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韻溫微微一笑，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白玉算盤，手指并未撥動，只是習慣性地托在掌心。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高卻清楚地傳入方華耳中：

“師叔，這丹塔的規矩，說復雜也簡單，無非是看您想省力、還是想省心，亦或是想在這兩者中間，尋個折中的路子。”

他手指虛點在白玉算盤的上檔珠上：“這第一路，喚作‘自擔風雨’。好處呢，是費用低。材料您一手備齊，屬意哪位丹師給您開爐，只需雙方談妥辛苦錢便是。丹塔只管兩樣：一是給煉丹師賃個落腳煉丹的洞府，二是做個居中的見證人，收筆小小的過路錢。”

朱韻溫的目光略過方華，仿佛在衡量著他的口袋深淺：“那賃爐的錢，就看您想沾幾分‘爐氣’。最普通的丹室，青銅爐火溫吞，價格也最和軟；中等丹室，引了幾分熔巖深處的熱力，火頭旺些，自然耗費也多些；至于高階丹室，坐擁地火真髓，金烏吐焰般精純，是筑海境前輩的最愛，那花費嘛……嘖嘖。”他咂了下嘴，沒細說，“尋常聚氣境的營生，尋常丹室也盡夠用了。”

他手指輕輕滑到算盤下檔珠：“關鍵在這兒了！”他語氣微微加重，“這一路講究個‘刀頭舔血’！規矩便是：丹爐一開，兩廂簽字畫押，成敗天定！成了，丹師拿著辛苦錢；敗了么……”他攤了攤手，“甭管您那材料是千年靈芝還是萬年雪參，化作了爐灰也是您自個兒兜著！丹師分文不取，也分文不賠！這便是丹塔鐵律——丹成則酬，爐毀無涉！”

方華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朱韻溫何等精乖，立刻覺察，手指隨即點在算盤中間的檔位：“第二路，便是‘甩手掌柜’。這法子最是省心！您只需告訴丹塔，要什么丹、要幾顆、成色幾何。剩下找材料、控火候、還有毀丹的風險什么的，”他用力拍了拍自己胸脯，“全由咱們丹塔背了！管保最后把您要的東西，分毫不差地送到眼前！”

他話鋒一轉，臉上帶著點只可意會的笑容：“不過，師叔啊，這省心的代價嘛……咳，跟賭石開玉差不多，您得按切出來的美玉付錢，還得加上點‘包開包賺’的辛苦錢。”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點，“況且，敢接這‘甩手掌柜’生意的，至少也得是塔中那些鼻孔朝天的高階丹師，尋常人，沒人敢接這個營生！”

看到方華似有所思，朱韻溫手指最后在算盤珠間靈巧地走了一圈：“最后這第三路，叫作‘搭伙結伴’。這就好比搭伙做生意。主料是您帶來入股的半匹鮫綃，剩下配色的絲線由我這伙計出，得先按市價算清了伙計的絲錢。開了張，賺了錢，除去您那半匹鮫綃該得的分紅，再付我手藝錢和賃攤子的錢；萬一賠了，您頂多損失那半匹鮫綃，伙計我掏出去的絲錢也虧不了，因為這錢您開張前就掏給我了！其余的規矩啊，跟頭一條路那個‘刀頭舔血’一樣。明白了吧？”

朱韻溫說完，手腕一翻，那白玉算盤不知又藏回了何處。

他笑瞇瞇地看著方華：“師叔，三條大道通丹爐，就瞧您……覺得哪條道旁的風景更順眼，走起來更踏實？當然啦，”他話里帶上了幾分熱絡，“無論是哪條道，師侄我，都是您指哪打哪的馬前卒。現在……該亮亮您帶來的寶貝材料了吧？”

方華聽完朱韻溫詳細解釋的三種煉丹委托模式，心中仔細權衡了一番。他并沒有立刻決定選擇哪一種，而是先對朱韻溫說道：

“吳師侄，我帶來的東西種類和數量都不算少，在這人來人往的大廳里一一拿出來清點，未免有些不方便。你看，這丹塔有沒有單獨安靜些的屋子，方便我把東西都取出來給你過目？”

朱韻溫一聽方華這話，臉上立刻露出會意的神色，嘴角揚起一絲“我懂”的微笑。

他立刻接口道：“師叔考慮得是！咱們丹塔做這委托生意多年，自然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他一邊說著，一邊熱絡地引著方華往大殿旁邊一條不起眼的廊道走去：“師叔隨我來。丹塔備有專供煉丹師與委托人洽談、驗看材料的勘驗室，隔音靜雅，私密性極好。大部分帶了珍貴材料來的丹客，都不愿在眾目睽睽之下露白，這地方正好合用。”

方華跟隨朱韻溫步入廊道，穿過一道厚重的石門，眼前景象隨之一變。一條光線略顯柔和的長廊延伸向前，地面鋪著光潔的青石板。

目光所及，長廊兩側整齊排列著數十間大小相仿的石屋。這些石屋門扉緊閉，顯然都是朱韻溫所說的專用勘驗室。

整個區域安靜異常，與方才略顯嘈雜的大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朱韻溫引著方華進入一間寬敞的勘驗室，厚重的石門在身后無聲合攏。

他隨手掐訣，激活了室內一個基礎但有效的隔音陣法。隨即，他轉向方華，臉上帶著熱切笑容：“方師叔，這里足夠清凈寬敞了吧？您請！”

方華點了點頭，不再耽擱。他伸手探向腰間那個幾乎要被撐爆的儲物袋，心念微動。

嘩啦啦！

如同打開了泄洪閘門，各種形狀各異、散發著不同氣息的材料如同潮水般洶涌而出！

堅硬粗壯的骸骨、厚實堅韌的皮革、閃爍著幽芒的犄角、鋒銳冰冷的利爪、還有封裝在玉瓶或油布中的內丹、毒囊、筋絡……無數珍稀材料瞬間傾瀉在勘驗室中央寬大的石桌上，甚至很快漫溢下來，鋪滿了桌腳周圍堅實的地面！琳瑯滿目，靈氣混雜，方才還顯得空曠的石室，頃刻間被填塞得滿滿當當，幾乎找不到落腳之處！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朱韻溫，望著眼前幾乎鋪滿了整間石室的妖獸材料，也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其中幾樣東西，特別是那四支形態猙獰、布滿詭異紋路的嬰如撞角，以及覆蓋著粘稠、深紫污穢物的肥蜼鱗甲，散發著一種他生平僅見卻又心悸不已的可怕氣息！

這氣息并非單純的妖力——它凝而不散，污穢粘稠，更帶著一種侵蝕心神、讓人本能戰栗的兇惡感覺。

朱韻溫的煉丹經驗告訴他，這股異常氣息絕非尋常，他能想到的，只有典籍中記載的……“魔氣”！

“魔氣？！這怎么可能？”一個驚駭的念頭瞬間沖進朱韻溫腦海。這位看似只有聚氣境初期的方師叔，難道深入了傳說中的魔地不成？還有旁邊堆積如山的其他珍貴妖丹和部件，無不展示著方華近期驚人的收獲。

但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點在于，這兩頭明顯被可怕氣息侵染、實力遠超普通二級妖獸的兇物，其完整的骸骨、尖角、鱗甲……竟然全部集中在方華一個人身上！

這意味著什么？

除非……眼前的方師叔，是憑借一己之力，生生斬殺了兩頭處于未知恐怖狀態的妖魔！其真實戰力，絕對遠非其表面境界可測！

朱韻溫再看向方華時，已全然被難以壓制的驚駭與深重的敬畏所取代，他暗自慶幸和方師叔結盟共赴凌云峰大比可真是明智之舉，這位師叔，隱藏的實力簡直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