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覺。

不對，是幻聽。

蘇洛整個人蜷在地板上，冰涼的木質(zhì)觸感從背脊一路蔓延到四肢，他卻毫無所覺。

喉嚨里擠出一聲短促而干澀的笑。

瞧，這就瘋了。

然而，那道毫無感情的電子音，壓根沒給他留下任何胡思亂想的余地。

【滴。檢測到宿主正在承受巨量怨氣，濃度已達(dá)系統(tǒng)激活閾值。】

【怨氣收集系統(tǒng)，正式啟動。】

話音落下的剎那。

蘇洛的視野正中央，一個堪比上世紀(jì)ppt模板、散發(fā)著幽幽藍(lán)光的半透明面板，憑空炸開。

那特效，廉價得讓他想起了大學(xué)時幫兄弟做的、只值一頓飯錢的片頭。

面板頂端，是幾個毫無美感、甚至有點傷眼睛的宋體大字：【怨氣收集系統(tǒng)】。

正下方，一串?dāng)?shù)字正在以一種極其離譜的速度瘋狂跳動。

【當(dāng)前怨氣值：1，745，988】

【+34】

【+59】

【+121】

……

這數(shù)字，跟坐了火箭似的，一路向上狂飆。

蘇洛的瞳孔驟然縮緊，周遭的一切聲音仿佛都被抽走了，整個世界只剩下那片詭異的藍(lán)色光幕和上面不斷刷新的數(shù)字。

他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去碰一碰那塊不真實的面板。

指尖卻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只撈起一把冰冷的空氣。

他猛地闔上眼。

沒用。

那塊破面板像是直接焊在了他的視網(wǎng)膜上，閉上眼反而更清晰了。

不是幻覺。

這玩意兒……他媽的是真的？

前世身為金牌廣告策劃的職業(yè)本能，在此刻強行接管了他那瀕臨宕機的大腦。

冷靜。

呼吸。

分析。

他死死盯著那塊面板，視線最終鎖定在角落里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圖標(biāo)上。

念頭只是一閃。

一行行新的文字，跟加載代碼似的，在面板上飛速展開。

【新手指南】

【1.本系統(tǒng)致力于將世間負(fù)面情緒轉(zhuǎn)化為宿主的快樂源泉（物理）。】

【2.何為怨氣？但凡有智慧的生物，因宿主而產(chǎn)生憤怒、嫉妒、破防、憋屈、憎恨、意難平等情緒，都會變成香噴噴的怨氣能量哦。】

【3.怨氣值有何用？系統(tǒng)商城唯一指定貨幣，想買什么買什么。】

【4.備注：怨氣強度與對方情緒激烈程度、精神力、人數(shù)成正比。簡而言之，越多人、越激動地恨你，你就越富。】

【祝您使用愉快，親~】

簡單粗暴，甚至還帶了點陰陽怪氣的淘寶客服味兒。

蘇洛的心臟，終于不合時宜地開始狂跳，像胸腔里塞了個打樁機。

憤怒、嫉妒、破防、憋屈……

他僵硬地挪動身體，從地毯上摸索回那部已經(jīng)涼透了的手機。

指紋解鎖，屏幕亮起。

他點開微博，那個血紅色的#蘇洛滾出娛樂圈#話題，依舊高懸在熱搜榜第一。

一條最新的熱門評論，就這么直挺挺地戳在他眼前。

【@鍵盤大帝V：剛出道就塌房，還拍過那種傷風(fēng)敗俗的視頻，這種人就不配活著！老子粉了他兩年，感覺跟吃了兩年的屎一樣惡心！蘇洛，你怎么還不去死啊？！趕緊的！】

這條評論的點贊數(shù)，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攀升。

同一時間。

蘇洛腦子里的藍(lán)色面板上，一個金光閃閃的數(shù)字跳了出來。

【怨氣值+1999】

他手指一劃，刷新頁面。

又一條高贊評論彈了出來。

【@陳鋒哥哥的守護(hù)天使：喜大普奔！蘇洛這個資源咖終于滾了！我們家鋒哥的C位堂堂正正地回來了！普天同慶！姐妹們，評論區(qū)抽個小月卡慶祝一下！】

【怨氣值+888】

【怨氣值+765】

【怨氣值+901】

……

一連串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跟下餃子似的，從那條評論相關(guān)的無數(shù)個ID上瘋狂冒出。

蘇洛懂了。

他徹底懂了。

他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那些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挫骨揚灰的文字。

再“看”一眼腦海里那個已經(jīng)飆破兩百萬大關(guān)，還在持續(xù)增長的怨氣值。

一種荒謬絕倫、哭笑不得的感覺，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防線。

搞了半天……是這么個事兒啊。

這些足以把一個正常人逼瘋、逼上天臺的網(wǎng)絡(luò)暴力。

這些讓他一夜之間身敗名裂、前途盡毀的詛咒和謾罵。

竟然……

竟然是這個“怨氣收集系統(tǒng)”的KPI！是他的工資！

殺他的刀，轉(zhuǎn)眼就成了救他的藥。

這算什么？

用魔法打敗魔法？

蘇洛的胸膛劇烈起伏，他想放聲大笑，臉上的肌肉卻僵硬得只能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他的人生，在一個小時里，玩了一出高空速降。從云端直插地心，又在地心深處，發(fā)現(xiàn)了一條通往異世界的……氪金通道。

冷靜，必須冷靜。

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從那串誘人的數(shù)字上移開，集中到系統(tǒng)面板的另一個選項上。

【商城】

意念觸碰的瞬間。

眼前的景象陡然變換。

一個琳瑯滿目、仿佛無窮無盡的虛擬貨架，在他意識的宇宙里轟然展開。

貨架被清晰地分成了幾個大區(qū)。

【音樂庫】、【文學(xué)庫】、【影視庫】、【技能庫】……

蘇洛的意念，顫抖著，點進(jìn)了【音樂庫】。

一瞬間，無數(shù)熟悉的專輯封面，如星河倒灌，奔涌而來。

《范特西》、《葉惠美》、《八度空間》……

《吻別》、《餓狼傳說》、《我等到花兒也謝了》……

《浮夸》、《十年》、《K歌之王》……

《平凡之路》、《生如夏花》、《那些花兒》……

那些來自另一個蔚藍(lán)星球的，一個個光芒萬丈的名字，一首首足以載入史冊的旋律，此刻都靜靜地陳列在這里。

每一張專輯，每一首單曲下面，都用同樣的宋體字，清晰地標(biāo)注著價格。

單位，正是那扎眼的“怨氣值”。

蘇洛的心跳，驟停了一拍。

他又迫不及待地點開了【文學(xué)庫】。

《三體》、《活著》、《白夜行》、《百年孤獨》……

《斗破蒼穹》、《凡人修仙傳》、《詭秘之主》……

從殿堂級的世界名著到開創(chuàng)流派的網(wǎng)絡(luò)爽文，從燒腦的懸疑推理到細(xì)膩的言情小品，應(yīng)有盡有，包羅萬象。

那些在前世地球，掀起過無數(shù)次閱讀狂潮、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文化現(xiàn)象的偉大文字，此刻全都變成了超市貨架上的商品，明碼標(biāo)價，童叟無欺。

然后是【影視庫】。

《教父》、《肖申克的救贖》、《霸王別姬》……

《我不是藥神》、《讓子彈飛》、《瘋狂的石頭》……

無數(shù)封神級的劇本，就那么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等待著被人喚醒。

蘇洛的呼吸，徹底亂了。

他終于搞清楚了這個所謂的【怨氣收集系統(tǒng)】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這根本不是什么系統(tǒng)。

這是一個來自地球的，龐大的，足以把這個平行世界的文娛圈攪個天翻地覆的……超級軍火庫！

而購買這些“軍火”的唯一貨幣，就是別人的恨意。

別人越是巴不得他死，他就越能活得滋潤。

別人越是罵他，噴他，詆毀他。

他的彈藥，就越充足。

那個價值三個億違約金的死局，在看清這荒誕的真相后，被硬生生地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天星娛樂的封殺？

全世界的惡意？

在絕對的“鈔能力”面前，這些玩意兒，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蘇洛撐著冰冷的地板，一點點地，站直了身體。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座城市的璀璨燈火。

玻璃上，映出了一張依舊蒼白，卻再無半分頹唐的臉。

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里，仿佛有火種被重新點燃，正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癲狂的，灼人的亮光。

他再次拿起手機，點開了微博。

看著那些依舊在評論區(qū)里狂歡的黑粉，看著那些幸災(zāi)樂禍彈冠相慶的對家粉絲，看著那些用盡畢生所學(xué)詞匯來攻擊他的人。

他的眼神里，再也沒有了痛苦和屈辱。

那是一種……老農(nóng)看著自家綠油油、長勢喜人的韭菜地時，才會有的，那種欣慰又慈祥的眼神。

我的怨氣。

我的錢。

我未來的美好生活。

他甚至嫌棄，這些人罵得還不夠狠，不夠有創(chuàng)意，不夠大聲。

就在這時，一條新的評論，被無數(shù)憤怒的“韭菜”點贊，頂上了熱門。

還是那個ID叫“鍵盤大帝”的黑粉頭子。

【@鍵盤大帝V：裝死是吧？@蘇洛有種就開直播！當(dāng)著全國人民的面，給你傷害過的粉絲磕頭道歉！謝罪！你要是敢，老子當(dāng)場給你刷一個火箭！】

這條評論下面，瞬間涌出無數(shù)條“+1”。

【對！開直播道歉！】

【他敢嗎？他不敢！這種縮頭烏龜！】

【笑死，他現(xiàn)在估計躲在哪個犄角旮旯里哭鼻子呢，還直播？】

【@蘇洛，滾出來受死！】

蘇洛盯著“鍵盤大帝”那條極盡挑釁的評論。

他腦海里的怨氣值，因為這條評論，又迎來了一波喜人的漲幅。

他沉默地看著屏幕，看了足足半分鐘。

然后，他的唇角，慢慢地，向上勾起了一個冰冷又玩味的弧度。

直播道歉？

這個主意……

好像，還真他娘的是個天才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