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灘在雨幕里變成了模糊的灰黃輪廓，怒浪裹著雨珠狠狠撞向岸邊。
一艘龍骨大船上。
潘妮子爵站在船舷邊，米白色法師袍早被斜雨浸得發暗，但她渾不在意，只垂著眼眸，指尖捏著一枚黃橙色的傳音水晶。
傳音水晶被雨澆得發亮，內外銘刻的符文如螢火蟲一般顯眼。
但她猶豫許久沒激活，又收了起來。
再等等，再等等……潘妮子爵心中想著。
但只有偶爾劃破雨幕的閃電，能短暫照出她眼底的擔憂與緊張。
此時，距離老管家等人前往大沼澤之后已經過去了兩天，基本到了該返回的時候。
甲板不遠處。
由于人手短缺，捷尼西斯這位新晉男寵還沒享受半天好日子，就被埃蒙德侍衛長收編進衛隊里，跟其他人族侍衛趁著藍龍沒有襲擊的空隙，抓緊時間練習舉盾。
在龍息傾瀉下，防御的重要性總是位居首位。
捷尼西斯叉開雙腿，跟其他人族侍衛一起用肩膀抵住盾牌，聽著口號機械地舉著盾。
但看著手中那薄薄一層、連自己上半身都遮不住的小破盾，縱使心志堅定，他心中也不免生出幾分絕望。
就給這垃圾裝備，還要他待會頂在前面抗龍息，這不純純拿他當耗材嗎？！
人族老太婆純是一個提上褲子不認人的渣滓。
哪怕略微關照他一下，給換一面更大的盾牌也行，卻不知道她被啥刺激到了，直接理都不理他。
太可惡了！
待會打起來必須得溜，自己才十三歲，剛剛成年，絕不能陪這人族老太婆死在這里。
但怎么逃，逃了又往哪藏呢？
正當捷尼西斯飛快轉動著腦子，思索脫身之計的時候，身邊一起練習舉盾的人族侍衛忽然出聲：
“他們回來了！”
捷尼西斯攥著握柄的蜥爪不由緊了緊，他扭過頭，也看見朦朦朧朧的雨幕中，正跌跌撞撞跑來幾個戰蜥人。
情況……貌似越來越糟糕了……
捷尼西斯瞥了眼潘妮子爵，對方似乎再也無法穩定心態，眼淚不可抑制地流出來。
埃蒙德侍衛長幾乎是在潘妮子爵落淚的瞬間便快步走來，高壯的身軀像一堵墻，穩穩擋在潘妮子爵身前，將周圍投來的各種目光盡數隔絕。
旋即，他右手拔出背上的門板大劍，霎時間，所有人都低下頭不敢再看。
約莫過了半分鐘。
潘妮子爵從埃蒙德侍衛長身后走出，佯裝鎮定地發號施令：
“來人，把它們幾個帶過來。”
很快，幾名戰蜥人被侍衛帶到潘妮子爵身前。
離得近，所有人都看見它們傷痕累累的身體，最前頭那只戰蜥人左前爪少了半截趾甲，臉上還有深深的血痕，儼然一副經歷惡戰后逃生的模樣。
稍微有些奇怪的是，它們腹部都有輕微鼓起，好似吃得很撐。
“大人快派救兵——藍龍正在殺戮我的族人，再不快點去，就都要被藍龍屠殺殆盡了！”
領頭的戰蜥人蹭地跪下來，哭得渾身發抖，聲淚俱下道。
“？”
潘妮子爵一愣，她只在帝都學過龍語，平時跟戰蜥人部落高層交流也用龍語或通用語，根本聽不懂戰蜥人自己的語言。
“這……誰來幫我翻譯？”
她扭過頭，目光立即鎖定了最顯眼的捷尼西斯。
“麻煩你了寶貝，幫我翻譯吧。”
捷尼西斯面色有些僵硬，但還是向前走了幾步，為潘妮子爵轉述了一遍戰蜥人話里的意思。
只是有一句話他藏在心里沒說——領頭的戰蜥人他認識，無父無母，打小就是出了名的殘虐性子，除非被靈能操控或遭到脅迫，不然絕不可能為了族人安危而跪地懇求。
這里面必定有詐。
捷尼西斯沒有檢舉揭發的想法，悄咪咪地將身邊侍衛護在身前，隨時準備跳海逃生。
“援救？”
而聽了捷尼西斯的翻譯，潘妮子爵急了，立即望向埃蒙德侍衛長，迫切道：
“埃蒙德，我們要去救嗎？”
“不，絕不能去救！
我若去救，誰來保護夫人您的安全？
若我與夫人您一起去救，那船怎么辦？
我們的速度沒有藍龍快，只要它愿意，完全可以在我們來回奔波之前將所有船毀掉。
屆時沒了船、沒了食物，我們同那條陰險狡詐的藍龍抗衡的勝率會更低。”
埃蒙德侍衛長毫不猶豫地回答。
緊接著，他大步走到幾名戰蜥人面前，直接拎起為首的戰蜥人，聲音冷峻道：
“況且，夫人您不能只信這異類的一面之詞，萬一它已經被藍龍收服了，在這里騙您怎么辦？”
埃蒙德侍衛長此話一出。
幾名戰蜥人立即哭嚎起來，其中一個甚至伸手想去抓潘妮子爵的法師袍邊角，卻被侍衛一腳踹開，只能趴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嘶嘶聲。
有了埃蒙德侍衛長的理性勸說，潘妮子爵雖然還是難掩眼中的憂愁，但也漸漸冷靜下來。
“埃蒙德你說得對……”
潘妮子爵深吸一口氣，眼中隨即升起一抹魔力光輝，她走到戰蜥人身邊，伸手探向為首的戰蜥人的腦袋。
“既然這樣，就讓我搜一搜它的記憶——”
這般說著，潘妮子爵的手已經放在了戰蜥人的頭頂。
她口中不斷念誦構筑著記憶觀測術，一股綠幽幽的魔力從手心流轉而出，繼而鉆入了戰蜥人的腦中。
戰蜥人身體一抖，當即小便失禁，瞳孔收縮成針尖狀，喉間發出痛苦的哀嚎。
記憶觀測術是個痛苦的法術，稍有不慎，就會導致受術者變成白癡。
但潘妮子爵不在乎，反正痛苦的又不是她……
嗡——
她的意識強行擠入戰蜥人的腦海中，一道道虛實不定的光影瞬間鋪滿了她目所能及的一切。
這是記憶光影，每一道都承載著戰蜥人不同的經歷。
潘妮子爵暴力地搜尋著想要的記憶，隨意扭曲、撕扯那些記憶光影。
不多時。
她成功找到了戰蜥人逃回沙灘之前的經歷。
但畫面……出奇地詭異！
這畫面起始于那頭藍龍扣下自己身上的龍鱗，并將其掰成一塊塊小碎片，然后讓戰蜥人不帶嚼地咽下去，一直吃到肚子微微鼓起才停止。
畫面邊緣，她也看到其他幾名戰蜥人進行了如出一轍的操作。
同時。
她聽到了藍龍對戰蜥人們的吩咐：
“按照我教給你們的說辭，無論是誰，只要有任何一個人靠近那個人族女貴族就算成功，然后的事情就不用你們管了，我自有安排。
都不用緊張，放心好了，你們現在是我的眷屬，我怎么會傷害你們呢。
但記住你們的任務，離那名人族女貴族越近越好。
不然，我擔心我的龍息會傷害到你們。”
潘妮子爵整個人如墜冰窟，原來這一切真的是藍龍的陰謀！
與此同時。
逐漸狂暴的雷雨中，索倫的身影極速俯沖而下。
他張開大口，縱橫交錯的龍牙間翻涌著恐怖的雷光。
轟——
熾白的閃電龍息直直沖向正在施法中的潘妮子爵。
一旁的埃蒙德侍衛長大怒，情急之下，握著門板大劍便沖上來，試圖替潘妮子爵抵擋閃電龍息。
索倫嘴角一勾。
他根本不跟埃蒙德侍衛長打，雙翼扇動，直接掠過埃蒙德侍衛長，繼續向潘妮子爵噴吐閃電龍息。
猶豫一下的功夫。
其他幾名戰蜥人一下子掙脫開人族侍衛的束縛，拼了命地沖向潘妮子爵。
待潘妮子爵的意識重返身體，她赫然面臨著上有龍息、下有戰蜥人的驚悚畫面。
“不——”
潘妮子爵的驚呼卡在喉嚨里，脖頸的寶石項鏈感受到攻擊將至，自動被激活。
可由于寶石項鏈級別頗高，覆蓋范圍竟將她周圍的戰蜥人一個不落地圈入其中。
此刻。
除了昏死過去沒有意識的領頭戰蜥人，其他幾名戰蜥人也露出茫然的神色，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做。
嗡——
龍息重重轟在魔法護盾上。
沉悶的震顫聲震得魔法護盾猛地向內凹陷，盾面上的綠芒劇烈閃爍了數下，仿佛下一秒就要裂開。
就在這時，護盾內的戰蜥人突然有了異動。
所有戰蜥人腹部緩緩透出一絲湛藍色的光芒，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體內蘇醒。
它們先是互相看了看泛光的腹部，隨即猛地抬頭，眼里爆發出極致的驚恐——它們都在瞬間想起了被龍鱗炸死的龍裔戰蜥人，一股被拋棄的念頭立即占據了它們的大腦。
但一切都晚了。
湛藍色光芒驟然暴漲，仿佛能撕裂耳膜的滋啦聲驟然炸響。
所有戰蜥人身體在一瞬間支離破碎。
一枚枚龍鱗碎片混雜著內臟碎塊，轉瞬間化作無數道流光，將魔法護盾內僅存的潘妮子爵淹沒。
嘭！
潘妮子爵脖頸上的寶石項鏈上的光芒一下子熄滅了。
旋即。
更狂暴、更洶涌的閃電龍息也將潘妮子爵吞沒。
“不！！！”
埃蒙德侍衛長發了瘋似地沖過去，但只得到一堆混著碎骨的肉糜——肉糜隱約發出一股噴香的熟肉味兒。
而失去了潘妮子爵，龍骨大船出廠自帶的一個微型避雨魔法陣似乎也遭到損毀。
暴雨傾盆而下，沖刷著埃蒙德侍衛長捧著的肉糜，將其沖到甲板上那些迅速聚起的水洼里。
“哈哈哈，大局已定！人類，現在只剩你了！”
索倫發出張狂至極的笑聲，心情舒爽極了。
人族敵人得死，見風使舵的戰蜥人也得死！
何況看在它們做了貢獻的份上，他已經夠仁慈了——閃電鱗瞬息沖出，沒讓它們感受到半點痛苦。
與此同時。
隨他而來的一眾巨蜥紛紛攀爬上了船身，開始屠戮船上的人族侍衛。
龍裔巨蜥也抵達了甲板，跟天上的索倫形成犄角之勢，隨時可以從天上和地下一起夾攻埃蒙德侍衛長。
“侍衛長，我們趕緊投降吧，再不——”
一名金發侍衛跑到埃蒙德侍衛長身邊，聲音里滿是恐懼。
嘭。
話音未落，他的腦袋直接被埃蒙德侍衛長拍碎，碎骨和腦花飛濺而起，死狀凄慘。
“哦？是想殺了自己人，以明死志嗎？但又有什么意義呢？”
索倫笑聲逐漸肆意起來。
但眼底沒有一絲一毫的傲慢，因為“嘲笑”本身就是他對付埃蒙德侍衛長計劃中的重要一環。
眼下的埃蒙德侍衛長，就像窮途末路的孤虎，若是被逼得發了瘋，放棄跟索倫廝殺，轉而先將巨蜥盡數殺光，屆時索倫可就損失大發了。
因此，他試圖用嘲笑將埃蒙德的仇恨引到自己身上。
“惡龍！”
埃蒙德侍衛長緩緩站起身來，怒吼一聲，渾身爆發出琥珀色氣焰！
這是……氣焰？！
索倫眼神一緊，身體肌肉驟然緊繃起來。
星界萬族開發了成千上萬個修煉流派，但殊歸同途，本質都脫離不了法師、戰士、靈能者和牧師這四大類。
其中，戰士通過呼吸法、錘煉法等特殊修行方式從體內提取氣力。
但氣力不同于靈能、魔力需要與生俱來的強大天賦。
在星界……至少在艾索洛亞世界中，所有智慧生物只要持之以恒地堅持，即使是哥布林這種永遠位于生態鏈底層的卑賤怪物，也能誕生出氣力。
氣力可以附著在武器拳腳之上，賦予戰士恐怖的力量。
待修行到高深境界時，戰士還會掌握各種各樣的強大能力，離體波動、閃氣、氣力震擊等等，不一而論。
而在所有能力中，“氣焰”曾是公認的最強能力！
其可以極大提升肉身力量，并全方面增幅氣力的質量、速度和爆發力，唯一缺點是太過完美……啊不，準確來說，是難以掌握。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艾索洛亞世界魔法文明發達，再加上精靈蟲、小精靈之類特殊生物的影響，已經衍生出發展到巔峰的魔藥產業！
魔藥，是由魔法植物或魔物血肉制作而成，具有巨大的肉體刺激性的藥物，能讓服用者的身體產生異變，輕松突破肉體極限。
時至今日，所有戰士都以服用魔藥為榮，根本沒空花費十幾二十年時間去練習掌握氣焰。
而不愿意服用魔藥，堅持以自身肉體追求極限，苦心鉆研離體波動、氣焰等能力的戰士，則被稱為“苦修派”。
因此索倫從未想過，眼前這個叫埃蒙德的人族侍衛長，竟會是一名苦修派，更關鍵的是他還掌握著“氣焰”這種極為強大的能力。
忽然。
索倫后背一寒，刺骨的危險感陡生！
埃蒙德侍衛長大步沖鋒，將琥珀色氣焰提升到最雄渾的程度，雙腿一屈，試圖沖上天來。
但這時，龍裔巨蜥卻“不怕死”地攻了上來。
然而埃蒙德侍衛長僅僅一晃身，旋即渾身氣焰洶洶，揮動著門板大劍轟在了龍裔巨蜥身上。
一剎那，骨頭碎裂聲如鞭炮聲般炸響，龍裔巨蜥的胸骨、脊椎不知碎了多少！
它整個身體直接砸穿甲板，被轟進了船底一個水密艙中，身下一攤鮮血汩汩擴大。
而在空中，索倫掃了一眼只是重傷并未死去的龍裔巨蜥，轉而重新將目光放在埃蒙德侍衛長身上。
“這是多么強大的力量啊，但——”
索倫神情自然道。
“那為何之前不使用，反倒是現在使用呢？
讓我猜猜，會不會是你的身體根本無法長時間催動氣焰呢？”
埃蒙德侍衛長握著門板大劍的手不自覺地顫了一下，他昂起頭，聲音生硬：
“我會先一步擰碎你的腦袋，祭奠潘妮子爵。”
索倫眼底的陰冷算計悄然浮現，大笑道：
“哈哈哈哈！那就來試試吧。”
砰——
埃蒙德侍衛長裹著琥珀色氣焰沖天而起，踏空而行，直奔索倫腦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