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透過厚重的隔音窗簾滲進來時,林薇剛結束一場持續了四個小時的直播。
她摘下貼在喉間的變聲貼片,撕拉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卸妝棉擦過臉頰,帶走三層厚重的遮瑕膏,鏡子里漸漸浮現出一張蒼白浮腫的臉——右眼下方的淚溝深得像道傷疤,鼻翼兩側的雀斑在冷白燈光下無所遁形,下巴上還有顆上周冒痘留下的暗紅痘印。
“嘔。“她猛地捂住嘴沖進衛生間,對著馬桶干嘔起來。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水灼燒著食道。瓷磚冰涼的觸感貼著額頭,視線里的自己正從洗手池鏡面里瞪著她,那雙眼睛里爬滿了紅血絲,像極了童年時被鎖在雜物間看到的野貓。
手機在梳妝臺上瘋狂震動,屏幕亮得刺眼。林薇盯著那不斷彈跳的消息提示,指尖懸在“解鎖“鍵上方遲遲不敢落下。直播結束前最后十分鐘,那個匿名 ID突然刷出的截圖還在眼前晃——那是她三年前在小區超市被拍到的素顏照,穿著皺巴巴的睡衣,頭發油膩地扎成一團,被 P上“見光死“的粗體字,像枚炸彈出現在滿屏的“女神好美“里。
“叮咚——“門鈴突然響了。
林薇嚇得渾身一僵,抓起卸妝臺上的修眉刀緊緊攥在手心。凌晨十二點的敲門聲,除了那些被粉絲信息逼瘋的私生飯,還能有誰?她踮著腳走到玄關,透過貓眼往外看——樓道燈壞了,只有安全出口的綠光在盡頭明明滅滅,空無一人。
或許是風刮動了門鏈。她松了口氣,后背卻瞬間沁出冷汗。三天前,她在地下車庫被人用手機閃光燈懟著臉拍,那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嘶吼著“你這個騙子“,保安趕來時只撿到她掉在地上的口罩。
手機還在震,像某種催命符。林薇回到梳妝臺前,終于鼓足勇氣劃開屏幕。
微博熱搜榜前五十條,有十七條帶著她的名字。#林薇素顏##照騙天花板##粉絲維權#的詞條后面綴著刺眼的“爆“字,評論區已經炸開了鍋。
「就這?騙了我們三年?」
「怪不得永遠戴口罩,原來長這樣」
「那些說她純天然的粉絲出來走兩步」
「建議改名叫'口罩女神',摘了口罩直接能演恐怖片」
最讓她窒息的是那條被轉發了五萬次的評論:「想起她直播時說'女生要學會接納自己',現在看來真是天大的笑話。」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滴在米白色的羊絨地毯上,像極了小學時被按在泥地里,那些砸在背上的石子留下的痕跡。那年她十一歲,因為臉上的雀斑被全班起了個外號叫“芝麻餅“,書包里被塞過死老鼠,放學路上被堵在巷子里扒過衣服。
“接納自己?“林薇對著鏡子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憑什么?“
手機突然彈出一封加密郵件,發件人顯示為亂碼。她的心跳驟然加速,指尖顫抖著點開——
「您是否厭倦了偽裝?是否渴望擁有被世界偏愛的容顏?'完美替身'服務,為您量身定制無暇人生。回復'渴望',開啟新生。」
附件里是張模糊的側臉照片。女人站在逆光里,輪廓精致得像手術刀雕刻出來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珍珠母貝般的光澤。林薇放大照片,發現那張臉的眉眼間竟與她有幾分相似,卻去掉了所有她厭惡的瑕疵。
“騙局。“她刪掉郵件,卻在十分鐘后又點進了回收站。粉絲群里已經有人開始組織退款,合作品牌方的公關經理發來消息,問她是否需要暫停接下來的所有活動。
凌晨三點,林薇坐在地板上,把童年相冊翻得七零八落。最底下那張泛黃的合影里,穿著公主裙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躲在媽媽身后,滿臉的雀斑在閃光燈下清晰可見。媽媽蹲在她身邊,笑得溫柔:“我們家薇薇最好看了,這些雀斑是天使撒的金粉呀。“
可媽媽在她十二歲那年就病逝了。
手機屏幕再次亮起,還是那封加密郵件,這次多了一行字:「明晚八點,青藤路 17號,顧醫生等您。」
林薇猛地抬頭,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墻上投下扭曲的光影,像無數雙窺視的眼睛。她抓起剪刀,把鏡子里那張讓她厭惡的臉狠狠劃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