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璇眼里的光一暗,垂下眼簾,小聲道:“哦……”
姜璨氣喘吁吁地趕到,見她腳下沾滿露水與花瓣,蹲下來就要替她穿鞋:“妳這孩子,怎么就這么急……來,把腳抬起來。”
若畫抓上披風,若扇把發帶拿過來,兩人也不敢多話,默默為她整飾儀容。
姜璇卻忽然轉頭望向天邊,低聲問:“六哥,金陵城外面是什么樣子的”
姜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江湖煙雨,漁舟唱晚。”
“夜市千燈,鼓樂喧天。”
姜璇睜大眼睛,眼中滿是向往。
姜域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線軸上粗糙的木紋。
“以后……若有機會……”
“我帶妳去看。”
姜璇猛地抬頭,不敢相信的看著他,他微微一笑,將線軸放進她掌心。
“來,妳放放看。往哪個方向飛,就離妳想去的地方近一點。”
風掠過樹梢的剎那,姜璨發現姜璇束發的絲帶被吹落,如瀑般長發在風里散開,有幾縷拂過姜域的手背。
紙鳶越飛越高,細線在朝陽下泛著銀光。
姜璇忽然輕聲問:“它能飛到多高的地方?”
姜域望著她被風吹紅的眼角,第一次說了真心話
“直到你舍得松開手為止。”
天邊云卷云舒,紙鳶高懸著。
琉璃院外不遠的竹林小徑上,姜鐸一襲墨綠長袍,立于疏影間,他的目光穿過搖曳的竹葉,鎖定上空那個不斷攀升的小黑點。
神情淡漠地轉動了一下,側首對身旁的姜澍伸出手:“借你弓箭一用。”
姜澍一愣,還未回神,姜鐸已然將他腰側懸掛的長弓一把抽出,搭箭,扣弦,開弓,一氣呵成,沒有半分遲疑。
“三哥!你做什么?!”姜澍驚覺不妙,伸手欲攔,但那箭已破空而出。
“咻––!”
高空紙鳶劇震一下,隨即線斷風斷,如折翼鳥般翻落下來。
琉璃院里,姜璇眼睜睜看著那寄托了她所有向往的紙鳶墜落,驚得她連退好幾步,嘴唇微張。
風中紙線亂飛,花葉颯然作響。
姜域眼神一凜,抬手接住落下的紙鳶,迅速地抽出箭矢,他低頭一看,那箭尾刻著一個“澍”字
姜璨只看一眼便斂眉:“不是四弟。”
若畫忍不住道:“怎么會……箭上明明是四少君的名字!”
姜璨搖頭:“四弟的弓法,更快,更準,一矢穿心,方才那一箭,力道虛浮,絕非他的手筆。”
姜域捏緊箭身,眼神冷下來,下一刻,他竟毫不猶豫地抬手,反握箭矢,以臂代弓,擺出了投擲的姿態。
“六哥?!”姜璇驚覺,想開口阻止,卻被呼嘯的風聲吞沒。
那支箭,被姜域灌注了全身的力道,朝著竹林方向破風而去,速度之快,力道之猛,絲毫不遜于強弓射出。
竹林間,姜澍方才回過神來,正準備質問姜鐸為何射紙鳶,忽聽一聲破空震響。
“快躲!“
那支灌注了姜域怒火的箭矢,破空直襲而來,箭尾貼著姜鐸的臉頰擦過!
姜澍反應極快,側身急閃,箭矢深深釘入兩人之間的泥地,箭尾震顫不休。
姜澍震驚之余,轉頭瞪著他:“你做什么?那是小妹的紙鳶!”
“我知道。”姜鐸站穩身子,慢條斯理的拿出方帕擦去臉上血跡。
姜澍一臉難以置信:
“你瘋了?她放得那么開心!”
“正因為她開心,才該收回來。”
姜澍怔住,一時無言。
而遠處的姜域他本以為姜璇會因失落再哭一場,轉身時卻見少女眉心緊促,拳頭捏的緊緊的
“我要立刻去心海居”
姜璇說完就帶著若畫若扇走回屋了,姜璨和姜域意味不明的對視了一眼。
心海居前,姜璇靜靜站在門外等候,一動不動,袖中雙指緊扣。
不久后,門微響,一名侍衛走出,朝她躬身行禮:
“小君,掌令在里面等您”
姜璇點點頭,應了聲:“勞煩”
她抬步走進心海居,身后門立刻闔上,一下隔絕了屋里與外界的一切交集。
她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再轉回身,目光緩緩掃過這個陌生中帶著一絲絲熟悉的地方。
她低頭,腳步輕輕地沿著廊道往前。
走到盡頭,是一道半掩的門,幾名侍衛立在兩側,見她到來,皆行禮后默默退下。
她心口微緊,深吸一口氣,伸手推門。
門輕響,她繞過屋內高高的青玉屏風,抬眼一望,只見偌大的屋中的地面鑲著一片金色的地圖,地圖被屋內零碎的光線,照的微微發光。
而掌令正站在那圖的正中,身著黑底暗紋常服,負手而立,背對著她。
少女怔了一瞬,隨即收斂心神,緩緩走近,在圖外恭敬行禮時,發現自己的影子正落在金陵的位置上,小小一團。
“父親。”
掌令緩緩回頭,面容依舊威嚴,但語氣罕見的溫和。
“曌兒來了。”
“都知道了?”
姜璇抬起頭,聲音清亮:“知道了。”
她屏息片刻,鄭重開口:
“女兒愿意出席春儀大會,還請父親恩準。”
掌令看著她,目光深邃,良久方道:
“既然決定了,便不可后悔。”
姜璇挺直脊背應道:“曌兒絕不后悔。”
掌令沒有再說話,只是緩緩走下臺階,在她面前站定,朝她伸出手來:
“來,為父帶你看看。”
姜璇怔了一瞬,搭上他的手時,她忽然發現父親的掌心比印象中的更溫暖。
掌令牽著她,一步一步,踩上那片金色地圖。
當她腳步踏實站在上面,掌令才開口,嗓音像遠山低雷:
“曌兒。”
“為父拼了小半生,才從兄弟手里搶來這柄權杖,才有今日站在這圖上的資格。”
“這次去定安便好好看看,好好選。”
姜璇點點頭。
掌令欣慰地笑了笑,他微一抬手,示意姜璇看向鋪在地上的地圖。
“瞾兒,你可認得這些地方?”
她俯身一探,指尖旋在地圖上游走:“我們現在腳下這一塊是金陵...”
她又看向旁邊幾處地名,略一遲疑后道:“其余的,大多聽過,知道是哪些世家,但……具體位置,便不太清楚了。”
掌令輕輕點頭,道:“無妨,為父今日便帶你走一遍。”
“待你從心海居出去時,便都記得清清楚楚了。”
說罷,他率先動身:“走吧。”
姜璇有些小驚訝,又有些懵懂,但還是提了提裙擺,悄悄快走幾步,像尾小魚游入江河般緊跟在父親身后。
兩人從金陵出發,往東而行。
掌令指著地圖上金陵以東一處標注著龍紋的區域:“這一片,是圣都,王權所在,皇帝與太子皆居于此。”
姜璇點點頭,微微一神情帶柔意:“我知道,這里也是母親的家,她常念叨,說想有機會帶我回來看看。”
掌令聞言,眉微挑:“沒錯,的確是你母親的故鄉。”
“回程時正逢上巳節,若時辰寬裕,便叫璨兒帶你去看看。”
姜璇聽后,眉眼一彎,笑著應了一聲:“好。”
掌令又領著她走過幾處地名,指著其一處道:“這里是羽山周氏,那邊是高邑薛氏。”
他眉一凝,有些不悅:“那家主薛牧啊,自年輕時便愛與為父作對,這次還是他帶頭聯絡諸家,要求你出席。”
“他們兩家,皆屬三輔。”
他一邊走,一邊指點講述,語調沉穩,話語間盡是幾十年來看透風云之后的清明。
姜璇側著頭跟在旁邊認真聆聽,時而點頭,時而將眼前景象勞勞記下。
她心中悄然盤算著:“三輔……”
她抬眼看向父親,問:“那桑水呢?在何處?”
掌令聞言,下巴朝她腳下前方微微一虛點:“你腳下那塊便是。”
姜璇連忙低頭,后退了半步,低頭一看,赫然寫著“桑水屠蘇氏”
掌令看著她的反應,突然指著那塊地嘆道:“這屠蘇氏,倒也特別…”
“其家規明文,一夫一妻,不容納妾,故老家主一生只娶一妻,膝下僅得一子一女。”
“原以為那男兒定是繼位之人,沒想到他臨終時,竟把家主之位傳給了女兒”
說到這兒,他一聲輕嘆,眼底浮起些許諷意:“一個年輕女子,肩不能扛,氣勢也不如男子,如何能獨掌一族?”
姜璇聞言,上前一步反駁道:
“才不呢,父親。”
“善微姐姐她武藝高強,連許多男兒都難敵!她為人磊落,厚道仁義,是我們這一輩中少有的翹楚。”
雖是女子,卻能打破只有男子才能當家的陳規,她絕不比任何人差!”
掌令聽罷,眉心微微一跳,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東西,淡淡道:“但愿如此吧。”
這時,姜璇還在專注地望著地圖,仿佛要將所有地理與世家勢力都烙在心里。
可她未察覺,掌令已不知何時繞到床前,在床頭一處極其隱蔽的雕花處輕輕一按,一個暗格無聲滑開。
他從暗隔中取出一個紅色長錦盒,錦盒上綴著一枚鎏金封扣。
他將盒子遞到姜璇面前,低聲道:“打開它”
姜璇隨即照做,指尖輕撫錦盒紋路,緩緩揭開扣子,掀起盒蓋。
盒內,靜靜地躺著一卷古舊的畫軸。畫軸被絹布包裹,邊角已經磨損泛黃,古老的氣味朝姜璇撲面而來。
姜璇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抬眼看向父親,神情帶著驚疑:
“這…難道是?”
“是百供圖”聽到父親說出這個名字,姜璇握著畫軸的手都緊了幾分。
“這圖……”她強壓著心頭的悸動,話里帶著試探和戒備,“除了那所謂的百魂百愿,里面……究竟還有什么?”
掌令聞言,長嘆一聲,緩緩坐回椅中,威嚴的面容上浮現出深深的無奈與疲憊…
“已經沒人知道了…”
“我也沒打開過”他頓了頓,望向那畫軸的目光似是回憶,“也打不開。”
“但自你祖父那一代起,就一直傳言,此圖封著一套絕世武功。”
“絕世武功?”姜璇眉頭緊緊蹙起,充滿了不解,“可既然打不開,這傳言又是從何而來?”
“有人夢中所見,有人走火入魔前喃喃低語”
“但無一人能證實,因這圖…”
“有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