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石墻滲出寒氣,魏王指甲縫里全是血。
他盯著掌心裂開的藥丸,那點細碎的藥粉混著墻灰簌簌往下掉——這是趙大將軍去年遞給他的“急難信”,說是捏碎后會有暗衛來取密信。
“蕭沉淵要屠我滿門,皇帝要保他定北王。”魏王喉嚨里滾出笑,抓起案上半塊炭在碎紙上涂,“趙老匹夫最聽圣旨,我便替皇帝擬一道——命他率北疆軍夜襲定北王府,清君側。”
碎紙被團成小團塞進藥丸殼里。
他剛吹滅燭火,便聽見鎖鏈響——暗衛到了。
北疆軍大營里,趙大將軍盯著掌心的紙團,濃眉擰成疙瘩。
紙團上歪歪扭扭寫著“朕聞定北王世子謀逆,著趙括即刻率軍入府,取蕭沉淵首級”,末尾蓋著模糊的朱砂印。
“荒唐!”他拍案震得茶盞跳起來,“蕭小將軍上月還帶傷替我擋箭,怎會謀逆?”可目光掃過那方印,又突然頓住——那紋路像極了皇帝常用的“受命于天”印。
帳外傳來馬蹄聲,是暗衛催信:“趙將軍,圣旨誤不得。”
趙大將軍攥緊腰刀,刀鞘上的魚鱗紋硌得手疼。
他想起蕭沉淵小時候跟著他學騎馬,摔得膝蓋流血還咬著牙說“趙叔,我能行”;想起前日蕭沉淵送他的北疆軍糧清單,墨跡未干的“優先老弱”四個字。
“末將...領旨。”他嗓音發啞,“點三千精兵,子時出發。”
定北王府的瞭望塔上,蘇棠攥著望遠鏡的手微微發緊。
北門方向的火把連成一條火龍,正往王府疾馳而來。
她數到第七盞燈時,突然轉頭:“春桃,趙將軍的兵?”
“是。”春桃蹲在她腳邊,彈弓在掌心轉了兩圈,“馬隊里有他的玄鐵槍旗。”
蘇棠指尖敲了敲石欄。
趙大將軍最恨夜間行軍,說“馬蹄聲驚著百姓”,今日卻帶這么多人摸黑來——定是被什么逼的。
她瞇眼望向前隊騎在馬上的傳令官,那人腰間的明黃圣旨袋被夜風吹得晃蕩。
“能打準那袋子么?”
春桃扯了扯褲腳,露出藏在襪筒里的鐵彈:“上個月在房梁上打偷魚的貓,彈弓子穿過窗紙釘在貓耳朵邊。”
蘇棠笑了,把望遠鏡塞給她:“打他腰間的袋子,別傷著人。”
春桃翻身躍上欄桿,像只貍貓似的沿著屋檐竄出去。
月光照著她發間的紅繩,在黑瓦上劃出一道細亮的線。
傳令官剛勒住馬要喊門,便聽“咻”的一聲——鐵彈擦著他耳垂飛過,“啪”地釘進圣旨袋。
黃綢袋子“刷”地裂開,里面的卷軸打著旋兒往下掉。
蘇棠早候在樓下,抬手接住,指尖剛碰到紙頁便皺起眉——這紙比宮里的貢紙薄,摸起來發澀。
她展開卷軸,月光漏進窗欞正照在印上。
“受命于天”四個字的筆畫邊緣暈著墨,像是剛蓋上去便被揉皺了。
皇帝的印都是提前用溫火烤過的,蓋出來的朱砂又勻又亮,哪會這么糊?
“春桃。”她轉身喊人,聲音里帶著冷意,“去馬廄牽最快的青騅。”
春桃從房梁上跳下來,手里還攥著那枚鐵彈:“小姐要做什么?”
蘇棠把假圣旨疊好塞進袖中,袖扣上的珍珠蹭著她手腕:“去皇宮。”她望向北方漸起的塵煙,“趙將軍的兵快到了,得讓皇帝親自說這圣旨是假的。”
春桃立刻翻出夜行衣:“我跟你去。”
“不用。”蘇棠按住她肩膀,“你留在府里,若趙將軍的人沖進來...替我攔著點。”她摸出塊糖塞進春桃嘴里,“等我回來,給你帶御膳房的桂花糕。”
青騅的嘶鳴劃破夜霧時,蘇棠已經翻身上馬。
她回頭看了眼王府的飛檐,月光下,蕭沉淵的玄甲掛在廊下,甲片閃著冷光——這一次,她要替他守住北疆的月亮。
春桃把最后一道門閂扣死時,馬蹄聲已撞碎街角的更鼓聲。
她抹了把額角的汗,沖守在影壁后的護衛揚聲:“趙將軍的兵到了!按棠棠姐說的,只攔不打,喊‘趙將軍私通敵國’!”
二十個護衛立刻扯開嗓子,聲浪撞得燈籠晃:“趙大將軍通敵!趙大將軍通敵!”
馬隊在離門十丈處剎住。
趙大將軍的玄鐵槍尖戳進土里,濺起的泥點糊在他鎧甲上。
他望著門樓上晃動的火把,突然扯住傳令官的衣領:“那圣旨...你從哪弄的?”
傳令官被晃得翻白眼:“暗衛...暗衛塞給末將的!”
趙大將軍喉結滾動。
他摸出懷里皺巴巴的紙團,月光下“受命于天”的印子像團爛泥——皇帝的印用的是南海珍珠粉調的朱砂,哪會這么暗?
“殺進去!”他身后有偏將吼,“定北王府敢污我將軍清名!”
“住口!”趙大將軍反手抽了那偏將一鞭,“都給老子下馬!”他踢開馬鐙,玄甲在地上砸出悶響,“去天牢!找魏王!”
天牢鐵門“吱呀”作響時,魏王正把最后半塊炭塞進嘴里。
他咬碎炭塊,黑血順著嘴角淌:“蕭沉淵...你敢囚皇弟,皇帝...皇帝不會容你...”
“魏王殿下。”蘇棠的聲音像根銀針,刺破他的瘋癲,“你可知趙將軍的玄鐵槍,最愛挑說謊的人?”
魏王猛地抬頭。
蘇棠倚在牢門口,袖中露出半卷明黃——正是那道假圣旨。
她指尖繞著發尾,笑意在夜色里清凌凌的:“你說你是皇弟,可皇帝的印,是用乳母的生辰八字開的光。”她展開圣旨,“這印歪了三分,像不像你十歲那年偷蓋御璽,被奶娘打手心時抖的?”
魏王瞳孔驟縮。
他想起七歲那年在御花園,奶娘揪著他耳朵說“小殿下再碰玉璽,奶娘就不要你了”——那道印,確實是被他抖歪的。
“你...你怎么知道?”
“因為奶娘的孫子,是世子的暗衛統領。”蘇棠歪頭,“阿福昨天哭著說,他娘臨終前還念著‘小殿下別碰玉璽’。”
鐵門被踹開的剎那,趙大將軍的槍尖抵住魏王咽喉。
他渾身是汗,玄甲縫里滲出血——是剛才撞開三道牢門時擦的。
“狗東西!”他嗓音像破鑼,“老子的兵差點砍了蕭小將軍的門!”
魏王癱坐在地,突然笑了:“你們贏了又如何?蕭沉淵的北疆軍...早被我賣了...”
“住嘴!”蘇棠冷喝。
她摸出懷里的信鴿,往空中一拋——那是她方才在皇宮,皇帝親手交的密信。
皇宮御書房里,皇帝捏著假圣旨的手直抖。
燭火映得他眉間的朱砂痣發顫:“好個魏王!連朕的印都敢仿!”他猛地抬頭,“蘇卿,你說趙將軍的兵快到了?”
蘇棠跪在金磚上,袖中還沾著馬汗:“求陛下寫一道手諭,就說圣旨是假的。”她指尖絞著帕子,“北疆軍若傷了定北王府,蕭世子的軍心...就散了。”
皇帝盯著她發頂的珠花——那是蕭沉淵大婚時送的,成色比公主的還足。
他突然笑了:“蘇卿倒是比朕更懂軍心。”他提起狼毫,墨跡在紙上洇開,“去午門敲云板,讓李公公把朕的玉璽捧來。”
云板聲撞破夜霧時,趙大將軍正掐著魏王的脖子。
蘇棠的信差拍馬沖進天牢,黃絹在風中獵獵:“皇帝手諭到!圣旨系魏王偽造!”
趙大將軍松開手,魏王像灘爛泥滑到墻角。
趙大將軍抓過手諭,看了三遍,突然“咚”地跪下。
玄甲撞地的聲響驚飛了檐下的烏鴉:“末將愚鈍,險些釀成大錯!”
蘇棠蹲下來,從袖中摸出顆糖。
糖紙是她親手疊的,印著小葫蘆——蕭沉淵總說她像個小糖人。
“將軍吃顆喜糖。”她把糖塞進趙大將軍粗糲的掌心,“明天北疆要下雪,蕭世子說,得給軍糧車加層氈布。”
趙大將軍捏著糖,喉結動了動。
他突然想起,蕭沉淵上月送他的軍糧清單里,確實寫著“氈布備三千”。
天快亮時,皇帝的車架停在定北王府外。
李公公捧著金漆木盒,盒里是皇帝新賜的“忠勇”金牌。
蘇棠站在臺階上,看晨霧里蕭沉淵的玄甲閃著光——他昨夜去了北疆軍大營,剛快馬趕回來。
“蘇卿。”皇帝掀開車簾,目光掃過她發間的珠花,“明日早朝,你隨蕭世子來。朕...有話要問你。”
蘇棠歪頭笑,像只偷到糖的小狐貍。
她不知道,皇帝的目光落在她袖扣上——那枚珍珠,正是昨夜她跪奏時,從袖中掉出的。
珠身上刻著極小的“棠”字,是蕭沉淵親手雕的。
晨風吹起她的裙角。
遠處傳來馬蹄聲,是蕭沉淵回來了。
他的玄甲上沾著霜,卻跑得比風還快,像要把整個北疆的月亮,都捧到她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