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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道別,血契

“往哪兒走?”陸明開口了。

山谷里很靜,他這兩個字一出來,好像把周圍的風都給問停了。他自己心里清楚,她怎么回答,接下來他的命就往哪兒拐。

“無妄海。”

阿愁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人明明在這里,眼睛卻好像已經看到了很遠的地方,那個夾在中洲和南瞻部洲之間的鬼地方。傳說那里不分四季,只有暗紅色的浪頭沒日沒夜地翻滾,像一把隨時會割破人喉嚨的刀。

她頓了頓,才繼續說:“血仇塢和趙家那攤子事,比你看到的深得多。中淵……暫時是回不去了。”她那雙蒙著白紗的眼睛轉向陸明,“你呢?你怎么想?”

一陣風吹過,撩起了她的發絲和面紗。

“我?”陸明沒馬上回答,他抬起頭,黑漆漆的山把天都給割碎了,零星幾顆星星,光是冷的,跟刀尖兒似的。

他眼里是這片碎掉的天,心里卻裝著個回不去的人影。一股說不清是疼惜還是狠厲的勁兒從他心底冒上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我要回中淵。”

“救個人。”

“再討一筆血債回來。”

他一字一頓,話音不重,卻像三顆釘子,狠狠釘進了這寂靜的夜里。

阿愁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只是極輕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她沒問他要去救的是誰,也沒打聽那筆血債的來頭。

有些事,心里有數就行了,不必說破。

反正他們盯著的,是同一個方向。

那方向寫在風里,刻在骨里。

“我們,可以結下一個臨時的盟約。”阿愁緩緩說道,她的語氣,不像是在商量,更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一個……血契同盟。”

她的聲音低而平,卻像一把鈍刀,慢慢割開夜色。

“我需要你的百藝,幫你,也等于幫我自己。”

“你,也同樣需要我的力量,與……我背后的某些東西。”

她說“某些東西”時,掌燈人手中的青燈忽然一晃,燈花爆出一聲極輕的“噼啪”,像是回應。

“我們共享關于‘血仇塢’和天工坊的情報。若一方有難,另一方在力所能及,且不違背自身道心的情況下,可施以援手。”

每一個字,都像釘子,釘進夜色,也釘進兩個人的命。

陸明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這是目前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他沒有理由拒絕。

風掠過他的指尖,像替他做了決定。

“好。”他緩緩吐出一個字。

那字落地,竟帶著金石之聲。

“這是聯絡我的方法。”阿愁將一枚由不知名獸骨打磨而成的、造型奇特的哨子,扔給了陸明。

骨哨劃過夜色,留下一道極細的銀線。

“若有一日,你到了‘歸墟淵’,可以吹響它。或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幫助。”

歸墟淵?

陸明接過那枚入手冰涼的骨哨,將這個陌生的、卻又似乎帶著某種宿命意味的名字,牢牢地記在了心底。

指尖觸到哨孔邊緣的細紋,像觸到一條極細的傷口。

就在阿愁轉身,準備帶著掌燈人離開的瞬間。

陸明突然開口,問出了那個他一直壓在心底的、最重要的問題。

“阿愁姑娘。”

他的聲音,無比的鄭重。

鄭重得像在夜色里釘下一根樁。

“你可知曉,何為……‘符心血’?”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連風都忘了呼吸。

阿愁那即將踏出的腳步,猛然一滯。

她緩緩地,轉過身來。

那雙一向平靜無波的、冰火交融的眸子,在聽到“符心血”這三個字的瞬間,竟是爆發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極致冰冷的殺意!

殺意如刀,刀刀割在夜色上。

就連她身后那個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掌燈人,都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充滿了悲哀的嘆息。

那嘆息像一片枯葉,落在死水之上,連漣漪都不曾驚起。

“你從哪里,聽來這個名字?”阿愁的聲音,冷得仿佛能將人的靈魂都徹底凍結。

冷得讓月光都結了霜。

“一個朋友。”陸明沒有隱瞞,“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她,似乎,正面臨著與此相關的危險。”

他說到“危險”二字時,指節無聲地收緊,像要把夜色攥碎。

阿愁沉默了。

許久,許久。

久到陸明甚至以為,她不會再回答。

久到山谷里的每一粒塵埃,都落定了位置。

她才緩緩地,用一種混合了極致厭惡與深深憐憫的、仿佛在講述一段最禁忌、最骯臟歷史的語氣,為陸明,揭開了這三個字背后,那血淋淋的、慘無人道的真相。

“‘符心血’……”

“那不是什么天材地寶,也不是什么靈丹妙藥。”

“那,是上古時期,由一群妄圖竊取他人天賦、妄圖以捷徑證道的瘋子,所創造出的……最歹毒、最滅絕人性的邪法。”

她的聲音像一把鈍刀,慢慢割開皮肉,露出森森白骨。

“此法,專門用于掠奪那些萬年不遇的、真正的符道天才的本源。”

“每一個真正的符道天才,生來便身具‘符心’,那是他們與天地間的符道法則,與生俱來的、最緊密的聯系。擁有‘符心’者,萬法皆可為符,一念便成文章。”

“而這所謂的‘符心血’,便是以最殘忍的手段,將一位符道天才的‘符心’,連同她的大半生機與神魂,活生生地,從其體內剝離、煉化,最終,凝聚成一枚可供他人吞噬的……血色丹丸。”

說到“血色丹丸”時,她齒間似有血氣。

“吞噬此丹者,雖不能完全繼承其天賦,卻也能在短時間內,獲得對符道法則的、部分掌控力。更重要的是……”

阿愁頓了頓,聲音變得愈發冰冷。

冰得像萬年不化的雪。

“他們能以此為引,打造出一種傳說中的、沾染了‘因果’之力的咒殺之寶。”

“此寶一出,無視距離,無視防御,只要被鎖定者,身上帶有與那‘符心血’同源的氣息,便必死無疑,神仙難救。”

“此法,陰狠毒辣,有傷天和,早已被萬年前的正道聯盟,列為第一禁術。”

“沒想到……時至今日,竟還有人,敢打它的主意。”

最后一字落下,她像吐出一塊帶血的冰。

阿愁說完,便不再言語。

但她那雙白紗之后的眼眸中,所透出的那股冰冷的殺意,卻足以讓整個山谷的溫度,都下降了數分。

殺意如霧,無聲地彌漫。

陸明的心,則已沉到了谷底。

他終于明白,林雪照所面臨的,究竟是何等恐怖、何等絕望的處境。

那不是簡單的囚禁,不是單純的打壓。

那是,一場早已預謀好的、針對她天賦的、最殘忍的……獵殺。

獵殺她的天賦,也獵殺她的命。

他將那枚骨哨,緊緊地攥在手心,冰冷的觸感,讓他那顆因憤怒而幾乎要燃燒起來的心,稍稍冷靜了一些。

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像要嵌進骨里。

“我知道了。”他對阿愁說道,聲音沙啞,卻無比堅定,“多謝。”

沙礫磨過鐵般的聲音,在夜色里滾了一滾。

阿愁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像把一把鑰匙,插進他的骨縫。

仿佛想將他的模樣,刻在自己的靈魂深處。

隨即,她轉身,與那掌燈人一同,走入了那片無盡的黑暗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見。

黑暗像一張口,吞掉了他們最后的背影。

山谷,復歸寧靜。

只剩下陸明一人,獨立于那清冷的月光之下。

月光像一層薄霜,覆在他的肩上,也覆在他的眼上。

他走到那塊早已被他當做“道臺”的、無法留下痕跡的巨大青石板前。

這一次,他沒有再用指甲去刻。

那太輕,太淺,不配。

他伸出手,并指為刀,以自身那剛剛晉升的、精純無比的練氣五層的法力,一筆一劃地,在那堅硬的石板之上,重重地,刻下了兩個字。

每一劃,都濺起一串火星。

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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