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的詩會草草收場。種溪雖對折彥致那番“質子謹言慎行”的勸誡有些掃興，卻也知是實情。

只是少年心性，滿腔抱負無處施展的憋悶寫在臉上。

倒是其妹種靈，一身火紅的騎射勁裝，英姿颯爽，對兄長的文會本就不耐，此刻正興致勃勃地拉著種溪要去逛相國寺的元宵燈市。

“彥致兄，同去否？”種溪勉強打起精神邀請。

折彥致望著窗外汴河兩岸綿延不絕的璀璨燈火，人聲鼎沸如潮，這“東風夜放花千樹”的盛景背后，卻映著他腦海中金兵鐵蹄踏碎瓊樓玉宇的慘烈畫面。

他需要親眼看看這座即將傾覆的巨城，更需要尋找任何可能的“財源”——那關乎他未來的立身之本。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折彥致含笑應下。

相國寺內外，火樹銀花，游人如織。鰲山燈彩高聳入云，百戲雜耍引得陣陣喝彩。

種靈如穿花蝴蝶，對精巧的花燈、新奇的玩意充滿好奇，笑聲清脆。種溪則顯得有些心事重重，折彥致則目光沉靜，觀察著這盛世浮華下的細微之處：巡邏禁軍懶散的步伐、朱勔家奴運送“貢石”時百姓敢怒不敢言的沉默、以及角落里衣衫襤褸的流民身影。

“滾開！不長眼的東西！”

一聲粗鄙的呵斥伴隨著女子的驚叫，打破了節日的祥和氣氛。人群如潮水般向兩邊分開，露出中心空地。

只見一個油頭粉面、身著華貴錦袍的青年，正一臉淫笑地拉扯著一個懷抱嬰孩的少婦。那少婦嚇得面色慘白，連連后退，懷中的孩子哇哇大哭。青年身后跟著幾個滿臉橫肉、眼神兇狠的健仆，正推搡著試圖上前勸阻的路人。

“小娘子莫怕，跟衙內我回府，保你吃香喝辣，好過在這拋頭露面！”那青年正是高俅的干兒子，東京城出了名的潑皮無賴——高衙內（高堯康）。

“住手！”一聲嬌叱如驚雷炸響！

種靈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按捺不住胸中怒火，一步就要沖上前去。她最見不得這等欺男霸女之事，腰間短劍已按在鞘上。

“靈兒不可！”種溪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攥住妹妹的手臂，臉色凝重，“那是高殿帥府上的衙內！你我身份敏感，切莫惹禍上身！”質子身份如同無形的枷鎖，任何沖突都可能被無限放大，牽連家族。種靈掙扎了幾下，看著兄長嚴肅而帶著懇求的眼神，終究是恨恨地跺了跺腳，沒有掙脫，但眼中怒火更熾。

就在種靈被兄長攔住的一剎那，一道身影卻已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是折彥致！

他沒有種靈的武功，甚至因為府州多年的排擠疏于練習，武藝只能算平庸。但他腦海中翻騰的不僅僅是眼前少婦的絕望哭喊，更有未來汴梁城破后，無數女子在金兵鐵蹄下更悲慘的哀嚎。這畫面刺痛了他，一種混雜著對眼前權貴惡行的憤怒和對未來無力感的憋屈，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防。他不能像種溪那樣權衡利弊，他只想阻止眼前正在發生的罪惡！

“光天化日，強搶民女，王法何在！”折彥致一聲斷喝，人已沖到高衙內面前，劈手就向對方抓著少婦的手腕打去。

高衙內猝不及防，手腕吃痛，下意識松開了手。他驚愕地看著眼前這個衣著普通（質子府供給有限，折彥致衣著確實不算華貴）、面生的少年，旋即勃然大怒：“哪來的野狗！敢管本衙內的閑事？給我打！往死里打！”

那幾個如狼似虎的護衛早就等著命令，獰笑著圍了上來。拳腳如雨點般落下。折彥致勉強招架了幾下，他憑借在府州軍中見過的一些粗淺拳腳和一股狠勁，竟也躲開了要害，甚至瞅準空檔，一拳狠狠搗在高衙內的鼻梁上！

“哎喲！”高衙內慘叫一聲，鼻血長流，頓時惱羞成怒，“廢物！連個小子都拿不下？！抄家伙！給我廢了他！”

護衛們見衙內受傷，再不敢怠慢，其中一人抽出腰間短棍，另外兩人則亮出了藏在靴筒里的匕首！兇器在手，氣勢陡增。

形勢急轉直下！折彥致對付赤手空拳的護衛尚能周旋一二，面對持械的兇徒，立刻險象環生。他側身躲過呼嘯的短棍，肋下卻被另一護衛的匕首劃開一道血口，劇痛傳來。緊接著，一記沉重的窩心腳狠狠踹在他胸口！

“咳！”折彥致只覺得眼前一黑，胸口劇痛如同炸裂，喉頭一甜，一股腥氣涌上。他踉蹌后退數步，撞在身后一個賣糖人的攤子上，木架碎裂，糖人灑了一地。肋骨可能斷了！劇烈的疼痛讓他幾乎窒息。

“少爺！”人群中傳來折忠驚恐的呼喊，老仆想要沖過來，卻被混亂的人群阻隔。

“哼，不知死活的東西！”高衙內捂著流血的鼻子，惡狠狠地盯著倒地的折彥致，“給我挑斷他的手筋腳筋！”

一名持匕首的護衛獰笑著上前，匕首寒光直指折彥致的手腕！

“哥哥！”種靈看得目眥欲裂，再次掙扎，種溪的手卻像鐵鉗般紋絲不動，他臉色蒼白，眼中充滿掙扎與不忍，卻依舊死死拉著妹妹。他知道，一旦種家卷入與高俅的直接沖突，后果不堪設想。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倒地的折彥致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決絕。他并非莽夫，沖出來時就已做好了受傷的準備——而這正是他驗證“鈔能力”在實戰中效用的機會！懷中貼身藏著的，正是折可存“贈送”的那三十兩黃金中的一小塊碎金，以及幾枚備用的銅錢。

他強忍劇痛，左手在懷中迅速一摸，將那塊冰涼沉重的碎金緊緊攥住，死死按在肋下那道深可見骨、血流不止的傷口上！同時，右手也悄然將一枚銅錢按在劇痛的胸口！

“呃啊——！”他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吼，既是偽裝，也帶著幾分真實——異物強行按入傷口的痛苦，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能量涌入體內的奇異感覺！

驚人的一幕在衣襟掩蓋下悄然發生：

按在傷口上的碎金和銅錢，如同投入熔爐的冰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銹蝕！那碎金化作一縷縷肉眼難辨的金色流光，銅錢則化為灰白色的粉末，瞬間滲入他皮開肉綻的傷口和斷裂的骨縫之中！

一股灼熱而磅礴的生命力如同洪水般在傷處爆發！撕裂的肌肉纖維瘋狂蠕動、接續；斷裂的骨茬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歸位、彌合；流失的血液仿佛被某種力量強行止住！那深入骨髓的劇痛，在短短一兩個呼吸間，竟轉化為一種酥麻滾燙的奇異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