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曬在礁石上的漁網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時，陳默正在給最后一個陶罐封口。

陶罐里裝著淡金色的紅霧清除劑，是用東境實驗室帶回來的配方調制的——主成分是海藻提取物和抗體血清，再加入鐵脊魚脊椎骨磨成的粉末作為穩定劑。他用軟木塞堵住罐口，再用防水布仔細纏好，放進旁邊的木箱里。箱子里已經整齊碼放著十二個同樣的陶罐，像一排沉默的衛兵。

“還差最后一批原料。”凌玥的聲音從礁石另一側傳來，她正蹲在海水里，手里拿著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從巖壁上刮下淡綠色的苔蘚。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微微瞇起，額角滲出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進海水里，泛起細小的漣漪。“這種‘海苔衣’含有天然抗氧化成分，能延長清除劑的保質期，至少需要再收集五公斤。”

陳默走過去，接過她手里的苔蘚，放進隨身的布袋里。“阿木說南邊的淺灘有大片生長，我們下午去那里看看。”他注意到凌玥的指尖有些發紅，那是長時間接觸海水和苔蘚引起的過敏反應，便從背包里掏出一小罐藥膏——這是用抗體血清和蘆薈汁調的，專治皮膚灼傷。“先歇歇，別逞強。”

凌玥沒有接藥膏，反而指了指營地的方向：“老首領他們已經開始搭建蒸餾裝置了，用的是凈化區的金屬桶和竹筒，說是正午就能出第一鍋冷凝水。”她的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銀色的瞳孔掃過忙碌的地行者們，“你看，二柱子在用鐵脊魚的魚鰾做密封墊，小石頭正把碎玻璃拼起來做蒸餾管...他們學得比我想象中快。”

陳默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營地中央的空地上，十幾個地行者正圍著一個用金屬桶改造的蒸餾器忙碌。老首領站在一旁，手里拿著一根樹枝，時不時指點幾句，樹皮般粗糙的臉上帶著久違的笑容。遠處的瞭望塔上，阿木正舉著望遠鏡眺望海面，陽光照在少年的側臉上，將他緊抿的嘴角勾勒出堅毅的輪廓。

“清除劑的擴散范圍測試過了嗎？”陳默問。

“昨天在北邊的紅樹林試過。”凌玥從口袋里掏出終端，調出一組數據，“一百毫升能凈化大約半平方公里，持續時間十二個時辰。但濃度會受風力影響，要是刮西風，效果會打折扣。”她頓了頓，指尖在屏幕上劃過一個紅點，“而且終端檢測到，西北方向五十公里處有紅霧聚集，濃度是其他區域的三倍，像是被什么東西吸附著。”

陳默的眉頭微微收緊。他想起周明遠臨終前沒說完的話——“他們篡改了病毒序列”，難道創世會的殘余勢力在培育更強的病毒變種？“下午去淺灘收集苔蘚時，繞道去看看。”

凌玥點點頭，將最后一把苔蘚塞進布袋。兩人并肩往營地走，靴底踩在干燥的礁石上，發出“咯吱”的輕響。海面上，幾只漁船正在撒網，那是地行者們用樹干和漁網拼的簡易木船，船帆是用凈化區白制服的布料改的，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

“二柱子說，這種船能抗三級風浪。”凌玥看著漁船，突然笑了，“他還說，等紅霧散了，要駕著船去深海捕魚，給孩子們做魚干。”

陳默想起休眠前的海鮮市場，喧囂的叫賣聲，冰面上銀光閃閃的魚群，還有夜市里飄著香味的炒粉攤。那些被病毒吞噬的日常，此刻在他腦海里清晰得像昨天發生的事。“會有那么一天的。”他說。

正午的蒸餾裝置終于出了第一鍋冷凝水。透明的液體順著竹筒滴進陶罐里，發出“滴答”的輕響，地行者們圍在旁邊，像看某種奇跡。老首領用手指沾了一滴嘗了嘗，突然大笑起來：“是甜的！比山里的泉水還甜！”

陳默和凌玥對視一眼，都松了口氣。蒸餾水是制作清除劑的關鍵原料，東境的海水雖然沒被紅霧污染，但含有微量的病毒孢子，必須經過蒸餾提純才能使用。現在看來，裝置運轉正常，接下來只需要按比例混合原料就行。

“我帶兩個人去淺灘。”阿木突然走過來說，手里的弓箭已經背好，箭囊里插著三支鐵脊魚脊椎骨做的箭頭，“你們留在這里盯著蒸餾器，我知道哪片海苔衣最厚。”

陳默剛想反對，就被凌玥按住了手臂。女孩的指尖帶著微涼的觸感：“讓他去。淺灘地勢開闊，有瞭望塔能看到動靜，而且...他需要獨立帶隊。”

阿木的眼睛亮了一下，挺直腰板：“保證日落前回來，帶夠五公斤海苔衣。”他轉身招呼兩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年，三人扛著麻袋往南邊的淺灘走去，背影在沙灘上拉得很長，像三棵倔強的小樹苗。

下午的海面格外平靜，連海鳥都很少出現。陳默坐在蒸餾裝置旁，手里拿著一塊磨石，反復打磨著一把新的消防斧——這是用凈化區飛行器的殘骸熔鑄的，斧刃泛著冷冽的藍光。凌玥則在整理配方筆記，指尖在“病毒變種”的條目上反復停頓，眉頭微蹙。

“周明遠說創世會篡改了病毒序列。”她突然開口，聲音很輕，“我總覺得不對勁。清除劑對普通紅霧有效，但對那種被篡改過的孢子，可能...”

“那就找到變種的弱點。”陳默放下磨石，斧刃在陽光下閃過一道寒光，“就像對付鐵脊魚，總能找到它的鰓部敏感區。”

凌玥抬頭看他，銀色的瞳孔里映著他的身影，突然笑了：“你以前也這么樂觀嗎？在2242年的時候。”

陳默愣了愣，記憶像被風吹散的沙畫，模糊卻溫暖。“差不多吧。”他撓撓頭，“那時候總覺得，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最多多熬幾個通宵。”

“真好。”凌玥低下頭，繼續整理筆記，“我父親總說，樂觀是最珍貴的抗體，比任何血清都管用。”

就在這時，瞭望塔上突然傳來阿木的喊聲，帶著急促的驚慌：“紅霧！西北方向有紅霧過來了！速度很快！”

陳默猛地站起來，抓起終端沖向礁石。屏幕上，代表紅霧的淡紅色區域正以驚人的速度向營地擴散，邊緣呈鋸齒狀，顯然是被某種力量驅動著，與之前自然擴散的形態截然不同。更詭異的是，紅霧中心有一個極強的能量信號，頻率與新方舟的病毒培養艙完全一致。

“是創世會的殘余勢力。”凌玥的聲音帶著冰冷的決絕，她抓起一個裝滿清除劑的陶罐，“他們在用變種孢子做武器，想毀掉我們的營地！”

地行者們立刻行動起來，老首領指揮著大家將陶罐搬到礁石高處，孩子們則往蒸餾裝置的燃料里添柴，讓它持續運轉——蒸汽能暫時阻擋紅霧的擴散。陳默扛起消防斧，站在營地最前沿，目光死死盯著西北方的海平面，那里的天空已經被染成了暗紅色，像一塊正在融化的血冰。

紅霧抵達營地邊緣時，掀起了一陣腥甜的狂風。不同于普通紅霧的溫和擴散，這次的孢子像有生命般，凝聚成一條條紅色的鞭子，狠狠抽向礁石上的地行者。一個年輕的地行者沒來得及躲閃，被紅霧鞭子掃中手臂，皮膚瞬間泛起黑色的斑塊，發出痛苦的慘叫。

“潑清除劑！”陳默大喊著，將一罐淡金色的液體狠狠砸向紅霧最密集的地方。

液體炸開的瞬間，紅霧像被潑了沸水的油脂，發出“滋滋”的聲響，退開了一片空白區域。但很快，更多的紅霧涌了過來，填補了空白，黑色的斑塊在紅霧中若隱若現，顯然是變種孢子在抵抗清除劑。

“濃度不夠！”凌玥的聲音帶著喘息，她已經砸碎了三個陶罐，銀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疲憊，“需要更高濃度的抗體血清！”

陳默突然想起什么，轉身沖向蒸餾裝置，將剩下的半瓶高濃度抗體血清全部倒進冷凝水里。淡藍色的血清與透明的蒸餾水混合，瞬間變成了耀眼的銀白色液體。“用這個！”他抱起裝滿銀白液體的陶罐，沖向紅霧最前方。

液體潑灑的瞬間，紅霧像遇到火焰的冰雪，發出刺耳的尖叫，快速消融。但就在這時，紅霧中心突然傳來一陣機械運轉的轟鳴，一個巨大的金屬裝置從霧中顯現——那是用新方舟殘骸改造的孢子發射器，表面布滿了黑色的血管狀紋路，頂端的炮口正凝聚著一團暗綠色的光球。

“是獨臂隊長！”一個地行者大喊，指著發射器頂端的人影——那人雖然換了條機械義肢，但空蕩蕩的左袖管在風中飄動，正是從海底實驗室逃脫的凈化區殘余首領。

“嘗嘗變種孢子的厲害！”獨臂隊長的嘶吼聲透過擴音器傳來，帶著瘋狂的快意，“這是博士留給你們的禮物！能讓你們在痛苦中變成嘶吼者的同類！”

暗綠色的光球朝著營地中央的蒸餾裝置射來。陳默瞳孔驟縮，想沖過去阻擋，卻被凌玥死死拉住。女孩的銀色瞳孔在瞬間變得異常明亮，周身散發出淡淡的銀光，像一顆正在燃燒的恒星。

“相信我。”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回響，指尖指向光球的軌跡。

就在光球即將擊中蒸餾裝置的瞬間，凌玥猛地抬起手。空氣中的銀白液體突然凝聚成一道光墻，與暗綠色的光球撞在一起。沒有預期的爆炸，只有一陣刺眼的白光，光球像被投入熔爐的冰塊，瞬間消融在光墻里，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紅霧中的獨臂隊長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不可能！抗體怎么可能...”

他的話沒能說完。光墻在吞噬光球后突然暴漲，像一張巨大的銀色網，瞬間籠罩了整片紅霧。變種孢子在銀光中痛苦地扭曲、消散，露出后面的金屬發射器。陳默抓住機會，舉起消防斧沖了過去，一斧劈斷了發射器的能量管。

“轟隆——”

發射器失去能量支撐，轟然倒塌，獨臂隊長被壓在殘骸下，發出絕望的嘶吼。紅霧失去源頭，在銀白光墻的凈化下，漸漸消散在海風中，只留下地面上幾處黑色的斑塊，很快也被海風刮散。

凌玥緩緩放下手，銀色的光芒從她身上褪去，臉色蒼白得像紙，踉蹌了一下，被陳默穩穩扶住。“你...”

“我父親的日志里說，抗體的終極形態是能量化。”她的聲音帶著疲憊，卻難掩興奮，“我以前一直不敢嘗試，怕控制不住...沒想到真的可以。”

夕陽西下時，阿木帶著兩個少年回來了，麻袋里裝滿了翠綠的海苔衣。看到營地安然無恙，只有地面上殘留的黑色斑塊，少年的眼睛瞬間紅了，放下麻袋就想沖過去幫忙收拾，卻被老首領攔住。

“你們做得很好。”老首領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向海平線，那里的天空被夕陽染成了金紅色，“看看吧，這就是你們要守護的東西。”

阿木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海面上波光粼粼，幾只晚歸的海鳥正掠過水面，營地的炊煙在暮色中裊裊升起，與天邊的晚霞融為一體。陳默和凌玥正坐在礁石上，分享著一塊壓縮餅干，銀色的月光開始爬上他們的衣角，像撒了一層碎銀。

“清除劑的配方，該傳出去了。”凌玥突然說，指尖在終端上輕點，調出加密傳輸界面，“周明遠的衛星發射器雖然壞了，但地行者部落有自己的信使網絡，用信鴿和狼煙，能把配方送到每個幸存的部落。”

陳默點點頭，將最后一塊壓縮餅干遞給她：“就像石叔當年聯絡各部落一樣，星火總要擴散開來，才能燎原。”

凌玥的指尖在發送按鈕上停頓了一下，回頭看他：“你說，等所有紅霧都被清除，我們該做些什么？”

陳默想了想，指著遠處的沙灘：“先建一個真正的灶臺，我給你炒三大碗粉，加雙份雞蛋。然后...教地行者們種莊稼，像北境洞穴里的發光苔蘚那樣，讓這片土地重新長出糧食。”

“還要建一所學校。”凌玥補充道，銀色的瞳孔里閃著憧憬的光，“教孩子們讀書，告訴他們四百年前的世界不是只有紅霧和嘶吼者，還有夜市、游樂園，還有...炒粉的味道。”

終端的發送界面上，配方文件正在緩慢傳輸，進度條一點點爬向100%。月光下，陳默仿佛看到無數只信鴿從東境的海岸起飛，帶著淡金色的希望，飛向大陸的每個角落。那些被紅霧籠罩的城市、被遺忘的部落、在黑暗中掙扎的人們，終將收到這份來自東境的禮物。

潮水上漲時，阿木帶著少年們點燃了今晚的第一堆篝火。火光在沙灘上跳動，映著每個人的笑臉，像一顆正在擴散的星火。陳默往火里添了塊木柴，看著火焰越燒越旺，突然明白，所謂的救贖，從來不是一個人或一件武器能完成的，而是無數雙手傳遞的溫暖，無數顆心點燃的希望。

就像此刻的東境海岸，紅霧的陰影尚未完全消散，但星火已經亮起，正以燎原之勢，照亮人類文明的重生之路。而這條路的盡頭，或許真的有夜市的煙火，有炒粉的香氣，有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在這片飽經創傷的土地上，重新奏響生命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