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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與空

第一片雪花落在老啞巴的鼻尖時,他正用凍僵的手指在垃圾堆里翻找最后一個塑料瓶。

那雪花轉瞬即逝,像一滴冰涼的淚。

岡山郊外的這個廢棄場是他二十年來最熟悉的地方,每塊銹蝕的鐵皮、每個壓扁的紙箱的位置都刻在他記憶里,如同盲人熟悉自己的掌紋。

右膝的風濕痛得像有錐子在鑿,但他必須再撿兩個瓶子——明天的飯錢還差三十日元。

微弱的哭聲從綠色垃圾桶深處傳來。老啞巴停下動作,皸裂的耳朵動了動。

野貓?

不,這聲音更細弱,像被掐住脖子的小鳥。

他拖著那條不靈便的右腿,挪到垃圾桶旁,扒開散發著腐臭的垃圾袋。在底部,一個紅布包裹正微微顫動。

老啞巴干裂的嘴唇顫抖起來。他做了二十年拾荒者,見過太多被丟棄的東西——破玩具、舊照片、枯萎的花,但一個活生生的嬰兒?

他的喉嚨里發出“啊啊“的氣音,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懸在空中,不知該碰哪里。

嬰兒的哭聲越來越弱,小臉由紫轉青。

老啞巴突然哆嗦著脫下滿是補丁的棉襖,把那個冰涼的襁褓裹進自己懷里。他的體溫透過單薄的襯衣傳遞過去,嬰兒的小腳在他胸口蹬了一下,像微弱的回應。

就在此時,襁褓里滑出一張紙條,被老啞巴長滿凍瘡的手指抓住。

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一個字:“空“。

雪,大了。

老啞巴把嬰兒揣在懷里,深一腳淺淺一腳跑向鐵路旁那個生銹的集裝箱——那是他的“家“。

右膝的疼痛讓他幾乎跌倒,但他緊緊護住胸前的襁褓,像護住最后一簇火苗。

集裝箱的鐵皮在風雪中咯吱作響,他用肩膀頂開漏風的門板,把嬰兒放在鋪著舊報紙的床墊上。

煤油燈的光暈在鐵皮墻上晃動,照亮了嬰兒的臉。這是個男孩,臍帶結還沒完全脫落,眉心有顆朱砂色的胎記,像一滴凝固的血。

此刻他不再哭了,只是用烏黑的眼睛安靜地望著老啞巴,仿佛知道這個滿臉皺紋的老人是他最后的希望。

“啊...啊...“老啞巴比劃著,突然想起沒人能看懂他的手語。他翻出所有能保暖的布料——一條破毯子、幾件舊衣服,全部裹在嬰兒身上。

但嬰兒的嘴唇仍然發青,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老啞巴手忙腳亂地翻出藏在鐵罐里的積蓄——三百七十二塊六毛日元,全部裝進塑料袋,然后抱起嬰兒沖進雪夜。

衛生所的燈光在雪幕中忽明忽暗。老啞巴用身體撞開大門,積雪從他身上簌簌落下。

值班醫生抬頭看見一個渾身雪白的拾荒老人,懷里抱著一個面色紫青的嬰兒。

他焦急地用手指著懷里的嬰兒,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眼神中充滿了懇求和無助。

醫生心頭一緊,立刻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

“這孩子是早產,而且嚴重失溫,必須馬上送縣立醫院!“醫生檢查后臉色驟變。

聽到這話,老啞巴的雙眼瞬間充滿了絕望,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從塑料袋倒出所有硬幣,金屬碰撞聲在寂靜的衛生所格外刺耳。

他知道,最近的縣立醫院距離這里也有數十公里之遙,以這孩子目前的狀況,恐怕根本撐不到那個時候。

醫生搖頭表示不夠,老人突然扯開衣襟——左胸處一道蜈蚣般的疤痕猙獰可怖。

“你是...鐵路事故中救人的啞巴?“醫生認出了這道標志性傷疤。二十年前那場事故中,這個拾荒老人從燃燒的車廂里拖出兩個孩子,自己卻因吸入濃煙永久失聲。

醫生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感,最終他長嘆了一口氣,堅定地說道:“我會盡全力搶救這孩子,其他的...聽天由命吧?!?

空活下來了。

三個月后,當老啞巴用全部積蓄交清醫藥費,抱著孩子回到集裝箱時,春天的野花已經鉆出了鐵軌旁的碎石縫。

他把撿來的奶粉罐洗凈當奶瓶,把米湯熬得稠稠的,一滴一滴喂進那張小嘴里。

夜里嬰兒哭鬧,他就把空裹在胸前,哼著沒有歌詞的調子在月光下搖晃。

月光透過鐵皮縫隙照進來,在嬰兒臉上畫出銀色的花紋。

老啞巴教空認字的方式,是用銹鐵釘在集裝箱內壁刻下歪扭的痕跡。

當空第一次指向刻痕發出“啊“的音節時,老人渾濁的眼睛亮了起來,急忙翻出撿來的舊報紙,指著上面的“あ“字拼命點頭。

真正的突破發生在空三歲那年的雨季。連續三天的暴雨讓鐵軌旁積了水洼,老啞巴正用鐵罐往外舀水,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啪嗒啪嗒“的踩水聲。

他轉頭看見空站在水坑里,小手指著天空破碎的云層:“あめ(雨)!“

那是孩子第一次自發地說出與外界對應的詞匯。

老人僵立在雨中,雨水順著皺紋流進張大的嘴里,嘗起來像淚水一樣咸。

他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抱住空,濕透的衣襟貼著孩子溫暖的臉頰,喉嚨里擠出斷斷續續的抽氣聲——這是他唯一能表達的狂喜。

后來他們發展出獨特的交流方式:空會指著物品說出單詞,老啞巴就用力點頭或搖頭。

當空說對時,老人會從口袋里變出小禮物——一顆玻璃珠、半塊餅干或折成方塊的糖紙;說錯時就做出夸張的迷惑表情,逗得空咯咯直笑。

從此空成了他的聲音,他成了空的整個世界。

集裝箱漸漸有了顏色。

空五歲時用撿來的蠟筆在鐵皮上畫滿太陽,六歲時帶回一只瘸腿的流浪貓。

老啞巴總是一邊“啊啊“比劃著反對,一邊偷偷把晚餐里的魚渣分給那只貓。

他們最值錢的財產是個二手收音機,每晚空趴在老人膝蓋上聽故事,粗糙的手指輕輕梳理著他柔軟的頭發。

上學第一天,空哭著跑回家——其他孩子都有戶籍證明。

老啞巴從貼身的布袋里取出那張泛黃的紙條,比劃了很久。

空才明白“空“不是名字,而是他被拋棄時唯一的標記。

“所以我是被丟掉的?“孩子摸著紙條問。

老人劇烈搖頭。他指指天空,又指指心口,最后把空的小手按在自己嶙峋的胸口。

那里有心跳,穩定而溫暖。

“我知道,“空把臉埋進老人帶著鐵銹味的外套,“我是爺爺撿回來的寶貝?!?

昏暗的油燈輕輕搖晃,鐵皮墻上兩個依偎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地震來得毫無預兆。

那天早晨,空正給老人看滿分的算術試卷,集裝箱突然劇烈搖晃。

老啞巴在地面塌陷的瞬間將空護在身下,落石壓塌了他的肩膀。

空拼命想拖老人出去,卻聽見“轟“的一聲——第二波余震來了。

黑暗中有溫熱的液體滴在臉上。老啞巴用身體撐起最后的三角空間,顫抖的手摸出那個貼身布袋塞進空的口袋。他的嘴唇蠕動著,突然發出一個清晰的聲音:

“空...“

這是三十年來他說的第一個詞,也是最后一個。

救援隊挖出他們時,老人的手臂仍保持著保護的姿勢,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月光很亮,亮得能看清墓碑上未干的刻痕——“空の爺爺“。

沒有姓氏,沒有生卒年月,就像老啞巴的一生,簡單得只剩下這個他親手養大的孩子。

空跪在新鮮翻動的泥土前,指尖深深摳進地里。

白天的記憶碎片般扎在腦海里:被救之人敷衍的鞠躬,殯儀館人員不耐煩的催促,以及棺材入土時那聲沉悶的“咚“。

沒有人記得這個啞巴老人曾在大雪夜救活一個棄嬰,曾用撿廢品的錢給街區的每個孩子做過鐵皮玩具。

夜風掠過,頭頂的櫻花樹沙沙作響。

這是空九歲那年和老啞巴一起種的,當時老人比劃著說:“等它開花,我們就有家了?!爆F在滿樹粉白的花瓣在月光中飄落,像一場溫柔的雪。

一片花瓣落在墓碑的“空“字上??胀蝗幌肫鹱约罕粨斓侥峭?,老啞巴的眼淚也是這樣落在他凍僵的臉上。

他伸手想拂去花瓣,卻摸到眉心那顆朱砂痣。

“啊...“

風突然變大了。

空猛地抬頭,那聲音太像老啞巴的呼喚。

月光穿過搖曳的枝椏,在他臉上投下流動的銀紋,就像嬰兒時期躺在集裝箱里,透過鐵皮縫隙看見的光斑。

櫻花花瓣粘在空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發現自己在哭。

老啞巴爺爺的墓碑在月光下泛著青白的光,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是他用石頭一筆一劃刻上去的。

夜風卷著花瓣撲在他臉上,像爺爺粗糙的手掌最后的撫摸。

“爺爺...“空把額頭抵在冰冷的石碑上,十二歲的身體蜷縮成嬰兒的姿勢。

集裝箱的鐵皮聲、收音機的雜音、米湯的香氣,所有這些記憶突然變得那么遙遠。

一道溫暖的光突然籠罩了他。

空抬起頭,看見櫻花樹的枝椏間漏下金色的光點,越來越亮,越來越暖。

他想起爺爺常說,人死后會變成星星。那么這光是...

“爺爺?“空伸出手,光點在他掌心匯聚。

一種久違的安全感包圍了他,就像小時候被爺爺裹在棉襖里躲避風雪的感覺。

眼皮突然變得很沉,櫻花樹的輪廓在視野里模糊成一片粉色云霧。

櫻花雨中,空仿佛看見老人佝僂的身影站在樹影深處。

還是那件補丁摞補丁的藍布衫,還是那樣張開雙臂的姿勢。就像空每次受傷委屈時,那個永遠等待擁抱他的避風港。

“爺爺?“

空踉蹌著站起來,膝蓋上的泥土簌簌掉落。

他向前邁步,櫻花卻突然密集得如同簾幕。

當風吹散這粉色霧氣時,樹下只剩下一片旋轉飄落的花瓣。

就像那天飄落在老人鼻尖上的雪花。

月光下,一個小小的紅布包靜靜躺在墓碑前。

那是老啞巴臨終前塞進他口袋的,里面裝著:一張泛黃的“空“字紙條,半枚生銹的鐵路徽章,還有用廢報紙仔細包著的三顆奶糖——空上周說想吃的那個牌子。

遠處傳來夜行火車的汽笛聲,當巡路人第二天清晨來巡查時,發現櫻花樹下有新翻的泥土,而那個來掃墓的瘦弱少年。

再也沒在鎮上出現過。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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