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來城西,邙天的鍛造作坊。爐火依舊熾烈,將空氣炙烤得扭曲蒸騰,金屬粉塵在昏黃的魂導燈光下懸浮飛舞,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與汗水的咸腥。單調而沉重的“鐺!鐺!鐺!”聲,如同鍛造之神永不疲倦的心跳,敲打著時間的流逝。
距離東海城初級魂師學院開學,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光景。
作坊中央,唐舞麟正對著那塊黝黑、密度驚人的沉水鐵揮汗如雨。他赤著上身,單薄的脊背上肌肉線條賁張,汗水如同小溪般蜿蜒而下,在他腳下積起一小灘深色的水漬。每一次揮錘,都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原始力量感,腰腿發力,力量從腳底爆發,傳遞至腰胯,灌入臂膀,最終凝聚于沉重的錘頭!
“喝!”一聲低吼!
“鐺——??!”
錘落如隕星!狠狠砸在沉水鐵那冰冷堅硬的表面上!
沉悶到令人心悸的撞擊聲炸響!巨大的反震力沿著錘柄瘋狂涌回,震得唐舞麟雙臂發麻,虎口撕裂般的劇痛!沉水鐵紋絲不動,只在表面留下一個極其細微的白點。他咬著牙,小臉憋得通紅,眼中卻燃燒著一股近乎執拗的火焰,再次舉起沉重的鍛造錘!
然而,那火焰之下,卻隱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焦躁。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讓他下意識地閉了下眼。就在這剎那的分神!
力量傳遞的鏈條猛地一滯!錘頭落下的角度微微偏離了最佳著力點!
“噗!”
一聲沉悶的、帶著粘滯感的異響!錘頭沒有像預期那樣彈起,反而在沉水鐵表面砸出一個淺坑后,微微向下“陷”了一下!力量傳導不暢,反震力瞬間加倍!唐舞麟悶哼一聲,手臂劇痛,沉重的鍛造錘差點脫手飛出!
“蠢貨!”如同炸雷般的粗粞怒喝在作坊里炸響!邙天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動的鐵塔,帶著灼人的熱浪和怒意,瞬間出現在唐舞麟面前。他布滿老繭的大手如同鐵鉗,一把抓住唐舞麟握錘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眼睛長到屁股上了?!呼吸呢?!節奏呢?!腰馬呢?!全他娘喂狗了?!”邙天怒目圓睜,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唐舞麟臉上,聲音如同砂紙打磨著生鐵,“沉水鐵都練了多少天了?還像個剛摸錘子的雛兒!就你這狗屁狀態,還想考二級鍛造師?還想當魂師?!做夢去吧!滾去靜心臺!對著空砧子練基礎揮錘!五百次!少一次,老子打斷你的腿!”
劈頭蓋臉的怒罵和手腕上鉆心的疼痛,讓唐舞麟的臉瞬間由紅轉白,巨大的委屈和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心頭。他死死咬著下唇,才沒讓眼眶里的酸澀涌出來,低著頭,悶聲應了一句:“是,老師。”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角落那塊專門用來錘煉基礎的空鐵砧。
另一邊,靠近巨大主鐵砧的地方,唐羽的動作依舊平穩而富有韻律。他手中的小號鍛造錘每一次落下,都精準無比地落在砧子上那塊暗銀金屬的節點上,發出輕微而清脆的“嗒嗒”聲。暗銀金屬表面蕩漾開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漣漪,雜質被精準剔出,內斂的光澤在每一次錘擊下都仿佛更加凝聚一分。他面色平靜,只有額角細密的汗珠和微微蒼白的臉色,顯示著精神力的高度集中。
邙天罵完唐舞麟,余怒未消地踱到唐羽這邊,銳利的目光掃過砧子上那塊接近完成的偽千鍛金屬,又落在唐羽那過于沉靜的側臉上。他臉上的怒容稍稍收斂,最終化作一聲混合著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贊賞的冷哼:“哼!小怪物!”他抱著雙臂,目光在兩個徒弟身上掃過,一個浮躁冒進,一個沉靜如水,差距越來越大。
“行了!都停手!”邙天洪鐘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錢掙得差不多了!離魂師學院開學也沒幾天了!光會掄錘子頂個屁用?從今天起,下午不用打鐵了!”
唐舞麟和唐羽同時停下動作,詫異地看向邙天。不打鐵了?
邙天走到角落一個積滿灰塵、用厚油布蓋著的舊木箱前,掀開油布,露出里面幾本同樣落滿灰塵、書頁泛黃的厚厚典籍。他隨手拿起一本,拍打掉上面的灰塵,露出封面上幾個褪色的大字:《魂力基礎導論與武魂初解》。
“下午,”邙天將那本厚厚的典籍“咚”一聲扔在旁邊的鐵砧上,激起一片灰塵,“老子給你們惡補點魂師該懂的東西!省得進了學院,被人當棒槌,丟老子的臉!”
下午的作坊,爐火被刻意壓小,只維持著最低限度的溫度。灼熱的空氣散去不少,但金屬的氣息依舊彌漫。陽光透過高處狹小的氣窗,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切割出幾道斜長的光斑。
作坊中央,兩張小板凳,唐舞麟和唐羽并排坐著。面前放著一張充當課桌的舊鐵板,上面攤開著那本厚厚的《魂力基礎導論與武魂初解》。邙天則拖著他那把專屬的、吱呀作響的鐵匠椅,坐在兩人對面,手里端著一個缺了口的粗陶大茶缸,里面泡著濃得發黑的劣質茶葉。
“魂力!”邙天啜了一口濃茶,聲音依舊粗粞,卻多了幾分授課的嚴肅,“就是根!是魂師一切力量的源泉!沒有魂力,武魂就是擺設,魂靈就是廢物!覺醒武魂時測的先天魂力,決定了你們起點的高低,但后天的修煉,才是決定你們能走多遠的關鍵!”他伸出布滿厚繭的食指,用力戳著書頁上關于魂力運行的復雜圖示。
“魂力的運轉,不是靠蠻力!”邙天站起身,走到唐舞麟面前,粗糙的大手猛地按在他單薄的胸口,力道大得讓唐舞麟身體一顫,“是這里!心!是意念!感受你武魂核心的律動,用意念去引導魂力,沿著經脈的河流流淌!像水流,像……像老子打鐵時力量的傳遞!懂不懂?!”
唐舞麟被按得生疼,小臉皺成一團,努力去理解老師那粗暴卻形象的比喻。他閉上眼睛,試圖沉下心神,去感知體內那微弱的三級魂力,以及掌心藍銀草武魂那極其微弱的生命波動。
“還有你!”邙天轉向唐羽,蒲扇般的大手這次沒有按下去,只是虛點了一下,“雙生武魂!九級魂力!天賦是老天爺賞飯吃!但別以為就能躺著變強!魂力運轉更要講究平衡!兩個武魂屬性相沖,一個火一個木!稍有不慎,就是引火燒身!魂力在體內炸了鍋,神仙都救不了你!給老子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他語氣嚴厲,眼中卻帶著一絲罕見的凝重。
唐羽平靜地點點頭:“是,老師?!彼]上眼睛,心神沉入體內。意念如同精密的探針,清晰無比地感知到丹田處那團相對渾厚、散發著溫潤光澤的魂力源泉,以及盤踞在左右手武魂位、屬性截然不同的赤霄離火鑒與青帝藤。一者熾烈爆裂,一者磅礴生機,如同冰與火在體內共存。他小心翼翼地用意念引導著魂力,在體內開辟出的主要經脈中緩緩流轉,如同在懸崖峭壁間開鑿引水的溝渠,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極力避免兩股屬性截然不同的魂力發生任何直接的碰撞。
邙天看著兩個徒弟進入狀態,尤其是唐羽那沉穩得不像話的魂力引導,眼中掠過一絲滿意。他坐回椅子,開始講解更基礎的魂環年限與魂技選擇、魂靈協同作戰要點、以及魂師界一些基本的常識和禁忌。他的講解方式和他打鐵一樣,粗暴、直接、沒有花架子,充滿了鐵匠特有的實用主義和生存智慧。
“魂環顏色代表年限,白十年,黃百年,紫千年,黑萬年,紅十萬年!顏色越深,力量越強,但身體和精神承受不住就是找死!別好高騖遠!”
“魂靈不是寵物!是伙伴!是武器!要溝通!要培養契合度!關鍵時刻能救命!”
“魂師的世界,拳頭大就是道理!但別惹傳靈塔、戰神殿和史萊克!那是鐵板!踢上去腿斷!”
唐舞麟聽得心潮澎湃,又有些云里霧里。唐羽則默默記下每一個關鍵點,與腦海中的原著信息相互印證、補充。
講解告一段落。邙天灌了一大口濃茶,指著唐羽:“小羽,你魂力強,先來!運轉魂力,讓老子看看你的路子正不正!按書上說的,走一遍小周天!”
唐羽依言。他盤膝坐好,雙手自然結印置于膝上。意念沉入丹田,那團溫潤的九級魂力如同被喚醒的溪流,在他的精確引導下,開始沿著《導論》中記載的最基礎、最安全的十二條主要經脈緩緩流轉?;炅λ^之處,經脈傳來溫熱舒適的感覺。赤霄離火鑒的武魂位微微發熱,青帝藤的武魂位則散發出清涼的生命氣息,兩者在唐羽強大的精神力調和下,暫時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并未發生沖突。淡淡的魂力光暈在他體表若隱若現,呈現出一種相對平和的淡金色。
“嗯?!壁熳屑氂^察著,微微頷首,“路子還算正。魂力渾厚,控制也穩。就是這屬性平衡……嘖嘖,以后有你頭疼的。行了,收了吧?!?
唐羽緩緩收功,體表的魂力光暈散去。
“舞麟!”邙天的目光轉向唐舞麟,聲音帶著一絲嚴厲,“該你了!別給老子掉鏈子!集中精神!運轉魂力,走小周天!”
唐舞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忐忑。他學著唐羽的樣子盤膝坐好,閉上眼睛。意念沉入丹田——那里只有一團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淡藍色魂力,代表著三級先天魂力的貧瘠。他努力集中精神,用意念去捕捉那微弱魂力的核心,試圖引導它沿著老師剛才講解、書上描繪的經脈路線運轉。
然而,就在他的意念觸及魂力核心,嘗試著進行第一次牽引的瞬間!
異變陡生!
丹田深處,那團微弱的淡藍色魂力核心旁邊,一個仿佛亙古存在、從未被察覺的幽暗角落,驟然爆發出難以想象的恐怖吸力!如同宇宙誕生之初的黑洞,瞬間將唐舞麟那點可憐的意念和試圖運轉的魂力,蠻橫無比地撕扯、吞噬進去!
“呃啊——!”
唐舞麟發出一聲極其壓抑、卻充滿痛苦的悶哼!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一股難以形容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撕裂劇痛轟然爆發!仿佛有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眼前瞬間被一片純粹、暴戾、充斥著毀滅氣息的暗金色光芒徹底淹沒!
世界消失了。作坊消失了。老師、弟弟……一切都消失了。
他仿佛墜入了一個無邊無際、只有暗金色洪流奔涌咆哮的恐怖深淵!粘稠、灼熱、充滿了無盡暴戾和毀滅意志的能量如同巖漿般沖刷著他的靈魂!每一寸意識都在被這恐怖的力量灼燒、撕扯、碾壓!
“吼——!!!”
一聲仿佛來自太古洪荒、蘊含著無盡威嚴、憤怒與毀滅氣息的恐怖龍吟,如同億萬道雷霆同時在他靈魂最深處炸響!那聲音直接作用于靈魂,震得他意識幾乎崩散!
暗金色的洪流瘋狂匯聚、扭曲,最終凝聚成一雙巨大得無法形容、冰冷殘酷到極點的豎瞳!那瞳孔如同兩輪燃燒著毀滅之炎的暗金太陽,高高在上,漠然地俯瞰著渺小如塵埃的唐舞麟!
一個宏大、冰冷、如同金屬摩擦般的意志,直接烙印在他的靈魂之上:
「螻蟻……」
「金龍王……封印……第一道……解除……」
「力量……代價……」
「十八道封印……解封……否則……死!」
「吾之存在……絕密……」
「尤其……汝之弟……唐羽……」
「泄密……汝……與汝所珍視……一切……皆……湮滅!」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唐舞麟的靈魂上!帶來無法抗拒的恐怖威壓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懼!尤其是最后關于“泄密”的警告,那“湮滅”二字所蘊含的絕對毀滅意志,讓唐舞麟的靈魂都在恐懼中凍結!
“嗬……嗬……”現實中的唐舞麟,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狂風中的落葉!小臉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豆大的冷汗如同瀑布般從他額頭、鬢角瘋狂涌出,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他死死咬著下唇,鮮血順著嘴角蜿蜒流下,才勉強抑制住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凄厲慘叫!盤坐的身體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徹底崩潰!
“舞麟?!”邙天臉色劇變!一步跨到唐舞麟面前,巨大的手掌帶著灼熱的魂力,猛地按在他的后心!一股溫和卻雄渾的力量涌入,試圖穩住他體內狂暴紊亂的氣息!
唐羽也在瞬間睜開眼!烏黑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著哥哥那如同遭受酷刑般的慘狀,看著他嘴角刺目的鮮血和眼中那無法掩飾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巨大恐懼!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怎么回事?!只是運轉基礎魂力,怎么會這樣?!難道是……金龍王封???!
他猛地看向邙天,眼中帶著詢問和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驚悸。
“別慌!”邙天低吼一聲,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按在唐舞麟后心的手掌魂力輸出更加穩定雄渾,如同定海神針般強行鎮壓著他體內那狂暴的、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混亂力量。“這小子……魂力運轉岔了氣!走火入魔!媽的!根基太差!心又急!”他迅速做出了一個看似合理的判斷,將一切歸咎于唐舞麟的根基不穩和心浮氣躁。他并未感知到那深藏在唐舞麟靈魂深處的、屬于金龍王意志的恐怖波動。
在邙天那如同烘爐般雄渾溫和的魂力強行干預下,唐舞麟體內那因第一道封印解除而驟然爆發、卻又后繼無力的狂暴暗金能量,如同被強行按回囚籠的兇獸,不甘地嘶吼著,漸漸平息下去。那撕裂靈魂的劇痛和毀滅意志的沖擊,如同退潮般緩緩減弱。
唐舞麟如同剛從溺水的深淵被拖回岸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身體依舊控制不住地微微痙攣。他緩緩睜開眼,那雙原本清澈的藍眼睛,此刻布滿了驚魂未定的血絲,瞳孔深處殘留著無法驅散的恐懼暗影。他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弟弟唐羽。
唐羽正緊緊盯著他,烏黑的瞳孔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擔憂和探詢。“哥?”唐羽的聲音帶著一絲緊繃,“你怎么了?剛才……”
“沒……沒事……”唐舞麟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破舊的風箱。他猛地低下頭,避開弟弟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那雙冰冷殘酷的暗金龍瞳,那句“泄密……汝……與汝所珍視……一切……皆……湮滅!”的警告,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瞬間在他腦海中炸響!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不能說!絕對不能說!關于金龍王,關于封印,關于那毀滅的威脅……尤其是……不能告訴小羽!
巨大的負罪感和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才勉強維持住一絲清醒。
“老師……說得對……”唐舞麟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極力壓抑的顫抖,他抬起頭,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看向邙天,也像是在對唐羽解釋,“我……我太心急了……魂力太弱……岔氣了……好痛……”他捂著胸口,做出痛苦的表情,試圖掩飾眼底深處那無法磨滅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