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追音準則
- 非瞽易瞽
- 3682字
- 2025-07-15 20:55:06
唐如成微微側頭,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非常認真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江淮音心里剛升起一絲希望的小火苗。
“所以,這不僅僅是裝訂。”他慢條斯理地補充,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那本“磚頭”,眼神里終于浮起一絲極淡的、讓江淮音頭皮發麻的興味,“這是基本功考核。戰略決策的基石,是真實、完整、可追溯的底層數據。熟悉最原始的憑證流轉和審批邏輯,是理解整個公司資金運作肌理的第一步。”他頓了頓,看著江淮音瞬間垮掉的小臉,嘴角勾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孩子,“江助理,戰略財務的第一課——耐心,以及,對細節的敬畏。”
耐心?敬畏細節?!
江淮音看著那本沉甸甸的憑證冊,感覺眼前發黑。這分明是打擊報復!是公報私仇!是用“戰略”這種高大上的詞匯,包裝他唐大總監的小心眼!
“我…明白了。”江淮音咬著后槽牙,從牙縫里擠出回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認栽!她使勁爬!
一整個下午,江淮音都淹沒在票據的海洋里。發票、合同、審批單、銀行回單…各種紙張摩擦發出沙沙的噪音。分類,排序,打孔,穿線,壓實…機械重復的動作讓她腰酸背痛,手指被硬紙邊緣劃了幾道小口子,鼻尖縈繞著陳年紙張和油墨的混合氣味,熏得她頭暈眼花。偶爾抬頭,能看到唐如成坐在他寬大的辦公桌后,或對著電腦屏幕專注地敲擊鍵盤,或拿著電話低聲交談,或翻閱著厚厚的項目資料。他神情專注,姿態優雅,仿佛自帶結界,完全不受她這邊“原始勞動”噪音的干擾。
巨大的反差讓江淮音心頭那把無名火燒得更旺。她一邊惡狠狠地用打孔器在憑證上戳洞,一邊在心里瘋狂吐槽:“雪松味暴徒!西裝暴徒!道貌岸然!假公濟私!濫用職權!四十條準則果然沒錯!金融男!管理層!一級警報!最高危險!”
臨近下班,江淮音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快被這些憑證吸干了。她抱著好不容易整理裝訂好的、厚厚一沓屬于“第一年”的成果,腳步虛浮地挪到唐如成桌前,像個交作業的小學生,把那沓憑證冊輕輕放在他桌角。
“唐總監,第一年的…整理好了。”聲音有氣無力。
唐如成從一份全英文的項目報告中抬起頭,目光掃過那沓裝訂整齊、棱角分明的憑證冊,又落在江淮音那張寫滿疲憊、生無可戀的小臉上。她早上精心梳好的丸子頭早已被撓得松散,幾縷天生偏黃的碎發不羈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和鬢邊,眼下那兩團淡淡的青黑似乎更明顯了些。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隨意地翻開最上面一本,修長的手指劃過裝訂線,又快速翻動了幾頁,檢查分類標簽和里面的單據順序。動作流暢,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
江淮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挑出什么毛病讓她返工。
幾秒鐘后,他合上憑證冊,抬眼看她。午后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是非常輕微地點了下頭,聲音聽不出喜怒:“效率尚可。整潔度達標。”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明天繼續。第二年的部分,下班前。”
效率尚可?!江淮音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她拼死拼活干了一天,就換來一句“尚可”?還要繼續?!她感覺自己像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憑證裝訂機器人!
“好的,唐總監。”江淮音強忍著掀桌的沖動,從牙縫里擠出回答,轉身,拖著灌了鉛的雙腿飄回自己的小工位,一頭栽倒在桌面上。
她沒看到,在她轉身后,唐如成的目光在她那明顯蔫掉的背影上停留了幾秒,淺褐色的眸子里,那點若有似無的興味,似乎更深了些。他隨手拿起她裝訂好的憑證冊,指尖拂過封面上她用工整小楷寫下的年份和分類標簽,指腹感受到紙張邊緣被用力壓實后的微微硬度,嘴角無聲地向上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嗯,力氣不小,怨氣…似乎也不小。
---
接下來的幾天,江淮音徹底成了唐如成辦公室里的“憑證裝訂女工”。生活被無窮無盡的票據、打孔器和裝訂線填滿。唐如成似乎完全沉浸在那個神秘的“跨部門聯合項目”里,早出晚歸,電話會議不斷,丟給她的除了憑證,還是憑證。偶爾需要她跑腿送個文件去別的樓層,或者在他開會時幫忙接聽轉達內線電話,都成了她放風喘息的寶貴機會。
這天下午,江淮音抱著幾份需要送去法務部的文件,剛走到十六樓茶水間門口,就聽到里面傳來刻意壓低的嬉笑聲和議論。她腳步一頓,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
“…看見沒?那位‘特別助理’?嘖嘖,天天在唐總監屋里裝訂憑證呢!”一個帶著明顯八卦腔的女聲。
“噗…真的假的?唐總監的‘特別助理’就干這個?我還以為…”另一個聲音滿是不可思議。
“以為什么?真能接觸核心項目?”第一個聲音帶著嘲弄,“太子爺的心思誰猜得透?不過嘛…我看就是找個由頭,弄個新鮮‘玩具’在身邊唄!那小實習生,長得是挺招人,傻乎乎的樣子,罵人還帶勁兒,估計挺對太子爺胃口?”
“玩具?不至于吧…”有人小聲質疑。
“怎么不至于?你見唐總監對哪個新人這么‘上心’過?親自點名要過來,就為了讓她打孔穿線?這不明擺著逗著玩嘛!賭不賭?我賭她撐不過一周就得哭著跑回財務部!”
“我看懸,這都第四天了,那小丫頭片子還挺能忍…”
“能忍有什么用?干這種沒技術含量的活兒,時間長了,人都廢了!等著瞧吧,有她哭的時候!”
“玩具”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江淮音的耳膜,刺得她腦子嗡嗡作響。一股混合著巨大屈辱和憤怒的洪流瞬間沖垮了她這幾天勉強維持的平靜。原來在別人眼里,她江淮音,就是個供太子爺消遣取樂的“玩具”?她的努力,她的忍耐,在別人看來就是個笑話?!
她再也聽不下去,猛地轉身,連文件都忘了送,像一顆被點燃的小炮彈,噔噔噔地沖回了那間讓她憋悶的辦公室。
門被她用力推開,撞在墻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正對著電腦屏幕審閱一份復雜財務模型的唐如成,聞聲抬起頭,微微蹙眉,顯然被打擾了思路。
江淮音胸口劇烈起伏,臉頰因為憤怒漲得通紅,連帶著眼角都有些發紅。她幾步沖到唐如成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前,甚至忘了所謂的上下級禮儀,雙手“啪”地一聲重重拍在光潔的紅木桌面上,震得他手邊的咖啡杯都晃了晃。
“唐如成!”她連“總監”都省了,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和尖銳的控訴,那雙圓睜的杏眼里幾乎要噴出火來,“你聽見沒?!外面都傳瘋了!我成你‘玩具’了!”
她指著門口的方向,氣得語無倫次:“憑證!裝訂!天天就是這些!這算什么特別助理?!你把我調過來,就是為了讓我給你裝訂三年憑證,好讓全公司的人看我笑話,坐實我是個供你消遣的‘玩具’是不是?!”
巨大的委屈和連日來的壓抑如同決堤洪水,瞬間淹沒了她。什么職場準則,什么謹言慎行,統統拋到了九霄云外。她只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被人耍得團團轉,還成了全公司的笑柄!
唐如成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弄得微微一怔。他靠在寬大的真皮椅背里,雙手交疊放在桌上,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只徹底炸毛、眼眶泛紅、像只被踩了尾巴又淋了雨的小黃貓。她拍在桌上的手微微發抖,散落的黃發貼在汗濕的額角,樣子狼狽又可憐,偏偏那雙眼睛里燃燒著倔強的火焰,亮得驚人。
茶水間的閑言碎語,他并非一無所知。只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如此直接地、帶著火星子砸到他面前。
辦公室內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只有江淮音因為激動而略顯粗重的喘息聲。
唐如成沒有立刻說話。他的目光從她憤怒的小臉,緩緩下移,落在她因為拍桌子而顯得更加用力、指節泛白的手上。幾秒后,他的視線越過她,落在了她剛才沖進來時隨手甩在門口那張小辦公椅上的通勤包上。
包口沒拉嚴實,一本巴掌大小、封面花花綠綠的硬殼筆記本,正歪歪扭扭地滑出來一半。
那封面上,用熒光筆涂鴉著幾個醒目又帶著點傻氣的大字:
**《職場獨立女性擇偶標準規范條款準則》**
唐如成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淺褐色的眸子里,一絲極快的光閃過,像是終于抓住了某個關鍵線索。
他身體微微前傾,動作從容不迫,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篤定。在江淮音燃燒著怒火的目光注視下,他站起身,繞過寬大的辦公桌,邁著長腿,幾步就走到門口那張椅子旁。他彎腰,修長的手指精準地捏住了那本滑出一半的筆記本,將它完全抽了出來。
江淮音看到那本熟悉的冊子被他拿在手里,腦子“轟”地一聲,一片空白!糟了!她的四十條護身符!她的終極防御武器!怎么被他發現了?!
“你…你干什么!還給我!”她下意識地撲過去想搶。
唐如成卻已利落地后退一步,輕松避開了她毫無章法的搶奪。他站直身體,比她高出許多,隨意地翻開那本花花綠綠的筆記本,目光精準地掃過那些用不同顏色筆寫下的、條理分明的條款。
江淮音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驚恐和羞窘。
唐如成的目光在某一行停住。他抬起眼,看向僵立如木偶、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江淮音,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極具深意的弧度。那笑容不再溫和,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玩味和…終于找到答案的了然。
他舉起那本小冊子,修長的手指精準地點在某一頁的某一行,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辦公室的寂靜,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殘忍,一字一頓地念道:
“第三十九條:**公私分明,工作場合嚴禁任何曖昧暗示及情感牽扯,違者…自動歸入不可回收垃圾類別。**”
他念完,目光從冊子上移開,重新落回江淮音瞬間煞白、寫滿“完蛋了”的小臉上。他微微歪了下頭,那雙溫潤的淺褐色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帶著一種近乎好奇的探究,慢悠悠地問道:
“江同學,你判我‘無期’的時候…好像,”他刻意停頓了一下,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戲謔,“也沒怎么跟我講…‘公私分明’的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