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宿瑤終于掙扎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縮在那株很高的苦檁樹下，周圍的密林已經盡數干枯凋萎，只剩自己身后這一株還在努力散發星星點點的光芒。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她一直被困在一層又一層夢境里面，每次以為醒過來了轉頭發現還在夢里。

漆黑的山澗里，地上不斷鉆出蟒蛇一樣滑膩濕冷的紅到發黑的藤蔓，這些滑膩膩的藤蔓似乎恨死她了，散發惡臭的恨意不斷纏繞她的四肢，將她一點一點往旁邊的河水里拖。

身體似乎不太能控制，她意識明明很清醒但就是控制不好身體，每次掙扎著控制雙手往岸上扒拉雙腳蹬掉藤蔓，下一秒又失去了四肢的掌控被往回拖了一段距離，可怕的是明明河邊距離不遠藤蔓也一直在往河的方向拖，就是一直沒有拖進去，一直讓她重復失控和瀕死的巨大恐懼。

當恐懼達到巔峰卻還在重復，她開始變得冷靜，意識到這是在夢里后，那些藤蔓退去，只時不時冒出一兩根騷擾她，這種時候要想盡辦法盡快醒過來。

閉眼控制意識，然后在公寓床上醒過來了，松開了一口氣，起身上廁所，打開門瞬間又回到了黏膩的藤蔓纏繞往河里拖的場景。

每次宿瑤以為自己已經醒來，轉頭又發現還在夢里，就這樣不斷重復重復。

快要絕望的時候原本午夜一樣漆黑的山澗瞬間被照亮，周圍場景變成一處被掩埋在地下的湖泊。

一株頹萎的苦檁樹立在湖中心與她遙遙相望。

一愣神宿瑤已經漂浮在苦檁樹下，宿瑤活動手腳，身體和意識的掌控已經回歸，她繞著苦檁轉了一圈，樹干上是密密麻麻的符文烙印在上面，在宿瑤面前的樹干上粉色的光點開始聚集描繪一半符紋，然后苦檁樹抽出一條藤蔓輕輕附在宿瑤手背上指引她完成另一半紋路。

新符紋完成瞬間，宿瑤感受到一股幽深磅礴的能量從丹田涌出向全身漫開，瞬間所有的渾噩和疲憊感消失，思維清晰身體無比輕快。

站在地面的重力感回歸，宿瑤已經離開地下湖湖心回到水云谷苦檁神樹下。

-------------------------------------

“終于醒了，剛和神樹結契就突破練氣到筑基，沒有浪費老大的血脈嘛，呃。”

宿瑤轉頭就看到食人花把苦檁結花的樹枝當燒烤串一樣啃，津津有味還打了個嗝。

撐起身子發現除了身后的苦檁神樹還在散發微弱的光芒，周圍的樹木都已經是枯枝敗葉毫無生機。

“所以現在是什么情況？”

食人花把弄著宿八十留下的象征水云谷谷主的扳指，似有顧慮。

“老頭死了，你現在是神樹唯一的契約者，待會你和我會從這里離開，外面的陣法已經成了，這里很快被剿滅。”

“啊，谷主怎么就……為什么啊？”

宿瑤從小缺乏安全感，對這種莫名其妙的被安排很不安。

“嘖！”食人花不耐煩斜眼看她。

“他不死你就沒了，本來這里就快要被外面那群‘正派’全部咔嚓，早晚的事。至于我，你娘親是我老大，唯一的老大，就算她現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但是你別想對我有什么想法，我只能是我老大唯一的契約靈獸！”

宿瑤記憶里有不少宿八十的記憶，挺好的一小老頭，對自己真的很上心，也許是原身殘存的感情在影響她。

但是稍微冷靜后又沒那么難過了。

“只有我們能離開嗎，其他人呢？”宿瑤試探開口。

“這個陣法很邪門，會回溯領域內的時間和空間，對領域內的修士和相關的靈植妖獸進行標記，陣成之后逃到天涯海角都會被追蹤擊殺，這里都是低階的修士，根本逃不了。”

“你嘛，老頭向神樹獻祭了生命支撐你和神樹完成結契，得到神樹唯一庇佑的你是除了我以外唯二不被標記的人。明白嗎，現在，除了我倆，其他人注定都會死！”

“……”宿瑤沉默，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個世界對于生命的壓迫感和無力。

“走吧，時間到了。”

和食人花從密林結界出來，水云谷的族人們已經三三兩兩聚在外面，似乎已經接受了死亡的結局。

他們神色平靜，一言不發的目送著宿瑤和食人花離開。

然后紛紛朝神樹的方向跪拜，等待自己的結局。

宿瑤在現世已經活了二十幾個年頭，這樣從容赴死的場面像是無形的手掌在掐著她的脖子。

食人花本來移動速度就不慢，又開始不耐煩轉身吼“慢吞吞的你還要不要活了，想死別耽誤我瀟灑！”

然后加快了速度，朝密林相反方向跑出去。

宿瑤也趕緊回神快步追上暴躁無常的食人花。

食人花一路帶著宿瑤往某個方向趕，路上不斷有前往神樹密林穿著素袍的族人與他們擦肩而過。

食人花總會在遇到水云谷族人的時候加速趕路，為了追上它宿瑤也顧不得這些族人。

好一會兒就被帶到了一片很偏僻的藥田里。

宿青山，或者說是宿八十一，一個剛剛從父親那里繼承谷主之位的年輕人。

此刻正站在藥田里面一處泉眼邊上，負手而立，一動不動，聽到聲響才緩緩轉身。

宿青山掌心向上翻，運行著一個球狀的淡青色法訣。

宿瑤走近發現他運起的靈氣外殼將一粒粒綠色光點罩住，光點不斷在靈氣罩內雜亂無章的飛快亂竄。

“青，青山哥哥？”宿瑤按照原身記憶稱呼。

“嗯，瑤瑤現在是神樹新的契約者，擁有神樹的庇佑，不要怕。等下哥哥會送你安全離開的。”

宿青山像往常一樣伸手輕輕捏住宿瑤臉頰，他似乎很喜歡這樣，肉嘟嘟的手感，可惜以后再也沒有機會捏了。

微不可察地嘆氣，自從水云谷被圍，他就沒有休息過，從一開始的強裝鎮定一邊試圖跟大宗門的修士交涉，一面又不斷安撫族人尋找逃脫之法。

沒想到派來的玄霄宗根本不理會水云谷的交涉，冷漠的態度仿佛水云谷的絞殺只是他們例行的日常。

漸漸的水云谷的族人已經接受這些，一直避世生存的族人心思單純并沒有多少反抗。

一些年紀大的老前輩因為背負了一輩子秘密終于迎來了終結，甚至感到解脫后的輕松。

“別廢話了快開始吧，再講多點我們都別活了。”

食人花暴躁打斷：“這是你們的信物。”

宿青山單手接住食人花扔來的谷主扳指。

看著自己從小就在日日都在澆水修復的靈植，它好像認不出自己。

一切都由不得他再思量，凝神將靈力注入扳指藤珠，綠色的藤珠從中心爆出紅褐色墨點，瞬間將原本的綠色覆蓋，隨后紅褐色珠子劇烈抖動從扳指上剝離，緩緩飛入泉水上方。

宿青山釋放第二個法訣，水面向四周散開露出水底殘破的陣法。

“這是第一代谷主留下來的空間瞬移陣法，以泉水為媒介，出口在千里之外瘴氣林的另一處泉眼。”

“初代谷主隕落后就極少使用，因為發動陣法需要耗損極大的修為和靈力，水云谷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大修士了。”

宿青山說著將紅褐色靈珠緩緩按入陣法中心，靈珠融化如血色墨汁一點點將陣法上的繁復的符紋顯露。

“現在的人間界的靈氣不似上古共生時期可以無限生成循環，水云谷本就靈氣稀薄，一直都在靠神樹和族人暗地運行共生術，給方圓幾里的修士提供靈氣。”

宿青山收起法訣，緩緩吐氣。

“谷主和你，還有神樹，水云谷的所有人，為什么是我？”

宿瑤問出了?直讓她不安的問題，原身的存在對這里的人好像很重要的樣子。

宿青山也愣住了。

他們一直都把守護共生圖騰的秘密作為自己畢生的使命，為此甚至可以不顧生死。

但是宿瑤剛剛恢復神智，一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突然接受這些確實難以理解。

“瑤瑤你要記住，你身上所擁有的藥神血脈和共生術千萬不能被發現，這是我們一直保護的秘密，現在人間界的修煉方式和環境在排斥藥神血脈傳承者，這就是藥神血脈的詛咒，但是你和你的母親是極少數可以無視血脈詛咒的人，所以你是我們的希望。”

宿青山神色黯淡：“瑤瑤，千萬不能暴露，否則就會像你母親一樣，慘烈……”

食人花在聽到有關自己老大的事情也不鎮靜了：“你說宿清梧怎么了！”

“她將你封印后本想做最后反抗，但是發現有了身孕，祖父苦苦勸說清梧前輩留下孩子并且暗中助她隱藏，才拖延了一段時間，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瑤瑤未足月就被強行剝離母體……”

宿瑤難以置信，食人花直接被氣得顫抖。

“祖父只保住了瑤瑤，東躲西藏避開玄霄宗的耳目回到水云谷，將瑤瑤養在神樹里面兩百年。”

食人花很難想象老大在那種情況下一個人面對的殺戮，為什么老大要丟開自己，這一切簡直比殺了它還難受。

食人花透過宿瑤看到了那個蠢劍修的樣子，相信男人就沒有好下場！

老大你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