，掂量了一下那堆菜的分量，又看看菜的質量，顯然有點心動，但習慣性地還價。

“貴了點吧？人家那邊大棵的才賣一毛二一堆呢！你這還沒長成…”

“大姐，”

我臉上的笑容更誠懇了，帶著點無奈。

“您看我這菜，雖然沒長成棵，可您摸摸這葉子，多厚實！多嫩！一點蟲眼沒有！水靈著呢！熬湯、清炒，味兒絕對好！家里老人孩子都愛吃！這樣，您要是誠心要，我再給您搭兩棵小的！”

說著，我又麻利地撿了兩棵稍微小點的放進去。

婦女看著我誠懇（或者說顯得誠懇）的樣子，又摸了摸那確實厚實水靈的葉片，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點頭。

“行吧行吧！小伙子會說話！看著也實誠！就一毛錢吧！”

她爽快地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一毛錢票子。

第一筆！成交！

捏著那帶著體溫的一毛錢，感受著紙幣粗糙的觸感，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間涌遍全身！

比那幾粒油渣帶來的滿足感強烈百倍！這是靠自己的雙手（以及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作弊”）掙來的！

“謝謝大姐！您拿好！吃好了再來！”

我笑容滿面，聲音都洪亮了幾分，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和感激。

或許是這籃菜確實精神，或許是我這“樸實小伙”的人設立住了，也或許是位置靠近出口方便。

接下來一個多時辰，我又陸續賣出了兩份。

一份依舊是搭了點小菜，賣了一毛錢；另一份被一個挑剔的老太太砍價到九分錢，我也爽快地賣了——九分也是錢！總比爛在地里強！

籃子很快見了底，只剩下幾棵實在太小、賣相稍差的。

我數了數口袋里的毛票：一毛，一毛，九分。一共兩毛九分錢！

成本：種子八分，豆餅渣五分。凈賺……一毛六分錢！

雖然少得可憐，但這是重生以來，第一筆靠種地、靠算計、靠自己掙來的干凈錢！沒有透支生命，沒有引來貪婪！沉甸甸地壓在口袋里，踏實無比！

路過那個熟悉的肉攤，肥膘依舊在陽光下油汪汪地招搖。三毛五一斤的價格牌刺眼地掛著。我捏了捏口袋里那兩毛九分錢，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想吃肉的渴望如同巖漿般翻涌，胸口那冰冷的印記似乎也在無聲地催促。

但最終，我強迫自己移開了目光。

賺錢！賺更多的錢！買肉！買油！買肥料！買好種子！讓爹娘頓頓有油水！讓這片地長出更多、更好的菜！

一個更圓滑、更務實、目標無比清晰的菜農林建軍，捏著那兩毛九分錢，眼神銳利地掃過集市上的種子攤、雜貨攤，腳步堅定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那影子不再扭曲絕望，而是充滿了沉甸甸的、腳踏實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