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第1285年,大元第14年。
元大都,鬧市。
乙酉年,午月戌時。
戌時的更鼓敲不散城闕間的金粉氣。琉璃檐角垂落七寶宮燈,將波斯地毯般的朱紅宮墻映成流動的琥珀。駱駝隊碾過能并排馳六匹馬的青石大道,駝鈴叮當掀開錦繡坊的湘簾,露出堆疊的蜀錦在夜明珠下泛著潤澤水光。
棋盤街西側的香料市浮動著乳香與檀腥,戴回鶻尖頂帽的胡商將龍涎香塊拋向高空,俄而被雕花窗欞里探出的銀剪子銜走。醉意醺醺的色目武士踢翻酒肆前的青瓷酒甕,殘酒浸透波斯商人綴滿紅寶石的羊皮靴,惹得鑲金牙的龜茲舞姬笑出十六顆皓齒。
三岔河口的水門此刻吞吐著南來的畫舫,十二盞走馬燈懸在樓船桅桿,照得運河水面金蛇亂舞。忽必烈汗新建的廣寒殿上,金銀的滴水屋檐正承接吳綾裁就的月光,守夜宦官提著鏤空銅球香爐巡視時,鞋尖踢到的鴟吻獸首都系著鴿卵大的瑪瑙瓔珞。
金水河兩岸的勾欄傳出篳篥與琵琶爭鳴,戴瓦楞冠的說書人將驚堂木拍得震天響,引得巡夜的怯薛軍拽緊腰間鎏金錯銀的彎刀鞘。穿織金云肩的貴婦掀開繡滿纏枝牡丹的轎簾,腕間九個金釧叮當作響,驚醒了路邊酣睡的昆侖奴,漆黑皮膚上映著賣炊餅老嫗挑著的羊角燈。
夜色中的元大都蒸騰著胡椒與羊脂的滾燙香氣,護城河畔八百張牛皮燈籠連成火龍,將駱駝商隊投下的長影烙在灰青色城磚上。駝鈴撞碎寒風,波斯商人解開鑲金邊的羊毛斗篷,琉璃酒器在氈毯上碰出清脆聲響,混著畏兀兒藝人急促的羯鼓節奏。
西市青石板上蒸起白霧,回回炮匠的銅鍋里咕嘟翻滾著糖漿,金絲般的糖縷在鐵板上凝固成鳶尾花紋。蒙童拽著母親撒金紋的袍角,鼻尖沾著炒松子碎,烏溜溜的眼珠倒映著傀儡戲臺——檀木雕的關公正提著偃月刀,斬落波斯舞姬鬢間垂落的石榴石耳珰。
更漏聲被酒肆二層傳來的三弦壓得綿長。穿織金襦裙的漢家女子在窗欞后轉動象牙柄團扇,杏仁糕的碎屑落在樓下賣解人額頭的汗珠里。那漢子赤著黧黑胸膛,九節鋼鞭甩得如同銀蛇纏頸,圍觀色目水手拋來的銀角子砸在銅鑼上,發出鈴鐺般的顫音。
宣仁門角樓上忽地爆開千百點火星,匠戶新制的梨花噴筒正在試射。金粉硝石燃成的火樹撕破夜幕,霎時照亮了鐘鼓樓飛檐下懸著的鐵馬,寒風吹過時,那些生了綠銹的鈴舌仍在無聲搖晃。
殘月沉在鉤檐飛甍間時,一古舊宅子中,戲臺的琉璃燈正晃得人目眩。八根盤龍柱裹滿金漆,瑞獸木雕自梁頂垂下利爪,青衫武生踩著云頭靴騰挪,將銅錢鏢釘進飛旋的燈籠——看客們喝彩聲撞得垂花門都在震顫。
臺邊三丈高的朱紅帷幕忽地翻卷,十六盞鎏金燭架齊齊噴出硫磺火,把臺上撒金的翎子照得火星四濺。青衣扮相的女子拋起水袖,軟綢卻化作銀鞭勒住武生脖頸,人群里倒抽冷氣的細響像蛇信子爬過青石地面。四胡急促的弦聲里,波斯商人攥碎了酒盞,蒙古王孫前襟潑滿渾酒,誰也沒在意浸濕的羊氈。
戲臺懸頂的八寶閣突地裂開暗門,金箔紛紛如雨下。武生翻腕甩出袖劍挑斷銀鞭,卻見那青衣旋身時鬢邊垂下一縷白發。場邊司鼓的佝僂老者瞳孔驟縮,掌心銅镲敲出破音。觀戲樓二層珠簾微動,玉搔頭劃過的裂帛聲驚得端果盤的僮仆踉蹌半步。
沉香混著汗腥在廊柱間蒸騰,烏木欄桿早被百余人攥得發燙。忽有焰火自戲臺地磚縫隙沖天炸開,映得藻井間的飛仙彩繪活了眉眼。青衣踩著鼓點將水袖甩出殘影,暗紅裙裾掠過臺面時,看客們才驚覺滿地金箔都洇成了血漬般的深褐色。
戲臺上,大紅的幔帳隨風輕拂,燭火搖曳,映照著一方小小的天地。
隨著又一陣清脆的鑼鼓聲響起,一位身著水袖長裙的戲子蓮步輕移,緩緩走上臺來。她的腳步輕盈,似是踩在云朵之上,每一步都恰到好處,仿佛時間都為她的步伐而放慢。那水袖在空中輕輕揮舞,如兩條靈動的絲帶,時而舒展,時而纏繞,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韻味。
她微微仰頭,露出白皙的脖頸,朱唇輕啟,婉轉的唱腔便如黃鶯出谷般響起。那聲音,清脆悅耳,又帶著幾分哀怨,瞬間就將臺下的觀眾帶入了另一個世界。她的眼神流轉,似有千般情思,萬般愁緒,將戲中女子的哀怨與無奈表現得淋漓盡致。
小小戲臺上,演繹著人間的悲歡離合,展現著世間的善惡美丑。而在這元大都的夜晚,這一場場戲曲,如一顆顆璀璨明珠,散發著獨特的魅力,吸引著無數人的目光。
戲臺上,濃墨重彩的戲子正賣力唱著那出《墻頭馬上》。婉轉的唱腔,靈動的水袖,一招一式都帶著歲月沉淀的韻味。
然而,臺下一片嘈雜。
一群富家子弟模樣的人坐在前排,滿臉不屑。其中一人率先抓起一把銅幣,用力向臺上撒去,銅幣噼里啪啦地落在戲臺的木板上,也砸在戲子的身上。其他幾人見狀,也紛紛效仿,大把大把的銅幣如雨點般飛向戲子。
戲子身形微微一滯,但很快又穩住繼續唱著。臺下的聽眾哄笑起來,那笑聲像是一把把利刃,刺痛著戲子的心。他們把這當成一場鬧劇,全然不顧臺上人的尊嚴,仿佛臺上的不是一位技藝精湛的藝人,而是任人戲弄的畜牲。
戲子的汗水濕透了戲服,可臉上的妝容依舊精致。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悲哀與憤怒,卻又被無奈所掩蓋。在這世間,戲子不過是權貴們消遣的工具。一曲唱罷,她強忍著淚水和屈辱,向臺下深深鞠了一躬。那一把把銅幣還在不斷飛來,像是無盡的羞辱,而她只能默默承受,等待著這痛苦時刻的結束。
正是《墻頭馬上》唱到裴少俊私會李千金之時。那女子本就生得極為動人,身材曼妙宛如春日里隨風搖曳的柳,盈盈一握的腰肢似能被風輕易吹折。見她緩緩抬腕,輕柔地垂下衣袖,恰到好處地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眸。那眼波流轉間,好似藏著一汪清泉,又似藏著無盡的情思,波光瀲滟,撩撥人心。
她對著對面同為戲子所扮的裴少俊輕淺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初綻的桃花,帶著幾分羞澀,又帶著幾分嬌俏。唇角微微上揚,露出潔白的貝齒,酒窩若隱若現。這一笑,仿佛有魔力一般,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香甜起來。
裴少俊本就生得俊朗不凡,此刻被這一笑,只覺心頭像是被一只柔軟的手輕輕撓了一下,泛起層層漣漪。他的臉微微泛紅,眼神變得有些慌亂,竟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緊緊鎖住女子,仿佛世間萬物都在這一刻失了顏色,只剩下眼前這抹動人的身影。
女子見他這般模樣,笑意更甚,眼眸彎成了月牙,輕移蓮步,緩緩向那裴少俊走去,步步生蓮的姿態,更讓其心醉神迷。
順著裴少俊的方向,往上瞟去,一群高官權貴正斟酒言歡,而臺下富家子弟囂張姿態依舊。唯獨一人極其突兀,引得戲子注意,那是一位少年郎。
在繁華集市的人潮中,少年郎如鶴立雞群般引人注目。他身姿挺拔,步伐輕盈,宛若行云流水。那白皙的肌膚好似雪山上的積雪,細膩而純凈,在陽光的映照下,竟隱隱泛著柔和的光。
他的眉眼如詩如畫,一雙狹長的眸子,猶如深邃的幽潭,蘊含著無盡的星辰與詩意,流轉間,似有光華閃爍,讓人忍不住沉醉其中。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張線條優美的薄唇,微微上揚時,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似春風拂面,溫暖又迷人。
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束起,幾縷發絲隨風飄動,更添了幾分瀟灑與不羈。他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衫,袖口繡著淡藍色的云紋圖案,腰間束著一條黑色的絲帶,極簡而不失雅致。微風拂過,長衫輕輕飄動,仿佛是天上的謫仙誤入了這人間凡塵。
集市上的行人紛紛側目,女子們紅著臉偷偷打量,男子們也不禁暗自贊嘆。他在人群中緩緩前行,手中輕搖著一把折扇,扇面上繪著一幅淡雅的山水圖,與他的氣質相得益彰。嘴角始終掛著那抹溫潤的笑意,仿佛世間的一切都能讓他心生歡喜。
但真正讓戲子注意的并不是少年郎之樣貌,如此樣貌,在世間稱得上一等一,但于戲行,樣貌只是一種籌碼罷了,可不算些什么。沒有姣好樣貌,可引不起富貴權勢的情趣,自然也賺不到多少錢,當然就只能淪為戲班子的底層。干些送茶端水活,甚者則干些洗衣之類的粗活,再者乃至被打入青樓。
真正讓戲子注意到少年郎的,是他看向自己時專注又真誠的目光。在周圍人都在哄笑、扔銅幣羞辱之時,唯有他靜靜地看著,眼神里滿是欣賞。
少年郎踱步將一塊銀錠放于臺上,對著戲子一笑。這一笑,如春日暖陽,驅散了戲子心中的陰霾。戲子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從未被人如此尊重過。接下來的表演,她仿佛注入了新的力量,唱腔愈發婉轉,動作愈發靈動。一曲終了,她再次深深鞠躬,目光卻越過眾人,看向少年郎。
曲終人散,戲臺后,戲子正沉浸在少年郎目光帶來的溫暖中。班主匆匆趕來,在她耳邊低語:“有人求見你呢。”戲子心中疑惑,作為戲班子的頭牌,每每戲場作罷,確有不少達官顯貴來找她,但都是直接被拉去,還從未有過“求見”之人。輕聲低詢:“當真是‘求見’?班主可別嘲弄下人了。”
班主臉上含笑,故作神秘地說,“嘿!你從那人身上還能撈到不少呢,我還能不了解你?為了錢,什么都做得出來。”
戲子心中一沉,那少年郎身影浮現,已有了答案,略帶慌亂地整理下妝容,心跳卻是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深吸一口氣,跟著班主來到了后臺的一處雅間。
推開門,只見少年郎正背對著門,靜靜地看著墻上掛著的一幅戲畫。聽到門響,他緩緩轉過身,目光溫柔地落在戲子身上,微笑著拱手道:“姑娘唱作俱佳,實乃人間佳音,冒昧求見,還望姑娘勿怪。”
戲子臉頰緋紅,微微俯身,輕聲道:“公子謬贊,小女子惶恐。”
兩人相對而坐,少年郎談起對這出戲的見解,言辭間滿是欣賞與理解。戲子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漸漸放松下來,與他暢聊起來。從戲中的故事到各大戲曲的評點,兩人越談越投機,仿佛相識已久。
不知不覺,墻外響起雞鳴。少年郎起身告辭,他看著戲子,帶著些真誠道:“日后定還來聽姑娘唱戲。”戲子目送他離去,心中泛起一絲期待,期待著與他的下一次相逢。
此后,少年郎果真每日都來聽戲,每場都出手闊綽。戲子的表演也愈發精彩,兩人的交流也日益增多,感情在這一來一往中悄然升溫。
平靜的日子并未持續太久。一日,少年郎如往日般在戲罷后來到后臺,卻不見戲子,一問班主,道是被一朝中權勢邀去。少年郎未曾向班主詢問那權勢是何人,亦并未就此離去,而是默默等待戲子回來,仿若戲子已然是他世界里的全部。
遠邊,兩匹通體黝黑的千里駒,正拉著裝飾著親王專屬墨藍色的馬車,銀色的配飾如冰雕玉砌般玲瓏剔透,一看便知是皇親貴族的座駕,透出一股子權貴的奢華。
轆轆的馬車聲如雨水般滑過晶瑩的漢白玉,倒映著灼熱的陽日與滴滴答答的車輪。馬車四面用絲綢裝裹,鑲金嵌寶的窗牖被一簾墨藍色的紿紗遮擋,使人無法覺察這般的華麗。
馬車門前一對雕飾,金色的光芒刺痛著雙目,馬車四周在天日的映照下雅氣十足,與那灰褐色調相映得惟妙惟肖。
幽遠的車鈴隨著縹緲的風聲傳來,不過剎那,一輛繁貴富麗的馬車便踏風而至。
那馬車以黑楠木為車身,雕梁畫棟,巧奪天工,花草皆為金葉。
城中街道早已沒了人,唯有馬車駛過車輪轆轆的聲音。
那兩匹油光水滑的黑馬邁著莊嚴的小方步,穩穩地拉著馬車,駛過寂寥的大街,馬車“格拉”“格拉”響著,慢慢的,只聽到外面的聲音越來越近。
馬車慢慢駛過街巷,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個響啼,噴出一口白氣,發出老長的嘶鳴。
車輪下發出“吱呀”的微聲。馬車徐徐駛過,車輪輾轉地面的聲音寂寥而單調,拉車的馬只有兩匹,形體俊美而健壯,馬蹄嚕礙敲擊著地面,濺起陣陣沙霧。
金色輝光下,地上悠悠掠過一輛線條雅致的馬車倒影。
“嘎吱”一聲,馬車的車輪碾過地上的枯枝,幾片黃葉追逐著車輪向前。
馬車一陣晃動,戲子從馬車上微顫著下來,微紅的眼眶中藏盡了無數不可與人傾之的委屈和羞辱,不整的衣衫更添增一番弱女子的可憐。
少年郎如愿等到了戲子,但不是以往那般動人的戲子了,而是一失魂落魄、雙目無神的女子。
“讓公子見笑了。”戲子微微俯下身子,但精神和肉體的折磨早已壓的她喘不過來氣,剛剛動身就不慎跌倒,少年郎一把扶住孱弱的戲子,一縷酡紅微然浮現在戲子臉上。
初次接觸到戲子的少年郎,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她那孱弱的身子,纖細胳膊上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淤青紅痣在妝容卸下后顯露無疑。
戲子第一次在依偎中感受到一絲溫暖,但戲子的身份讓她自知,這不過是個相遇而過的人罷了,也不過是她撈取錢財的一個富家少年罷了,盡管她有些喜歡這個少年。
少年郎這次沒有再提起戲曲,只是靜默一旁,懷著關切和心疼的眼色注視著戲子,輕撫的手掌不敢有絲毫用力,仿若戲子是個瓷娃娃般,一碰就碎了一地。
輕輕倚靠在少年郎身旁,戲子開始自顧自道起自己的一生。
纖白十指攥得朱漆欄桿吱呀作響,望著戲臺飛檐外漏進的殘月,忽地想起八歲那夜,牙婆掀開茅草屋的簾子。記憶里阿娘干裂的唇瓣顫了三天三夜,最后化作將她推進馬車時那聲嗚咽。戲班師傅的鐵戒尺抽在掌心時她不敢哭,此刻卻被枯葉擦過臉頰的癢意惹得蜷縮在雕花柱下,淚珠沾濕了月牙白水袖上金絲牡丹。
初春薄冰在青石板上碎裂的脆響總伴著五更天的梆子。她踮著浸透血水的絹布鞋,金雞獨立在結霜的梅花樁上。師傅的藤條尖嘯著劃破晨霧,她望著檐角垂落的冰錐咬牙——要像冰錐般剔透又要如燭淚般綿軟,喉嚨咽下倒嗆的雪水練出婉轉鶯啼,偏在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時想起舊屋后那株桃樹,腳跟一歪踉蹌著栽進雪堆。
酒宴燭火熏得玳瑁護甲發燙,她垂首為尚書大人斟酒時瞥見銅鑒里倒影。滿頭點翠壓得脖頸生疼,卻要揚起柳葉眉朝滿座朱紫嬌笑。最怕席間忽然寂靜,那些渾濁眼珠隨著她旋轉的水袖滴溜溜轉,忽有個聲音嗤笑“戲子終歸下九流“,她捏著夜光杯的指尖驟然泛白,胭脂染就的菱唇卻抿出更甜的弧度。
暴雨砸碎瓦當上琉璃瑞獸的夜,她抱著褪色的桃紅戲服蜷在妝鏡前。銅鏡里眉間花鈿已斑駁成血痕,戲班新來的小丫頭正用她當年的鐵嗓唱《竇娥冤》。檐馬叮當聲中忽傳來童謠,恍若阿娘紡車吱呀的調子。她猛地掀翻螺鈿妝奩,珍珠滾過青磚地的聲響里,金簪劃向喉嚨的剎那卻凝住——戲臺十年,連哭都要伴著云板節奏,此刻竟連嘶喊都失了腔調,唯余兩行熱淚無聲漫過唇邊梨渦。
從小阿娘養她成人,這世間唯一有些感情的也只有她了,可就在她成為元都戲班頭牌之時,阿娘走了,那封向阿娘欣然告知的信件終究是迷失在茫茫人流中,人間再無寄托。
打那起,她就逐漸麻木,一次次忍受著銅錢碎銀砸向自己的屈辱,一次次被那些所謂的達官顯貴拉去服侍,一次次被其他不如她的戲子說小話......心中百般委屈,無人可訴,可她也找不到什么意義。
從小的曲藝訓練,亦是如此,除了阿娘在為她敷藥時聽她無助而哀怨的那些話時,給她些愿景,“當上頭牌就輕松了,老婆子我可是看到了,她們賺的銀子可不少,生活也就好了,三四個丫鬟給她一個服侍呢,除了上臺唱戲,可不輕松?”
但當她真的當上頭牌,才發現原來阿娘只看到了頭牌的好,地方戲班子沒那么多經費,演出多少場,全看地方官意思,時常沒有戲排。但于元都,每天加排,時不時就有當朝高官和當世富貴叫牌子,而班主對戲也極為苛責,稍有不慎下場就換人上臺,換下來的戲子拿不到這場戲的一分錢。
如此凄慘之身世,學戲之艱辛,賣唱之屈辱,出入權貴之委屈,使得麻木早已灌透她的心。她只想賺夠錢,自己開個戲班,做好幕后,不再想拋頭露面賣唱世間。
聽到這里的少年郎,早已潸然淚下,拿出全部錢財給予戲子,“姑娘,這是我趕考的所有盤纏了。還差多少銀子,我來出。”
一絲溫暖涌入心中,但更多的卻是對那些銀子的喜愛。戲子萬般推脫下,少年郎最后還是將錢交給了戲子。
“自小被賣入戲班,每日苦練技藝,只為博權貴一笑。稍有差錯,便會遭受打罵。今日被那親王邀去,他根本不是想聽戲,只是想羞辱我、折磨我……”
戲子聲音哽咽,淚水止不住地流,仿若第一次被這般凌辱般,要將此生道不盡的苦與痛全傾于少年郎。少年郎握緊拳頭,眼中滿是憤怒與心疼。
“姑娘莫要再提這傷心事,我定會護你周全。”少年郎輕聲安慰。
戲子苦笑著搖了搖頭,“公子,我不過是個戲子,身份低賤,哪敢奢望有人護我。這世間,戲子的命本就如草芥,任人踐踏。”
少年郎看著戲子,目光堅定,“身份如何并不重要,你在我心中,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我定會想辦法帶你離開這苦海。”
戲子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絲希望,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公子,談何容易。親王權勢滔天,我們如何能與他抗衡。”
少年郎輕撫戲子的頭,“姑娘放心,我自有辦法。”說罷,少年郎陷入了沉思,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心中漸漸成型。
那日后起,少年郎還是如往日,只要是戲子出演的場次,場場到位,場場打賞。
暮夏初,少年郎開始逐漸減少來的次數,戲子猜測那少年郎大抵是沒錢了。雖然是頭肥羊,但已經宰的差不多了,家底富裕但雙親不再供給,也就不再會來了,這般少年才俊她見到的也不在少數。
果然如戲子所料,初秋,仲秋之時那少年郎不再來過一次。
就在戲子都快把他忘記之時,也就是中秋后第四天,那少年郎居然來尋她了。
數月時光轉瞬即逝。再次相見時,那位少年郎的氣質愈發超凡脫俗,仿佛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唯有那股凌厲的氣息,愈發濃烈,令人難以忽視。
戲子再見少年郎,一下被他那獨特的氣質所吸引,如癡如醉。然而,這一次,少年郎并沒有像以往那樣逃避戲子的擁抱,反而帶著些許認真的神色,輕聲說道:“姑娘,我們私奔吧?”
他的話語如同春風拂面,輕柔而溫暖,卻又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真誠的眼神,仿佛能夠穿透戲子的內心,讓她不禁為之一顫。
戲子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的手剛剛抱住少年郎,卻在聽到這句話后,像是被火灼傷一般,猛地松開。她呆呆地看著少年郎,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片刻的沉默后,戲子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心中暗自揣測,這少年郎多半是囊中羞澀,沒錢花了,所以才想出如此荒唐的主意,想要帶她一同私奔,一絲冷笑躍然心間。然而,盡管心中如此想,她那柔弱的面龐上,卻展現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不禁心生憐憫。
“公子,小女子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戲子,身份低微,屬于下九流之輩。而公子您,可是堂堂正正的讀書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啊。”戲子的聲音輕柔婉轉,如泣如訴,似乎蘊含著無盡的哀傷和無奈。
“姑娘,我真的不在意這些所謂的地位尊卑啊!在我眼中,你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人。我真心實意地想要娶你為妻,與你共度一生!”少年郎的話語輕柔而堅定,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溫度,深深地烙印在戲子的心上。
尤其是那“娶你為妻”四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戲子的心頭炸響。這四個字,承載了少年郎對她的深情厚意,也讓她一直以來壓抑在心底的情感瞬間如決堤的洪水般噴涌而出。
她的眼眶漸漸濕潤,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終于還是順著臉頰滑落。那是感動的淚水,也是幸福的淚水。她從未想過,自己這樣一個卑微的戲子,竟然能得到少年郎如此真摯的愛意。
這一刻,所有的顧慮和擔憂都被拋諸腦后,她只想緊緊地抱住少年郎,感受他的溫暖,告訴他自己也同樣深愛著他。
她承認,那一刻,她動了真情,真的想和少年郎遠走。
然而,那戲子卻迅速用衣袖遮住了面龐,仿若不愿讓人看到她的真實表情。只見她的眼角,一滴清澈的淚水緩緩滑落,如同一顆晶瑩的珍珠,滴落在地。
“公子,請莫要再開玩笑了。”戲子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大元的律法明文規定,戲子屬于賤籍,是無法改變戶籍的。而且,我們的婚姻也只能在內部解決,良家子弟若是與下人通婚,不僅會被打入賤籍,甚至還可能會被開除族籍。在這個世界上,別說是娶戲子為妻了,就連做妾的先例都未曾有過啊。公子,您還是不要耽誤自己了,煩請您速速離去吧。”
少年郎聽聞此言,并沒有立刻回應,他只是緊緊地拉住了戲子的手,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猛地將戲子拉入懷中,輕輕地挑起她的一縷青絲,溫柔地撫摸著。
“姑娘,我還有一些盤纏,就算去賣些字畫,也足以養活我們兩個人了。至于那族籍,就當作是我主動放棄吧。這便是我的決心,我心意已決,姑娘,你可愿意隨我一同離開?”少年郎的話語中充滿了柔情和真切之意,讓人不禁為之動容。
戲子靜靜地感受著少年郎的溫暖,然而,最終她還是緩緩地松開了少年郎的手,慢慢地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一股涼意瞬間涌上心頭,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變得寒冷起來。
“公子,三日后,在后巷等我吧。到那時,我愿與您一同前行。”戲子的聲音平靜而堅定,仿若已經做出了最后的決定。
回到那座古舊的宅子里,她緩緩地推開那扇熟悉的房門,走進了獨屬于她的頭牌閨房。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那是她以往最喜歡的味道,然而此刻,這股香氣卻讓她感到一陣窒息。
她揮揮手,示意那幾個每晚服侍她的丫鬟離開。她們有些詫異,但還是順從地退了出去,房間里頓時變得安靜起來。
以往,這些丫鬟會為她敷藥、按摩,讓她在忙碌一天后能得到些許放松。但今晚,她拒絕了所有的服侍,她只想一個人靜靜。
這一夜,沒有任何人來打擾她,仿佛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心事,都默契地選擇了保持沉默。然而,這種沉默卻讓她感到無比的孤獨和無助。何嘗不是這樣呢,這么多年來,原來除了阿娘外,沒有任何一個人真的把她放在心上,遇到少年郎,是這一生的喜,但也是這一世最大的悲。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腦海里不斷浮現出阿娘的身影,還有阿娘離世時的情景。淚水像決堤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斷地從她的眼角滑落,浸濕了枕頭。
她想起了阿娘對她的好,想起了她們一起度過的那些日子。盡管被買戲班,但阿娘還是如母親一樣,給了她無盡的關愛和溫暖。然而,如今阿娘卻早早離她而去,只剩下她一個人在這繁華的世界里孤獨地漂泊。
遇到一個愿意與自己同在的人本就不易,兩廂情愿的更是世間少見。她喜歡那少年郎,對他有情,而君也恰有此意,但他們不能在一起。她不能耽誤那少年郎的讀書路,不能接受他被開出族籍,不能讓少年郎的雙親因此而記恨她,更不能………
“情”之一字,真是讓人難以捉摸。一旦動了情,就如同洪水猛獸一般,無法控制。她為少年郎流的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仿佛要將此生所有的淚水都流盡。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未亮透,戲子便早早起身,收拾好行囊,隨著戲班一同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她默默地跟在隊伍后面,心中卻如翻江倒海一般。她知道,這一去,恐怕就再也無法遇見那個在這世間唯一對她動過真情的男子了。
想到這里,她的嘴角不禁泛起一絲苦笑。其實,她又何嘗不想真的與那位少年郎一同遠去呢?然而,她深知自己的身份和處境,身為戲子,自古以來就備受歧視,又怎能耽誤了那位少年的前程呢?
“古來戲子自多秋,卑人不敢誤佳人罷了。”她在心中暗暗嘆息,這無奈的話語,既是對自己的安慰,也是對現實的一種無奈妥協。
雖然與少年郎相遇的時光短暫,但那份深情厚意卻早已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底,難以磨滅。即使明知這段感情沒有結果,她也無法輕易忘卻。
少年郎的身影,就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永遠閃耀在她的心頭,成為她生命中最珍貴的回憶。
可憐逢處情深舊,難遇真心更難忘卻,少年郎的身影,只能永遠印刻在她心中。
晨霧尚未散盡的寅時三刻,七十二輛榆木篷車碾過永定門外的黃土官道。鐵皮包邊的木輪深深陷進綿軟沙土,車轅上銅鈴晃出細碎的清音。卸妝未凈的旦角們倚著朱漆戲箱打盹,沾著殘紅的胭脂帕子被風扯向天際。
八駕并行的大車在夯土路面上拖出蛛網般的轍痕,垂下的天青色帷幕鼓蕩如百艘帆船。城樓上十五層箭樓逐漸浸在潑天霞光里,琉璃彩旗招展間,數十斤重的青鐵門環正被六個赤膊力士緩緩拉開。城門洞內的陰翳中揚起陣陣塵煙,模糊了壁上彩繪的夜叉海獸。
天穹此刻裂開無數赤金紋路,朝暾將墜未墜地懸在飛檐之間。沙礫在初陽下化作流動的金粉,漫過馱馬蓬松的鬃毛。隊伍最前頭的班主忽地摘下氈帽,晨風即刻卷走他鬢角的白霜——四十九丈高的甕城垛口正淌下熔金般的光瀑,將整支戲班籠在暖色里。
順承門外的刁斗聲破空傳來時,最后一輛載著皮影戲臺的牛車剛碾過護城河石橋。河水裹著朝霞碎影潺潺西去,三十六個包銅車軸在地面投下鋸齒狀的暗影。車陣后方,八位戴著赭色面衣的雜耍藝人同時仰頭,望見城墻敵臺上駐守的騎兵化作剪影,連人帶馬熔進了愈來愈熾烈的天光。
其中一車靠近戲子所乘,緩緩拉起簾子,班主的臉出現在戲子視線中。
“那少年郎沒少給你銀子吧?每次都做那么久,不定賺不少吧?”
沒有直接回答班主的問題,戲子輕嘆,那些與少年郎闊談戲曲的日子,少年郎關切她身上疼痛的貼心,緊緊擁抱她時對她的溫柔,下定決心要拉她私奔的決絕......一幕幕略過戲子心中,直至她壓下對少年郎的最后一絲情思。
“大人,什么時候不會演戲的人也能當戲子呢?”
“不會演戲還當什么戲子,那該是什么世道?!”
《戲子千年》前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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