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莊已是變了模樣。
張度就在北門外做了一個大棚子,勉強算是能遮風擋雨,這里便是作為‘民辦官府’的登記點,若有人來找他們求助辦事,就是來這里告知,張度安排了人手,輪換著守在這里,確保這里一直都有人在。
張度還準備在緊挨著農莊的西面建立正式的軍營,往后操練等事就在那邊進行。
李玄霸等人到來的時候,正有鄉民前來求助,得知那位大名鼎鼎的三郎君到來,鄉人們趕忙前來拜見。
“三郎君!!”
那些鄉人們都是些年長的人,面朝著李玄霸便要大拜,李玄霸哪里敢受長者的禮,迅速避讓,又扶他們起身。
李玄霸這些時日里一直都在府內,外頭的事情基本都是張度在做,可即便是這樣,李三郎的名聲還是傳開了,且傳的愈發猛烈,從長武漸漸往周邊的諸鄉擴散。
大家都知道了太守家有個兒子叫李三郎的,為人仁義,他所組建的鄉兵跟其他的鄉兵都不同,是真正能幫著做事,能幫著對付盜賊的。
這也是長武諸鄉民的一種自保策略了,他們需要一個能唬住盜賊們,讓盜賊們不敢靠近的人物。
比起擊退來犯的盜賊,最好的辦法是不要碰到盜賊。
他們四處宣揚李三郎的名聲,這伙鄉兵也被稱為三郎兵,他們在鄉野的待遇極好,都邀請他們到自家村里,拿出最珍貴的東西來款待他們。
張度因此也是幾次告知麾下,不可壞了團主的名聲,讓他們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絕對不能做違法亂紀的事情。
他時不時就召集諸鄉兵,告知他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在城里還不明顯,可是在地方上,李三郎是眾人皆知的大人物。
這些人圍繞在李玄霸的身邊,紛紛感謝他的義舉,聲淚俱下。
李元吉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眼里全是憧憬。
看著三哥站在那里,被那么多人圍著,得到那么多人的尊重,他心里竟生出些羨慕之情。
李玄霸與他們交談了片刻,方才跟張度進了農莊里頭。
當他們走進小院的時候,此處已大變模樣,李玄霸還在的時候,這里只是有點議事堂的雛形,而現在,這里已經完完全全就是議事堂的樣子了,應有盡有。
李玄霸坐在了上位,張度等心腹坐在他的身邊,皆看著他。
李元吉也找了處地方坐下,這場面顯得有些肅穆,他也不敢胡鬧了。
李玄霸問道:“那邊的人可有什么消息?”
張度自然也明白李玄霸問的是什么,他輕輕搖頭,“并不曾,不過,也沒聽說出了什么事,應當是沒事。”
李元吉坐在對面,也聽不懂他們到底在做什么。
李玄霸點點頭。
張度忽問道:“團主,國公那邊是怎么說的?我們會被遣散嗎?”
李玄霸搖著頭,“阿爺并沒有明說,不過,既沒有說一定要遣散,那便是默許了,不過,往后我們做事要謹慎些,不能再招惹什么麻煩,鄉人們還需要我們。”
張度等人稱是。
李玄霸又問起了其余的一些事情,包括地方的情況。
隨著父親回來,城里的情況已經改變了許多,鄉野的情況,或許也有變化?
而面對李玄霸的問題,張度等人只是搖頭嘆息。
張度回答道:“這各處的鄉兵倒是收斂了許多,不敢再來招惹我們,可對百姓,仍然是老樣子,只是被我們遇到了,呵斥幾句,便會走,我們不在的時候,就沒有什么不同。”
“盜賊們倒是少了許多,可最近有其他鄉的百姓前來告知,說他們那里盜賊橫行,都是從我們這里跑過去的。”
“百姓們依舊是沒地方能訴苦,里長們都不敢去找鄉正,比起盜賊,他們更怕鄉正....”
李玄霸眉頭緊皺,這件事,劉炫曾給他解釋過。
大隋的制度跟過去大有不同,過去鄉野里的官吏較多,村里有管事的里正,里魁,有負責看的里監門,有負責治安的亭長,鄉里設游徼,嗇夫,有秩,三老,更是一度設立過鄉諸曹。
他們承擔著許多不同的工作,有的管教化,有的管稅收,有的管農桑,有的管治安,可謂是功能齊全。
可隋時的地方,尤其鄉野,頗為特殊。
鄉里有個鄉正,這個鄉正,便是過去所有鄉官的結合體。
他負責治安,負責稅收,負責教化,負責農桑,負責過所....而在鄉正之下,就只有負責治安的里長和保長。
劉炫告訴李玄霸,起初這么做是為了加強對地方的控制,減少地方對鄉野的干涉,過去鄉野里那些雜官都是鄉野里的人自己擔任,容易造成豪強做大,故而收權,由官府來總領一切。
而為了確保組織力,又按著五家為保,五保為里設立體系,能應對大規模的徭役和戰爭。
設想很不錯,但是成果并不好,在文皇帝時期,就因為這特殊的制度,導致鄉野亂政,很多事沒人管,地方豪強是不做大了,可這鄉正開始做大了,他們一人就集中了過去諸官吏的全部權力,堪稱是鄉版的土皇帝,為所欲為,無人能治。
他們在地方上橫行霸道,弄得地方上苦不堪言,出現了大量的亡人和盜賊。
因此,在文皇帝開皇十年,便決定暫時廢除鄉正,考慮重新設立其他官職來治理,但是在當今圣人上位之后,便再次恢復了此制度,他覺得出現大量的亡人和盜賊都是刁民自己的問題,跟官職沒有什么關系。
隋朝的幾乎每個制度,弊端都格外的清晰,從授田,到府兵,再到這鄉正。
只可惜,圣人不在意。
李淵到來,能壓得住城內的眾人,可在鄉野里,鄉正們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玄霸沉思了許久,然后開口說道:“看來,得找個時日,跟管城周圍的幾個鄉正見個面,跟他們好好談一談這件事,講講道理。”
一直都在認真聆聽的李元吉大吃一驚,趕忙插嘴道:“三哥,這官員可殺不得啊!”
李玄霸只是白了弟弟一眼,沒有理會這家伙,對著張度吩咐了幾件事。
“你先派人幫我去聯絡一下城外的幾個鄉正,還有那幾個鄉兵的團主,我有事與他們說。”
“然后,你再派人去查一查那幾個橫行地方的盜賊,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們的據點,我們不能只是驅趕他們,必須要將他們消滅干凈才是。”
張度趕忙接了令,急忙開始派人去做。
李元吉此刻趕忙湊到了李玄霸的身邊,“三哥,你真的要對鄉正動手嗎?”
“我是要跟他們講道理....”
“我已經知道三哥是怎么講道理的了....”
李玄霸沉默了下,然后抓住弟弟的肩膀,認真的說道:“往后,你就在我這里做事吧,我正缺一個長史,你就做我的長史,替我辦事,如何?”
李元吉瞪圓了雙眼,“三哥,你當真....”
他眼里先是閃過一絲驚喜,可很快就變得失落,他說道:“可我....我不知道怎么做。”
“我會教你的,如何,愿意做嗎?”
“愿意!”
李玄霸這才笑了起來,帶上弟弟就往外頭走,他邊走邊說道:“元吉,我們能做的事情其實有很多,有些事情對我們來說不算是什么,可對別人來說,那就是能改變他們命運的大事。”
“多去幫助別人,別人就會尊重你....或許有一天,整個天下都會稱贊李家四郎的仁義....”
李元吉的眼神愈發的熱切,不斷點著頭。
當兩人走出門口的時候,正好有幾個鄉人,激動的跟接待他們的鄉兵大聲說著什么,為首的是個黑臉的農夫,操著一口很重的地方口音,說事的時候因激動都要哭了出來,渾身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