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域停下腳步,緩緩轉頭,只見身后站著一個人,那人同蒼佩的裝束一模一樣
蒼佩上前半步小聲提醒道:“六少君,這是五少君的親隋,蒼宇。”
蒼宇上前一步,對著姜域抱拳躬身:“五少君有請,煩請六少君移步聽雨館一敘。
“好。”姜域答應的爽快,“容我稍作整理,換身衣裳便去。”
蒼宇點頭后便迅速退去,很快沒入曲廊盡頭。
姜域負手而行,蒼佩默默跟在一側,兩人走了一段路,一直沒有對視交談,直到遠離了議事廳,走至一處僻靜的池塘邊,夜風送來隱約水聲。
姜域才漫不經心地開口:“我這位五哥…”
蒼佩微頓了一下,才如實答道:“五少君是您同母所出的兄長,性子……最為恣意灑脫,行事也最是隨性不羈,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風流紈绔子弟。”他斟酌著用詞。
“與大少君、三少君關系……頗為親近,尤其與大少君情誼深厚。”
“五少君生母桑榆夫人早逝,自幼便是大少君對他多有照拂。”
“哦?”姜域眉峰微揚,側過頭,帶著一絲探究看向蒼佩,“三哥?”
姜域疑惑的看著蒼佩:“那二哥和七弟,不也是三哥的同母兄弟?怎倒是與他們交情疏遠?”
此話一出,蒼佩明顯猶豫了片刻,他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才將聲音壓得更低,近乎耳語:“因為……二少君,是三少君心中最大的心結。”
“心結?”姜域一下來了精神,困意全無。
“嗯”蒼佩的聲音沉重“掌令……素來偏愛二少君,事無巨細,皆傾力栽培,三少君……即便再如何勤勉刻苦,才華武功亦是不俗,卻總被二少君的光芒徹底遮掩。”
“只要二少君在,三少君始終得不到掌令中用。”蒼佩輕嘆一聲,“日積月累,心中難免……心生怨懟,隔閡日深。”
“原來如此。”姜域點了點頭,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遠處沉沉的夜色。片刻后,他忽然又偏過頭,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調侃道:“我一直好奇一件事。”
“您說。”
“你知道我的身份,”姜域的目光落在蒼佩臉上,帶著審視,“為何……還愿意跟我說這么多?知無不言?”
蒼佩神色不動,像是早已料到遲早會有此一問,緩緩答道:“這是紫闕臺的規矩”
“親隋從其主的那一刻起,便是生死與共,榮辱一體。”
“所以,”他抬起眼,目光坦然地迎向姜域,“幫您,就是在保我自己,知無不言,是屬下的本分。”
聽雨館內,紗帳半卷,琴音宛若清泉暗涌,叩入人心,又被風攜著,散在院子的各個角落。
姜域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幅活色生香的景象。鋪著柔軟錦緞的軟榻之上,一個身著藕色松垮長袍的男子正慵懶地倚靠著錦枕。
他天生一雙桃花眼,眼尾微挑,帶著幾分風流不羈。此刻,他一手摟著一名香肩半露、眼波流轉的美人,另一側還坐著個身著輕紗的曼妙女子,纖纖玉指正撥弄著琴弦,琴聲纏綿悱惻。
他正是五少君,姜逢。
“喲!六弟啊,”姜逢嘴角一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朝姜域隨意地招招手,語氣慵懶拖沓,“來了?快,隨便找個地兒坐,在五哥這兒,不用講究那些虛禮。”
姜域掃過屋內旖旎的景象,徑直走到側邊一張案前,拂衣坐下,姿態端正,與這滿室香艷格格不入。
“議座方散,想必五哥也乏了,”他開門見山,聲音直接蓋過了纏綿的琴音,“若五哥有事,不妨直言。”
說話間,他的眼神在那琴女身上稍作停留,意有所指。
姜逢挑眉,似乎覺得他這副正經模樣很有趣。他松開懷中的美人,又對著琴女揮了揮手。兩名女子會意,行禮后,無聲地退了出去。
等人走遠,姜逢這才懶洋洋地用手肘撐著軟榻的扶手,托著下巴,打量著姜域:
“喲?六弟這是嫌我這地兒俗氣,累了?不想應付五哥我了?”
姜域笑了笑:“怎會?五哥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巴不得日日來向五哥道謝才是。”
“哦?”
“若不是那晚五哥及時出手,佯裝起火”姜域直視著他,語帶試探,“我怕是連醫館的門都碰不到,這條命,恐怕早就交代在那晚了。”
姜逢凝視著他,臉上那點玩世不恭的笑意漸漸收斂,將酒盞一擱:
“知道就好。”
“那你可知道,”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如鉤,“我為何要幫你?”
姜域聞言,搖搖頭。
姜逢看著他,眼中那點浮浪徹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痛楚的復雜情緒,語調也慢慢沉郁下來:“姜氏有條家規。若是誕下雙生子,必去一留一。而孕育雙生子的母親……亦難逃一死。”
姜域眉心一跳,放在膝上不由的蜷縮了一下。
“因為生下你們。”姜逢盯著他,眼中帶恨,語氣咬的更重,“我娘,她也逃不過這條死路!”
“你若也死了,我娘就白死了!”
空氣在那一瞬間凝固。
姜域坐得筆直,眼中不見驚慌,只是嘴脣微微抿起,神情變得難以辨認。
姜逢靠回錦榻,發出一聲苦澀的輕笑:“所以……你別以為我救你,是看在那點可笑的……兄弟情分上。”
他抬起眼,目光帶著殘酷的清醒:“我只是不想讓我娘死得毫無意義。”
話音剛落,室內只剩下窗外隱約的風聲和彼此壓抑的呼吸聲。姜域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我知道”姜域低聲道,眼神漸漸沉下去,“蒼佩……跟我提過。娘…桑榆夫人死后……她的牌位,并未能放入姜氏祠堂。”
他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姜逢的雙眼:
“這事,我一直記著。不敢忘,也……不準自己忘。”
姜逢眉峰劇烈地動了一下,喉結滾動,死死地盯著姜域。
姜域迎著他的目光,繼續試探:“五哥難道……就從未想過,替她爭一爭嗎?”
“爭什么?”姜逢聲音干澀。
“她好歹也是薛氏女,堂堂三輔世家之女!”姜域的語氣激越,“難道你就不想替她,在父親面前,求一面排位,求一份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