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分析中心的燈光是永恒的亮白，二十四小時如同凝固在白晝之中，驅逐了窗外的黑夜。龐大的服務器陣列發(fā)出低沉而持續(xù)的嗡鳴，是數(shù)據(jù)洪流奔騰不息的底噪。空氣里彌漫著精密電子設備特有的臭氧味、灰塵經(jīng)過靜電吸附器過濾后的微弱焦糊感，以及濃郁的速溶咖啡因味道——這是支撐數(shù)字獵手們熬過漫長黑夜的廉價燃料。

年輕的警員陳嘉坐在最前排的一個角落，巨大的環(huán)狀耳機像兩片厚重的貝殼壓在他微微滲出汗液的耳朵上。他全神貫注，雙眼幾乎要貼到眼前的曲面顯示器上。屏幕上正分屏播放著幾段經(jīng)過清晰度提升的監(jiān)控錄像畫面，視角分別來自“星曜名苑”小區(qū)外圍的不同道路監(jiān)控探頭。時間是趙曉雯最后直播結束的那一刻——凌晨2:43分。

畫面是暗色的，噪點明顯。小區(qū)門禁處只有昏黃的頂燈在風中微微搖晃，在地面投下模糊晃動的光斑。

“找到了！”陳嘉猛地低呼一聲，帶著壓抑的興奮，手指幾乎戳到了屏幕上，“2點45分11秒！南側門，靠西邊圍墻的陰影里！這人！就他一個！”

旁邊的林笑涵側過身子，細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下一串指令，將陳嘉指出的那個監(jiān)控窗口瞬間放大，拖到主屏中央。

畫面質量依然不高，但足以辨認出一些關鍵細節(jié)。

門禁外的馬路對面，一株巨大法桐投下的濃密陰影幾乎吞噬了半邊人行道。在明暗交界線的模糊地帶，緊貼著墻根，立著一個穿深色外套的人影。身材不高，肩胛微微前聳，像是縮著脖子抵御并不存在的寒冷，又像是在極力融入更深的黑暗。他整個人幾乎成了那片陰影的一部分，若非陳嘉的細致和對時間點的精確把控，極容易被忽略。

人影的方向并非完全朝向2801的窗口（事實上那個角度也看不見窗戶），而是略微側對著門禁的方向，更像是監(jiān)視著進出小區(qū)南門的人員通道。最關鍵的是，他手里似乎拿著一個東西，舉在眼前，對著小區(qū)內部某個角度——那角度，恰好能勉強眺望到趙曉雯那棟樓頂層的方位。

人影站立的時間不長。大約一分鐘后，他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在路口信號燈轉綠的瞬間，身影一晃，迅速橫穿馬路，消失在道路東側更深的樹影和車輛后方，徹底脫離了監(jiān)控探頭的覆蓋范圍。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鐘，幽靈般出現(xiàn)，又幽靈般消失。

“放大動作！”林笑涵的指令快速而清晰，眼睛緊緊盯著那模糊人影的手部位置。

陳嘉立刻操作，畫面逐幀回放。

放大后的畫面一片模糊的馬賽克，只能大致看到人影放下手臂的動作。但就在畫面快要凍結的前一幀，當手臂下降到一定高度時，手腕部分似乎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反光點，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又熄滅的磷火，極其短暫，只有幾幀畫面！稍縱即逝！

“暫停！放大反光區(qū)域！”林笑涵的聲音帶著一絲銳利。

陳嘉依言操作。畫面定格在那模糊人影手腕位置。像素堆疊成的色塊中，只能分辨出那個極其微弱的反光亮點，位于小臂下方接近手腕內側的區(qū)域，被深色袖口的陰影所半遮。

“光源指向方向……是小區(qū)內部高層……”林笑涵喃喃自語，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金屬質感的桌面敲擊著，發(fā)出清脆而短促的噠噠聲，“他在觀察……或者說……在確認什么？趙曉雯那棟樓的高層燈光？還是……更具體的目標？”

“像是個望遠鏡！或者是單筒的！”陳嘉補充著自己的觀察猜測，“看動作很像！舉起觀察，然后又放下來。時間點太巧了！就在曉雯姐下播后沒幾分鐘！他就在那兒！”

林笑涵沒說話，指尖在另一塊屏幕的光滑觸控區(qū)滑動，調出另一組數(shù)據(jù)——覆蓋南門附近街區(qū)所有手機基站的信號調度記錄時間軸。她的目光如同高速運轉的芯片，在時間軸和監(jiān)控時間點之間快速比對。

“附近基站信號……在2點44分到2點46分這個短暫窗口，只捕捉到過兩個異常微弱的、非本區(qū)域居民注冊的、被特殊信道封裝繞開的信號……強度極低，持續(xù)時間極短，位置模糊在附近五十米半徑內……像水滴落入大海，瞬間消失……”她的語速很快，帶著一種精密儀器的冰冷質感，“信號特征有偽裝痕跡……民用設備的信號發(fā)射源不會刻意做這種級別的信道規(guī)避……它在躲什么？”林笑涵的眉頭微蹙，顯示屏的反光在她專注的瞳孔里映出高速流淌的代碼瀑布。

“那個點……”她指著被放大的模糊身影手上拿著的物品，“加上這種刻意隱藏的信號行為……這不是普通粉絲。普通粉絲沒這個反偵察意識和設備。”

就在這時，江尋的身影如同一道冷峻的陰影，大步穿過分析中心入口處的虹膜門禁系統(tǒng)。他沒有走向陳嘉和林笑涵的方向，目標極其明確地朝著靠墻擺放的三臺巨型曲面拼接屏走去。李建國如同忠實的影子緊隨其后，手中還拿著幾張打印出來的簡要名單。

技術警員立刻將剛剛發(fā)現(xiàn)的那段關鍵監(jiān)控錄像切入中央主屏，并清晰標注了時間點。

江尋在主控臺前停下腳步，身形挺拔。那雙深邃冷硬如墨玉的眼睛，如同實質的探針，從踏入中心的第一刻便牢牢鎖定了大屏幕上被分割定格的畫面——南門樹蔭下的模糊人影、手腕處被高亮圈出的微光點。

“時間。”江尋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數(shù)據(jù)流奔騰的低鳴。這不是詢問，而是確認，每一個字都像鋒利的冰片刮過。

“凌晨2點45分11秒出現(xiàn)，2點46分30秒消失。整個過程一分十九秒。”陳嘉立刻報告，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他手里有東西，疑似高倍望遠鏡或者單筒觀測設備，正對著趙曉雯小姐那棟樓的方位。行為模式絕對可疑！江隊！”

江尋的視線沒有絲毫移動，依然停留在那個模糊的身影上，仿佛能穿透低劣畫質看到對方冰冷注視的核心。“信號？”

“捕捉到兩個極其微弱、繞開了我們常規(guī)基站認證信道的可疑信號脈沖，窗口期正好在2點44到46分之間，位置覆蓋南門口附近大概五十米范圍。技術特征很像……軍用級別的便攜式加密通訊器，或者地下黑市搞到的那種高度改裝過的特制設備。”林笑涵語速很快地補充，指尖同時在旁邊的平板上調出一堆復雜的技術參數(shù)波形圖，“信號源本身做了很強的跳頻和隨機抖動偽裝，常規(guī)追蹤定位手段幾乎瞬間失效。持續(xù)時間太短，沒辦法反推發(fā)射點確切位置，只能鎖定在那一帶區(qū)域。”

江尋沉默了兩秒。這短暫的沉默里分析中心低沉的嗡鳴仿佛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白熾燈光在他額角那道淺白舊疤上投下濃重的陰影，疤痕如同靜默的銘文。

“身份識別概率？”江尋的目光轉向旁邊另一塊屏幕上快速翻滾的人臉識別進度條。那上面是密密麻麻抓取至小區(qū)內外各監(jiān)控探頭的人臉圖像，正在進行高速交叉比對。

“目前無結果。”負責這個系統(tǒng)的技術員語氣有些無奈，“目標全程處于監(jiān)控邊緣的陰影位置，面部的有效像素太低了……角度太刁鉆，連清晰輪廓都建立不起來，只能判明是成年男性，身高約1米72左右，體型偏瘦削，無明顯體貌特征標識……數(shù)據(jù)庫比對基本靠猜……命中率為……零。而且他出現(xiàn)和消失的地方，周圍都是監(jiān)控盲區(qū)或者老舊探頭……完全找不到更清晰的畫面鏈。”

江尋的目光重新落回主屏幕那模糊的人影上，嘴角緊繃的線條如同刀刻的溝壑，一絲冰冷徹骨的寒意幾乎要滲透出來。

“李哥。”他沒有移開目光，聲音低沉地對身旁的李建國說。

“在！”李建國立刻應聲，往前一步。

“把昨晚趙曉雯整場直播的互動數(shù)據(jù)全部調出來。鎖定那個匿名聊天頻道。”江尋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冰錐，鎖定屏幕上那個幽靈般的身影和它手中可能存在的、冰冷的“眼睛”。“重點篩查最后半小時——從直播結束前二十分鐘，到‘吻骨者’刷屏信息出現(xiàn)的這段時間——所有在直播間匿名的、疑似帶有針對性情緒的、特別是涉及她位置和狀態(tài)的評論！一個字、一個符號都不要放過！給我交叉對比！”

“是！”李建國沒有任何遲疑，立刻走向另一個被幾排豎屏環(huán)繞的操作島。幾個網(wǎng)絡技偵警員已經(jīng)在那里待命，屏幕上是星曜直播平臺的后臺分析界面，大量的實時評論如同瀑布般滾動著。技術員飛快操作，開始設定時間過濾器。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穩(wěn)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通道另一端的磨砂感應門無聲滑開。

首席法醫(yī)宋薇走了進來。

她已脫掉了在案發(fā)現(xiàn)場那身純白的防護裝備，換上了一套深藍色絲光棉質地的簡潔V領襯衣和黑色直筒長褲，更顯得身形清瘦而挺拔。肩上搭著一件薄款的灰色風衣。微濕的發(fā)梢被簡單束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角和清晰的頸肩線條。臉色略顯蒼白，顯然是經(jīng)過了長時間高強度工作后的疲憊，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沉靜明亮，如同最純凈的黑石浸泡在寒潭深處，沒有絲毫波動。她徑直走向技術分析中心那塊最大的中央屏前，那里，江尋正像一尊冰冷的巖石般佇立著。

“江隊。”宋薇的聲音穿過大廳的嗡鳴，清晰而沒有任何情感起伏，仿佛只是在通報一個常規(guī)事項，“尸表初步復檢完成，現(xiàn)在要開始了。”她的目光掃過屏幕上定格的那個模糊人影，沒有任何停留，隨后拿出一個金屬質感的U盤，遞向身邊一位負責畫面切換的技術警員。

技術警員立刻會意，接過U盤插入接口。屏幕上瞬間切換，由南門模糊人影切換為另一段視頻畫面——一段明顯屬于直播后臺錄制的文件畫面，標注著詳細的賬號ID和時間戳：“星光熠熠-趙曉雯”，202X-07-12，22：00- 02：43。

屏幕一分為二。左側是直播主播端的攝像頭實時畫面，右側則是當時滾動的互動評論彈幕流，速度已被明顯調低以便閱讀。

宋薇走到主控臺旁，拿起一支激光指示筆。鮮紅的激光點落在左側主播畫面的右下角時間標記上：“02：30開始，持續(xù)到結束。這是趙曉雯臨死前的最后一次直播，超過四個小時。現(xiàn)在，我們需要重新審視她生命最后階段的一舉一動和所有互動信息，尋找一切可能的、與那致命外力相關的異常跡象。所有設備、場景布置，都是環(huán)境證據(jù)。你們負責分析所有可見環(huán)境細節(jié)和互動信息流。而我，”紅點移動到右側飛速滾動的彈幕流上，又快速劃過左側那個正對著鏡頭淺笑歌唱的女孩影像，“需要從她身體最后的物理狀態(tài)中，剝離出干擾，找到真正死亡的原因。”

她的語氣如同在解剖臺前講解一塊肌肉組織般冷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大廳的燈光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銳利的陰影，那雙黑眸專注而冰冷。

江尋側過頭，看了她一眼，下頜的線條依舊繃緊，但微微點了下頭，算是許可。

宋薇不再多言，操控著進度條向后拖動。

畫面飛速快進，掠過前面幾個小時或熱情似火、或慵懶隨意的歌舞聊天段落。最終停在標注為02：15的時間點上。這里開始，已經(jīng)是直播的尾聲。

主播畫面中，趙曉雯顯然有些疲憊了。華麗的妝容在強光下依然精致，但眼神里那職業(yè)性的光彩淡去，染上了一層真實的倦意。她穿著一身綴滿亮片的絲質睡衣，慵懶地靠在那張寶藍色絲絨沙發(fā)椅上，正對著鏡頭與在線觀眾互動。

“……謝謝‘守護騎士1314’送的火箭啊……愛你喲……嗯？”她對著麥克風說，聲音帶著些微的沙啞，尾音微微上揚，像是回應著什么。突然，她的話音停頓了一下，眉頭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很短，幾乎無法察覺。隨即她的右手下意識地抬起，撫向自己的左側胸口下方，胃部上方的位置，動作非常自然流暢，像是坐久了調整姿勢，又像是輕輕按了一下。

“怎么了曉雯？不舒服嗎？”右側彈幕里立刻有粉絲ID關心詢問。

“沒事沒事，”趙曉雯臉上迅速綻開一個淺笑，那蹙眉瞬間消失，如同被精心計算過的程序覆蓋，她的左手自然地拿起旁邊玻璃小幾上的一個粉紫色電子煙，對著鏡頭晃了晃，“坐太久啦，胃有點小抽筋，抽一口解解膩哈……老毛病啦，大家別擔心。”

她的右手手指在撫過胸口后，順勢下滑，在沙發(fā)椅扶手上隨意搭著，指節(jié)因為用力微微泛白。

宋薇手中的激光筆紅點精準地打在那只放在絲絨扶手上、指節(jié)略顯蒼白的右手上。她輕輕按下手中的微型錄音筆開關，對著麥克風簡短地指示：“標記時間點，02：15：47。主播右上腹疑似輕微不適感。短暫蹙眉、右手按壓動作位于劍突下上腹部區(qū)域。持續(xù)時間約1.2秒。隨后其解釋為‘胃部輕微抽筋’。關聯(lián)動作：拿起電子煙。”

操作員立刻在同步時間軸上打下一個標記點。林笑涵那邊的數(shù)據(jù)分析小組立刻關聯(lián)，同時鎖定那個時間段的所有彈幕內容進行分析。彈幕里確實有幾個ID表示關切，但更多的被趙曉雯迅速岔開的話題和抽電子煙的動作吸引過去。

直播繼續(xù)。

時間線跳到02：30左右。趙曉雯開始唱今晚的最后一首歌，旋律緩慢悠揚。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掩不住的疲憊，但技巧依然在線。唱著唱著，似乎是沉浸在歌聲里，她微微側頭，左手優(yōu)雅地拿起酒杯，對著鏡頭做了一個干杯的姿勢，然后輕啜了一小口。那瓶昂貴的金酒在燈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她放下酒杯，右手習慣性地撫弄了一下垂在肩側有些散亂的栗色卷發(fā)，然后指尖順勢滑過自己光潔的頸側皮膚，在喉結下方鎖骨凹陷處的位置，極其短暫地停留、似乎是撓了一下，又像是不經(jīng)意的點觸。

很輕，很快。被撩發(fā)的動作遮掩了大半。

“標記時間點，02：30：21。”宋薇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紅點打在趙曉雯右手指尖滑過頸側的那個瞬間，同時放大畫面局部。畫面上能看到她右手微屈的無名指指甲邊緣，幾乎是指尖側面，在頸側皮膚上擦過時留下了一道極其淺淡、在強光下幾乎不存在的紅痕。“右手動作：順勢滑拂頸側。動作軌跡中，無名指指尖末端與頸側皮膚輕微摩擦點觸。摩擦位置位于右側頸內三角區(qū)，胸鎖乳突肌內側皮膚較薄處。注意！該位置……”宋薇的語音停頓了半秒，似乎在斟酌更精確的描述，“與現(xiàn)場尸體頸部發(fā)現(xiàn)的條狀挫壓痕的縱向位置和角度具備一定的物理重合可能。”

“現(xiàn)場挫壓痕在尸體進入尸僵階段后位置發(fā)生明顯移位（受固定姿勢影響）和脫水形變，需建模還原比對。現(xiàn)在只能提示高度關聯(lián)區(qū)域。”

操作員立刻再度標記時間點。

“還有……”宋薇的目光銳利地停留在被放大的局部畫面細節(jié)中，在那極其短暫的摩擦點觸后，趙曉雯似乎并無任何異樣表情，但她的喉結微微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非常細微。宋薇立刻跟進：“同時觀察：喉結出現(xiàn)一個非語話或吞咽口水動機下的小幅度、頓挫性吞咽動作。可疑。標記關聯(lián)后續(xù)動作：她拿起酒杯，潤喉？掩飾？”

時間線推進到02：40左右，直播接近尾聲。趙曉雯放下酒杯，拿起那瓶酒石酸唑吡坦的藥瓶，對著鏡頭晃了晃：“好啦寶寶們，最后兩首歌啦！真撐不住了……老規(guī)矩，唱完我就‘安詳長眠’去啦！愛你們！”說著她擰開藥瓶蓋子，朝手心倒了大概三四粒白色小藥片。然后將藥瓶放下。

就在她把藥片送入口中的那個瞬間！畫面里，她原本隨意放置在沙發(fā)扶手上的左手猛然向上抬起，似乎想要去遮擋自己的嘴巴，但動作剛做到一半，就極其突兀地凝固在那里！像是被瞬間抽走了力量！同時，她一直保持著微笑的臉上，嘴角那優(yōu)雅的弧度瞬間僵住，甚至微微向下撇了一點，眼神里的光芒像是在剎那間凝固又被凍結，透出一絲空洞和難以置信！整個過程連半秒都不到！旋即，那只抬到半空的手臂失去支撐般驟然落下，重重地砸在沙發(fā)椅的絲絨扶手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整個人像被抽掉了脊椎骨，猛地向一側大幅度歪斜過去！燈光下她瞪大的瞳孔里殘留著被放大的茫然，栗色的卷發(fā)隨著劇烈動作甩落，蓋住了半張臉，以及……那瞬間滑過頸側的一道冰冷弧光！但她似乎毫無察覺，眼神呆滯凝固地盯著某個虛空點！

“……嗯？曉雯？”麥克風里傳來她最后一句含糊到幾乎不成調的輕哼，像是慵懶的尾音。

02：42：01。

畫面在她頭部猛地歪斜，發(fā)絲甩動覆蓋住臉孔的剎那，直播間信號突然中斷！屏幕瞬間一片漆黑！只剩下“主播已下播”的自動提示字樣！

死寂瞬間籠罩了整個技術中心！

陳嘉倒抽一口冷氣！李建國猛地握緊了拳頭！即使是江尋，那萬年冰封般的眼神深處也驟然凝聚起冰錐般的冷光，死死釘在那瞬間漆黑的主屏上！

下播！

下播的指令，在畫面劇烈抖動歪斜之前半秒，就已經(jīng)發(fā)出！是平臺系統(tǒng)后臺記錄顯示，用戶端在02：42：00整確認按下結束直播的按鍵！動作干凈利落，毫無延遲！

也就是說，導致趙曉雯身體失控、頭部猛歪、最后那句話的尾音戛然而止的那次劇烈外力（無論是什么）……是在她按下結束按鈕之后的瞬間發(fā)生的！0.幾秒的滯后反應！

她是在自己清醒的狀態(tài)下，手動關閉直播之后，才驟然遭受了那個致命的力量！

那恐怖的瞬間……沒有鏡頭記錄！

“標記時間點：02：42：01。最后觀察到的動作：突發(fā)性頭部劇烈側歪、右手落臂砸擊扶手、軀干大幅度側彎失控。”宋薇的聲音在凝固的寂靜中響起，依舊穩(wěn)定，但似乎多了一絲沉重的質感。紅色的激光點在漆黑的主屏上徒勞地晃動著，“所有可控動作停止。言語功能喪失。意識狀態(tài)判斷——瞬間喪失？生命征象急速崩解。”

“直播結束指令在前，動作在后。零點幾秒的差值。那力量爆發(fā)的時間……精確地卡在她按下結束鍵、確認直播中斷、系統(tǒng)切換到后臺畫面的半秒鐘內！”林笑涵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寒意，“一秒都不差！就是為了避開鏡頭！他一直在看！他知道直播結束的精確時間點！”

江尋猛地轉頭！

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錐，瞬間從漆黑的主屏射向旁邊另一塊副屏！那上面，正是那個被林笑涵技術強化后、依然模糊得如同水中倒影、卻死死釘在2點45分南門陰影里的那個身影！

那幽靈一樣的窺視者！

那冰冷的鏡頭！

那精確到毫秒的外力爆發(fā)時間點！

三者之間，無形的導線瞬間被接通！碰撞出刺眼的電弧！

江尋的下頜線瞬間繃緊如即將斷裂的弓弦！他整個人如同即將出鞘的利刃，驟然爆發(fā)出一種無形的風暴！那風暴的中心是他的憤怒！一種獵物就在眼皮底下、卻滑不留手、只能以旁觀者姿態(tài)俯瞰的強烈屈辱和冰寒殺意！

“就是他！！”江尋的聲音，冰冷至極，像萬載寒冰摩擦，第一次清晰地指向了屏幕上的那片模糊陰影，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沉甸甸的、碾碎一切的重量，“鎖定一切！就算他是鉆在地縫里的陰魂！也給我用技術把它挖出來！時間點、行為模式、信號特征！所有線索！串起來！”他猛地轉身，步伐如同沉重的戰(zhàn)鼓砸在地面，目標明確地走向林笑涵和網(wǎng)絡數(shù)據(jù)分析組，“把那個‘吻骨者’的ID后臺軌跡給我挖穿！看穿他的祖宗十八代！看他和這個影子有沒有數(shù)據(jù)上的任何重疊！”

林笑涵沒有任何遲疑，十指在多個鍵盤上翻飛，指令窗口彈出，數(shù)據(jù)如洪流般匯入。而就在江尋話音剛落的瞬間——

“江隊！宋法醫(yī)！”一個激動的、帶著某種終于找到目標般的聲音在角落響起，是負責梳理直播平臺粉絲管理后臺權限的管理員，“重大發(fā)現(xiàn)！趙曉雯的粉絲高級管理群‘騎士團’——核心骨干的管理層里！有一個ID在案發(fā)當天下午、也就是趙曉雯直播結束前八小時，被管理助理手動移除了！而且是直接從‘核心騎士’管理員權限里剔除的！理由是‘在群內發(fā)表極端不當言論、嚴重干擾群友、危害曉雯姐形象’！這是被踢出群的聊天記錄備份截圖！”

一塊副屏立刻被切換，密密麻麻的群聊截圖加載出來。

那是一個昵稱為“夜骨-逆鱗”的用戶發(fā)言框。時間顯示昨天下午16點32分。

夜骨-逆鱗：曉雯今天的妝好美，就像童話里走出的雪白公主。可公主總是要沉睡的。水晶棺里的睡眠才是最純凈的美！只有被選中的夜骨騎士，才有資格獻上那永恒的一吻！

夜骨-逆鱗：你們這些凡人的喧鬧玷污了她的美！她需要的不是燈光和虛偽的愛！是擁抱黑暗的勇氣！是……一場盛大的告別！

群管理助理（ID：曉雯小管家）：@夜骨-逆鱗請停止你的不良暗示言論！

群友A：這人瘋了吧？管理員快踢了！

群友B：嚇死了！趕緊踢！

夜骨-逆鱗：驅逐？呵呵……沉睡的預言不會改變。我看見了。星空已開啟窗口。

（群系統(tǒng)提示：用戶“夜骨-逆鱗”已被管理員“曉雯小管家”移出本群。）

截圖下方還有一小段群管理助理向趙曉雯線上私人匯報這次事件的文字信息。時間是在踢人后十分鐘：

曉雯小管家：姐，那個‘夜骨’又開始了，又在群里散布那種可怕言論！我把聊天記錄發(fā)給您看看。他又說什么水晶棺、夜骨騎士、盛大告別的……聽著就讓人發(fā)毛！還說什么星空已開啟窗口？不知道哪里學來的瘋話！怕他影響群里氣氛，直接踢了。

星光熠熠-趙曉雯（回信，17：00）：踢了就踢了。這種神經(jīng)病不用搭理。天天臆想發(fā)瘋。下次再有小號混進來搞事直接封。辛苦了。

死寂再次籠罩。

“夜骨騎士……”李建國喃喃自語，咀嚼著這幾個字，“那個刷屏的ID‘吻骨者’！水晶棺……永恒一吻……盛大告別……沉睡預言？星空窗口？他最后發(fā)瘋的直播評論說什么？圣女的獻祭？永恒藝術？”

幾乎所有的詞匯都能和這個“夜骨-逆鱗”的瘋話恐怖地對上！

“查這個‘夜骨-逆鱗’所有信息！登陸IP、綁定的手機號、實名信息、過往發(fā)言記錄！”江尋的聲音像淬了冰的鞭子，“還有那個刷屏的‘吻骨者’，登陸渠道也要同步比對！林笑涵！立刻把那個模糊人影的出現(xiàn)時間點——2點45分——和那個‘吻骨者’在直播間刷屏留言被網(wǎng)警捕捉到的第一個時間點——3點32分左右——中間將近一個小時的空白時間！他在哪里？做了什么？為什么隔了一個小時才發(fā)送留言？網(wǎng)絡軌跡給我串起來！”

林笑涵的手指在鍵盤上幾乎化為幻影。海量的數(shù)據(jù)節(jié)點在屏幕上跳躍、連接、形成可能的信息鏈條。突然，她敲擊的動作猛然停止！

“異常點！”她的聲音帶著急促，“發(fā)現(xiàn)了！在‘夜骨-逆鱗’和‘吻骨者’兩個疑似ID下！分別追蹤到一個繞開常規(guī)IP路由、利用深層動態(tài)協(xié)議封裝進行跳轉的秘密節(jié)點！兩個節(jié)點雖然最終目的地址不同（被封平臺和那個被踢的粉絲群），但它們在昨天下午17點40分左右——也就是‘夜骨-逆鱗’被踢出群不久——都短暫地連接并獲取了一個位于本市的特定匿名加密信息中轉代理服務的權限密鑰！”

林笑涵調出一個復雜的網(wǎng)絡拓撲圖，上面閃爍著一個標注為“幽靈橋”的服務節(jié)點圖標。“就是這個！非法的二級協(xié)議中轉站！它不存儲數(shù)據(jù)，只提供臨時加密通路，抹除登陸痕跡！‘夜骨-逆鱗’和‘吻骨者’昨天下午都先后通過不同方式（病毒跳板、偽隨機端口接入）短暫拿到了這個‘幽靈橋’的加密密鑰！而這個密鑰……今天凌晨3點25分左右，在城西中正路附近的一個匿名公共Wi-Fi接入點被激活過！信號強度波動非常微弱，像是有設備短暫上線激活了一下服務！時間很短！就在那個‘吻骨者’刷屏留言發(fā)送之前大概7分鐘！”

“中正路？”陳嘉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那……那里距離星曜名苑可不近！隔著七八公里！開車過去再發(fā)消息？這合理嗎？”

“不是開車！那個模糊人影是步行消失在東面！距離中正路方向相反！”陳嘉立刻反駁。

“等等……”江尋猛地抬起手，止住了爭論。他那雙深邃如同寒淵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那個標注為“幽靈橋”的服務節(jié)點圖標，又急速轉向林笑涵呈現(xiàn)出的那個短暫的信號激活軌跡。冰冷的目光如同鋒利的剃刀，剝開層層偽裝。

“他不需要去現(xiàn)場發(fā)送。”江尋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穿透一切偽裝的銳利鋒芒，一字一句，沉重地釘入凝固的空氣：

“你們搞錯方向了。”

整個技術分析中心的嗡鳴似乎瞬間被無限放大。

“留言……那個‘吻骨者’在直播間刷屏的褻瀆留言……”江尋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穿天花板，聲音如同冰川炸裂，“它根本就不是人發(fā)的！是他媽的一個設定好時間點的程序！一封……提前寫好的、定時發(fā)送的！死亡通知書！”

轟！

陳嘉只覺得頭皮發(fā)麻！李建國猛地握緊了拳頭！技術中心的白熾燈光仿佛都在這一刻變得更加刺眼！

“一個程序……定時發(fā)送……就在那個模糊人影消失、‘幽靈橋’的密鑰在幾公里外激活之后……”宋薇低低重復了一句，她一直凝神聽著，此刻那雙沉靜的黑眸也驟然凝聚起冰冷的星火。她瞬間理解了江尋的邏輯——這解釋了那詭異的一個小時延遲！解釋了為什么留言內容能卡在警方還沒來得及完全封鎖直播歷史聊天區(qū)的時候精準投放！更解釋了那個模糊人影在南門確認了什么之后，就能安心離去！他不需要在現(xiàn)場發(fā)送！

“查！”江尋不再給任何喘息時間，聲音低啞而斬釘截鐵，像重錘砸下，“把所有監(jiān)控錄像往回推！查昨天白天！那個模糊身影出現(xiàn)過的南門！他可能不是昨天晚上臨時踩點！他可能……早就守在那里‘記錄’了！記錄她直播結束的時間規(guī)律！記錄從確認直播結束到小區(qū)燈光變化可能帶來的微小時間窗口！查！給我往回倒24小時！48小時！翻出所有那個位置的錄像！把他給我找出來！把時間窗口給我固定下來！”

指令如同潑出的水銀，無可阻擋地注入技術中心的神經(jīng)末梢。巨大的服務器陣列仿佛發(fā)出了更高頻的嗡鳴。倒查命令立刻被執(zhí)行。屏幕上時光開始飛速倒流。前天的、大前天的……無數(shù)個夜晚的南門監(jiān)控錄像開始如瀑布般向后沖刷！

與此同時——

“江隊！宋法醫(yī)！”法醫(yī)助理沈欣的聲音略顯急促地從另一側的分析室傳來，她的手里捧著一個剛打印出來的表格文件快步跑來。“法醫(yī)檢驗那邊緊急初步毒理篩選……趙曉雯血液和組織樣本里的……那個電子煙油的殘余物……主要成分是VG和PG（食品級溶劑）加上食用薄荷香料和一些食用果味添加劑……但是……”

她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將文件指給江尋和宋薇看。“儀器還在做更深度的篩查……但是初步質譜峰對比……在薄荷調味劑的復雜峰譜下……找到了一個非正常的峰值！比對數(shù)據(jù)庫……非主流……和某些醫(yī)用精神類藥物代謝產(chǎn)物存在部分同系結構特征！懷疑是一種非常規(guī)的、具有特定神經(jīng)抑制效果的小分子物質！……濃度……極低！幾乎是痕量級別！”

她的指尖在打印報告某個高亮標記的波峰位置點了一下。旁邊有細小的結構式放大圖。那是極其復雜的一團，像荊棘纏繞。

“儀器還在分析具體結構……但方向已經(jīng)給解剖室那邊了……這煙……可能有……問題？！”沈欣的聲音帶著巨大疑問。

電子煙油里有疑似神經(jīng)抑制劑？

江尋的目光瞬間鎖定文件上那個被高亮的峰值位置圖，然后又猛地轉向旁邊還在播放直播錄像的屏幕——畫面正定格在02：15：47，趙曉雯蹙眉后順手拿起電子煙放到唇邊、抽吸一口的動作！

煙！

那瓶藥可能是偽裝！那支煙才可能是真正的引線！

一個更可怕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毒計骨架在江尋冰冷的眼中瞬間成形！

江尋猛地一步向前，雙手重重地拍在主控臺邊緣！力道之大，讓整個沉重的不銹鋼臺面都發(fā)出了一聲悶響！他身體前傾，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猛獸，那雙眼睛如同即將引爆的火山口，死死盯住宋薇。

“宋法醫(yī)！”他的聲音低沉到幾乎是一種嘶啞的咆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狂暴的強制穿透力，“重新解剖！重點！胃內容物？不！給我直接穿針取她的肺泡沖洗液！取腦脊液！給我查她那口煙的殘留！給我查她血液里除了常規(guī)安眠藥外所有異常的神經(jīng)性毒素代謝濃度！查所有受體結合點位可能的異常殘留物！如果煙油有問題，呼吸吸入是最直接的入侵路徑！那點微量的東西……很可能根本來不及進入大循環(huán)，就直接干擾了局部！或者……它本身就是某種組合毒素的引信！”

他通紅的眼睛轉向旁邊的副屏，那上面還在不斷回溯的南門監(jiān)控影像，那個模糊的人影如同鬼影一樣在畫面中時隱時現(xiàn)。

“還有那個陰影！”江尋的聲音帶著一種幾乎要撕裂空間的冰冷殺意，手指猛地指向副屏上那個模糊的影子，“倒查！時間窗口！行為規(guī)律！他在找的不止是燈光信號！他在找她抽煙的習慣！找她那個所謂的‘胃痛’發(fā)作的‘時間點’！把煙和她的‘不適’時間點……給我關聯(lián)出來！給我找出來！！”

冰冷刺骨的命令如同風暴席卷整個中心！技術警員們的敲擊聲瞬間密集如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