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書房內，謝衍聽完趙德的稟報，眉頭緊鎖：“今日是她生辰？”

“回世子爺，蘇小姐是這么說的。”趙德小心翼翼道，“老奴聽聞，蘇小姐還特意準備了您愛吃的酒菜...”

謝衍指尖輕叩桌面，發出沉悶的響聲。

昨夜他去清秋閣，本是想看看那女人是否安分，卻在院外站了許久也未進去。

他不知自己在猶豫什么，明明那女人視自己為無物，屢次頂撞于自己...

“世子妃近日如何？”他突然問道。

趙德一愣，隨即答道：“世子妃今日一直在清秋閣抄寫《女誡》，倒是安分。只是...”

他欲言又止。

“說。”

“今早蘇小姐去過之后，守門的侍衛瞧見里面傳來重重的咳嗽聲，而后世子妃的丫鬟青杏便從里面端出一盆帶著血絲的水。”

聞言，謝衍突然將手中佛珠串子摔在桌上，檀木珠子磕出哐當一聲。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世子爺，您這是？”

趙德跟在身后追問道。

“去清秋閣。”

隨著男人大步流星穿過院內的回廊，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躁也越發強烈。

清秋閣位于王府最偏僻的角落，謝衍從未踏足過，除了那晚借著月色站在門口。

待轉過最后一道月門后，眼前的景象讓他驟然停步。

清秋閣的院墻斑駁剝落，墻角雜草叢生，幾株枯死的梅樹歪斜地立著，哪里有半分能住人的影子？

“世子爺...”趙德氣喘吁吁地追上來，見主子面色陰沉，連忙解釋，“老奴這就命人修繕。”

謝衍突然愣住了，難道她就一直住在這樣的地方？

她竟為了躲自己，到如此地步？

他目光死死盯著院內那扇半開的雕花木窗，抬手制止了趙德的絮絮叨叨。

透過破損的窗紙，隱約可見一個纖細的身影正伏案書寫。

謝衍胸口一緊，大步上前推開了房門。

“砰——”地一聲。

隨著門扇撞在墻上發出巨響，驚得屋內人手中毛筆一顫，在紙上霎時洇開一團墨跡。

沈知意抬起頭，逆光中只見一個高大身影立在門口。

她瞇了瞇眼，待看清來人后，原本因咳嗽而泛紅的臉上瞬間褪去最后一絲血色。

“世子爺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女人放下毛筆，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謝衍站在門口，環視了周圍一圈。

屋內景象是他想不到的落敗。

四壁空空不說，僅有的幾件家具漆面都早已剝落，案幾一角還用木塊墊著。

沈知意坐在窗邊，單薄的身子裹在一件半舊的藕荷色襖裙里，她雙手纖細的指節因為虛弱泛白，卻仍固執地握著筆。

最刺目的是她面前那厚厚一摞《女誡》抄本，最上面那張被墨跡污損的紙格外扎眼。

沈知意在看到來人是謝衍其實也很震驚，但更震驚的是他接下來說出的話。

“誰讓你抄這個的？”

恍惚間，男人低沉醇厚的聲音傳來。

沈知意唇角微揚，露出一個諷刺的笑：“世子爺還真是貴人多忘事，不是您親口當著蘇小姐的面在長公主府罰我抄寫百遍《女誡》嗎？”

謝衍喉結滾動，他確實說過這話，但那是在她當眾頂撞他之后的氣話...

“你的病...還沒好？”

他自知理虧，目光轉而落在女人蒼白的唇色上。

沈知意低頭假意整理紙張，避開他的視線：“勞世子掛念，妾身好得很。”

話音未落，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襲來。

她慌忙抓起案邊的帕子掩住口鼻，肩膀也跟著劇烈顫抖著。

謝衍三步并作兩步上前，試圖幫她拍背緩解時，余光卻不經意瞥見了女人手中的那方帕子。

雪白的絹帕上赫然幾點猩紅！

“都咳血了為什么不給我說？！”他搶過帕子，聲音陡然提高，“趙德，去請御醫進府為世子妃調理身體。”

“世子多慮了。”

沈知意伸手要奪回帕子，卻被他閃身躲開。

“妾身不過是賤命一條，哪值得請太醫來診治，世子爺還不如叫太醫去偏院看看蘇姑娘的心疾，這才算不浪費資源。”

謝衍攥緊手中的帕子，怒火中燒。

就連他自己現在也分不清這般生氣到底是因為看見她咳血，還是因為婦人的嫉妒心讓他覺得厭煩。

于是他面色冷透站在那里問道：“沈知意！你非要這般陰陽怪氣？”

“荷兒是有心疾不假，可那病癥也不是她故意要得的，你都病成這樣了，為何還是對她針鋒相對？”

“妾身不敢。”沈知意垂下眼簾，長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只是世子日理萬機，妾身這點小事實在不值得您分心。”

他竟然說自己針對蘇雨荷？!

沈知意平日里不計較那女人一而再再而三挑釁自己也就算了，但她不信謝衍那雙眼睛當真看不出來蘇雨荷每次心疾發作時都是在裝病！

“沈知意，看著我。”

謝衍不知何時悄然俯身，他一把扣住女人的下巴迫使她抬頭。

四目相對間，沈知意眼中那潭死水般的平靜終于被打破，閃過一絲痛楚。

“你對我這般冷淡，是不是因為荷兒今早來清秋閣找過你，所以你生氣了？”謝衍咬牙問道。

沈知意眼神中閃過一絲無語，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妾身并沒有這個想法，難道世子今日是因為蘇姑娘在我這受了委屈來興師問罪的？”

“如果是這樣，那世子爺倒可以放一萬個心，我沒動你的心尖人。”

“沈知意！”謝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卻在觸及傷口時猛地松開，“你明知...”

“我怎樣？”女人眼中泛起水光，“謝衍，你若真那么討厭我，不如一紙休書放我自由！何必把我關在這里，看你與蘇雨荷卿卿我我！”

謝衍被她眼中的淚光刺痛，一時語塞。

他伸手想擦去她眼角的淚，卻在半空停住，轉為拂袖：“不可理喻！”

她為何就不明白，自己從沒休她的心思...

謝衍轉身欲走，卻聽沈知意在身后輕聲道：“聽聞今晚是蘇姑娘生辰，世子爺不去陪她嗎？”

男人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你消息倒是靈通。”

“她今早特意來告訴我，說你答應陪她過生辰。”

沈知意指尖恰進掌心，苦澀地勾起了唇角。

“謝衍，我沈知意再不堪，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縱容一個外人來羞辱我，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謝衍背對著她，手指攥得發白。

他想說昨夜他本想去陪她用膳，卻拉不下面子；他想說站在清秋閣外，是因為自己有些懷念以前兩人一起賞月的日子；他想說...太多想說卻無法開口的話。

最終，他只冷冷丟下一句。

“沈知意，你生是我的世子妃，就算死，也只會是我的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