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骨鏃裂空狼魂峙
- 地脈紋:四萬年的守鑰人
- 拂葉穿行的麋鹿
- 5184字
- 2025-08-05 18:25:46
冰冷的雨水混合著血腥味,糊了林巖一臉。她半跪在泥濘血泊中,左手死死攥著地質錘冰冷的木柄,指關節捏得發白。右手下意識地護在胸前——璇璣玉玨隔著濕透的衣料透出一股溫潤微涼,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前頭,是那個臉上涂著赭紅油彩、兇神惡煞的皮袍戰士,他手中的彎刀還滴著混濁的血水,一雙狼似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或者說,盯著她護在胸前的玉玨,驚疑不定。
后頭,是那幾個穿著破爛紅襖(鴛鴦戰襖)、頭戴歪斜紅纓氈笠的明軍士兵。為首那個小旗官,臉色慘白得像是剛從石灰水里撈出來,嘴唇哆嗦得如同秋風里的枯葉,剛才那聲“叛族之器”的尖叫,還帶著破音的尾調在血腥的空氣里打顫。他手中的長矛,矛尖正對著林巖的后心窩,抖得比他的嘴唇還厲害。
雨更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泥濘里,濺起渾濁的血水花,也砸在周圍橫七豎八的尸骸、斷折的兵器、燃燒的殘木上,發出噼啪的悶響。濃煙裹挾著皮肉燒焦的惡臭,被風撕扯著,盤旋在修羅場的上空。遠處城墻缺口的火焰在雨中頑強地扭動、嘶吼,映照著近處一張張因恐懼、憤怒或麻木而扭曲的臉孔。喊殺聲、瀕死的呻吟、兵器碰撞的刺耳銳響,還有那低沉得令人心頭發緊、仿佛大地在嗚咽的號角聲——“嗚——嗚——嗚——”,混雜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洪流,沖刷著林巖脆弱的神經。
她不是沒見過死人。考古現場清理骸骨是常事。但那些是安靜的、塵封的歷史。眼前,是活生生的、滾燙的、噴濺的死亡!濃烈的鐵銹味(血)和硝煙味塞滿了鼻腔,刺激得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妖人!把……把那邪器交出來!”小旗官的聲音帶著強行壓制的顫抖,矛尖又往前遞了半分,幾乎要戳到林巖的后背。他身后的幾個士兵也緊張地握緊了刀槍,眼神驚懼地在林巖那身古怪的“妖甲”和被她護住的玉玨上來回掃視。
前面的皮袍戰士似乎也聽懂了“邪器”二字,喉嚨里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吼,目光更加兇戾地鎖定了玉玨。他聽不懂多少漢話,但那塊玉,還有這些明狗(明軍)的反應,都透著不尋常!
林巖的腦子在飛速運轉,卻又像塞滿了濕透的棉絮。交玉玨?這可能是父親唯一的遺物,也是她墜入這鬼地方后唯一的“熟悉感”!不交?前后都是索命的刀槍!地質錘?砸個巖石標本還行,砸活人?還是兩個武裝到牙齒(至少在她看來)的古代士兵?她毫不懷疑那彎刀和長矛能輕易撕開她的現代防刺服!冷汗混著雨水,順著鬢角滑落。
就在這劍拔弩張、千鈞一發的當口——
“嗚嗷——!!!”
一聲凄厲尖銳、完全不似人聲的厲嘯,猛地撕裂了戰場喧囂,從城墻缺口的方向炸響!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怨毒,仿佛地獄厲鬼被投入了滾油鍋!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嘯叫驚得一哆嗦!
緊接著,是幾聲更加急促、如同鬼爪撓心的號角尖鳴!
“嗚嗚嗚——嗚!嗚!嗚!”
幾乎在號角變調的瞬間,林巖頭頂的天空,驟然暗了下來!
不是烏云,不是雨幕!
是箭!
密密麻麻、如同夏日驟然降臨的恐怖蝗群!成千上萬的箭矢,撕裂雨簾,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嘯,從城墻內側的方向,覆蓋性地攢射而來!目標,正是林巖所在的位置,以及她周圍那片混戰的區域——無論敵我!
“舉盾!避箭!”那小旗官反應極快,駭然變色,再也顧不上林巖,嘶聲尖叫著,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撲向旁邊一具插滿了箭矢的尸體,試圖把那破爛的圓木盾拽起來。
對面的皮袍戰士也臉色劇變,顧不得林巖和玉玨,怪叫一聲,猛地撲倒在地,用旁邊一匹死馬的尸體作為掩體。
林巖只覺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她幾乎是憑借著求生的本能,猛地向前一撲,整個身體死死地貼進冰冷的泥濘里,雙手抱頭!
“咄!咄!咄!咄!咄!……”
雨點般密集的恐怖聲響在她頭頂、身側炸開!那不是雨聲,是箭鏃狠狠釘入泥土、木頭、尸體甚至石塊的死亡之音!力道之大,震得她身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顫抖!幾支箭幾乎是擦著她的頭皮和后頸飛過,帶起的勁風刮得皮膚生疼!一支重箭狠狠釘在她臉側不足半尺的泥地里,三棱形的精鋼箭鏃完全沒入地面,只留下染血的箭羽在雨中劇烈地顫動,嗡嗡作響!那箭羽的根部,赫然烙印著一個清晰的“甘”字!旁邊那匹死馬尸體上,瞬間又多了十幾支顫巍巍的箭桿!
林巖的心臟幾乎停跳!她死死閉著眼,感覺死亡的鐮刀就貼著后頸劃過!這箭陣的密度和威力,遠超任何歷史紀錄片!什么景區表演?簡直是天壤之別!她甚至荒謬地想起水洞溝景區那場“明代箭陣復原表演”的解說詞:“……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解說員還熱情洋溢地招呼游客掃碼了解箭鏃形制演變史……去他媽的流星!這他媽是索命的流星雨!每一顆“流星”都帶著死神的請柬!
箭雨似乎無窮無盡。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林巖的心臟。趴在這泥濘血污里,聽著頭頂不斷傳來的死亡之音,感受著箭矢釘入近在咫尺的震動……她甚至能聞到箭鏃上涂抹的、某種帶著腥甜鐵銹味的古怪油脂氣息。
就在林巖以為自己即將被釘成刺猬,或者被某個慌不擇路的士兵踩踏而死時,一陣極其沉重、極其規律、仿佛巨獸踏步的震動,由遠及近,從城墻缺口的方向傳來。
咚…咚…咚…
每一步落下,都讓泥濘的地面產生清晰的漣漪,震得她胸口發悶。
那覆蓋性的箭雨,竟也詭異地稀疏、停頓了下來。似乎城內的射手也被這沉重的腳步震懾。
林巖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將埋在泥里的臉側開一道縫隙,用一只眼睛,驚恐地望向震動傳來的方向。
雨幕和濃煙中,一個高大得近乎非人的身影,緩緩從城墻燃燒的缺口處踱步而出。
那人身量極高,肩背異常寬闊,穿著一身深青近黑的厚重皮甲,甲胄樣式古樸粗獷,邊緣鑲嵌著某種暗沉發亮的金屬片,甲片表面似乎還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霜,在火光和雨水的映照下,泛著幽冷的微光。他沒有戴頭盔,一頭如同墨染、夾雜著幾縷醒目銀絲的長發,用幾根細皮繩隨意地束在腦后,露出線條冷硬如刀削斧鑿般的側臉輪廓。雨水順著他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頜不斷淌下,卻沖刷不掉他身上那股仿佛來自極北苦寒之地的、深入骨髓的冰冷與肅殺。
他右手倒提著一柄造型奇特的巨大骨矛。矛桿粗如兒臂,色澤慘白,不知是何種巨獸的腿骨磨制而成,矛尖則是某種巨大獠牙的形狀,尖銳處流淌著幽藍的寒光,不斷有冰冷的水汽從矛尖蒸騰散逸,將周圍的雨點都凍成了細碎的冰晶。矛身上,還淋漓地向下滴落著粘稠的、冒著熱氣的鮮血。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雙眼睛。
當他緩緩轉動視線,掃過這片尸橫遍野的戰場時,林巖恰好對上了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瞳孔的顏色是極罕見的、近乎透明的冰藍色,如同萬載不化的寒冰核心。但此刻,這冰藍的底色上,卻燃燒著兩簇幽暗、壓抑、仿佛能焚盡靈魂的怒火!那怒火如此之盛,以至于他整個眼眶周圍的皮膚都隱隱透出一種不正常的暗紅紋路,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巖縫!眼神銳利如實質的刀鋒,冰冷、殘酷,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只有赤裸裸的審視與……毀滅的欲望!
被他目光掃過的地方,無論是掙扎的傷兵,還是試圖爬起的敵人,都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僵,瞬間僵直不動,連哀嚎都卡在了喉嚨里。
蒼焰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趴伏在泥濘中、形容狼狽的林巖身上。更準確地說,是定格在她胸前那枚因為劇烈動作而滑落出來、此刻正沾滿泥污卻依舊難掩其溫潤青白色澤的玉玨上!
那雙冰藍色的瞳孔,在看到玉玨邊緣那個古拙“乂”字符號的瞬間,猛地收縮!如同平靜的冰湖驟然被投入巨石!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不加掩飾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潮,轟然從他身上爆發出來!
“漢狗!”一個低沉、沙啞、仿佛砂石摩擦、帶著濃重異族口音,卻字字清晰的漢語,從他緊咬的齒縫間迸出,每一個音節都浸透了刻骨的恨意,“竟敢……褻瀆圣物!”
話音未落,他倒提的巨大骨矛猛地向地面一頓!
“咚!”
一聲沉悶的巨響,如同巨錘擂動大地!以骨矛落點為中心,一圈肉眼可見的、混雜著冰藍色光暈的沖擊波猛地擴散開來!地面上的泥濘、血水、乃至細小的碎石,瞬間被凍結、震飛!
緊接著,蒼焰仰天發出一聲長嘯!
那嘯聲完全不似人聲!高亢、蒼涼、充滿了穿透云霄的野性與力量!嘯聲中,他周身繚繞的冰寒氣息驟然暴漲!深青近黑的皮甲表面,那些暗沉發亮的金屬片驟然亮起無數道細密的、如同血管般搏動的幽藍紋路!
“嗚嗷——!!!”
隨著他的長嘯,一聲更加宏大、更加震撼靈魂的狼嚎聲,仿佛自九天之上,又仿佛自九幽之下,憑空炸響!整個戰場都為之一靜!
下一刻,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蒼焰的身后,虛空劇烈地扭曲、波動!一頭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完全由幽藍冰焰構成的冰原狼虛影,轟然凝聚成形!
那狼魂高達丈余(約三米多),體態雄健流暢,每一根毛發都仿佛由跳動的冰藍色火焰構成,散發著刺骨的寒意!巨大的狼吻張開,露出森然如冰錐的利齒,幽深的眼眶中,燃燒著兩團與蒼焰眼中如出一轍的、充滿毀滅欲望的冰藍魂火!一股洪荒、古老、暴戾的恐怖氣息,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戰場!距離稍近的一些士兵和皮袍戰士,直接被這股氣息沖撞得七竅流血,軟倒在地!
“狼……狼神!”有懂蒙語的皮袍戰士發出驚恐到極致的尖叫,甚至有人當場跪伏下去,瑟瑟發抖。
蒼焰眼中寒芒爆射,手中骨矛猛地指向林巖所在的方向,更是遙遙指向了城墻內側那剛剛射出恐怖箭雨的位置!
“撕碎他們!”
隨著他冰冷如鐵的命令,那頭巨大的冰原狼魂,仰天發出一聲撕裂蒼穹的咆哮!
“嗷——!!!”
巨大的狼魂猛地騰空而起!動作快如一道撕裂夜空的幽藍閃電!它所過之處,空氣仿佛都被凍結,留下一條清晰的、彌漫著冰晶白霧的軌跡!
目標,正是那剛剛射出箭雨的城墻內側!
“放箭!快放箭!射死那怪物!”城墻內側傳來明軍軍官變了調的、歇斯底里的尖叫。
然而,第二波倉促射出的箭雨,在接觸到那幽藍狼魂周身彌漫的恐怖寒氣時,速度驟然銳減!精鋼打造的箭鏃和堅韌的箭桿表面,瞬間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晶瑩的冰霜!如同射入了一片無形的、極度粘稠冰冷的泥沼!
箭矢失去了動能,變得綿軟無力,如同被凍僵的蝗蟲,噼里啪啦地從半空中墜落下來!
狼魂毫不停滯,巨大的冰焰狼爪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狠狠拍向城墻!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那段本就搖搖欲墜、被火焰燒灼過的夯土城墻,如同被巨人用冰錘狠狠砸中!堅硬的凍土塊混合著燃燒的木料、碎石,如同炮彈般四散飛濺!城墻被硬生生拍出了一個巨大的豁口!躲在后面放箭的明軍士兵,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恐怖的沖擊波和飛濺的凍土碎石撕成了碎片,或者瞬間凍成了僵硬的冰雕!
冰霜迅速蔓延,將豁口周圍燃燒的火焰都瞬間凍結、熄滅!整個豁口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幽藍色的堅冰!
一擊之威,恐怖如斯!
狼魂懸浮在豁口上方的冰霧中,巨大的頭顱緩緩轉動,冰藍的魂火掃視著下方如同螻蟻般驚恐奔逃的明軍,帶著睥睨眾生的冷漠與暴虐。
碎石冰雨中,一個瘦小紅祅身影從尸堆里爬出——正是那個暴雨夜里拖沙袋的王栓柱!他從現世穿越而來,氈笠丟失,額頭淌血,卻拼命拖拽昏迷的同袍。腰間粗布袋被撕裂,半塊青稞餅滾落血泥中。
蒼焰看都沒看那被狼魂一擊摧毀的城墻。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死死地盯在泥濘中那個渺小的身影——林巖身上!更準確地說,是釘在她胸前那枚沾滿泥污的青白色玉玨上!
他倒提著那柄滴血的巨大骨矛,邁開沉重而穩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踏著凍結的泥濘和破碎的尸骸,朝著林巖走來。每一步落下,腳下的泥濘都被瞬間凍結成冰,發出輕微的碎裂聲。幽藍的寒氣如同實質的浪潮,隨著他的逼近,一波波地沖擊著林巖的感官,讓她如墜冰窟,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那個之前還兇悍無比的皮袍戰士,此刻如同見了貓的老鼠,連滾爬爬地讓開道路,匍匐在地,頭都不敢抬。
那幾個明軍士兵,包括那個小旗官,更是面無人色,連滾帶爬地向后縮去,恨不得把自己埋進泥里。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只剩下那沉重的腳步聲,和狼魂在冰霧中偶爾發出的、如同悶雷般的低吼。
蒼焰走到林巖面前,停下。巨大的陰影將趴伏在地的林巖完全籠罩。冰冷的、帶著血腥和硝煙味道的氣息撲面而來。
林巖艱難地抬起頭,雨水順著她的發梢、臉頰不斷淌下,模糊了視線。但她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雙冰藍色的、燃燒著毀滅之火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胸前的玉玨!
時間仿佛凝固了。
那雙冰藍的瞳孔,在看清玉玨邊緣那個清晰的、古拙的“乂”字符號的瞬間,如同遭遇了最猛烈的撞擊!
瞬間收縮!
收縮到了針尖般大小!仿佛要將那枚小小的玉玨吸入眼底深處!冰藍色的眼底,那壓抑的怒火如同被投入了滾油,轟然爆燃!但在這爆燃的怒火深處,卻極其詭異地、極其猛烈地翻涌起一種難以置信的、混雜著極致痛苦與……某種更深沉更復雜情緒的驚濤駭浪!
他握著骨矛的、骨節分明的大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可怕的“咔吧”聲,慘白的矛桿似乎都要被捏碎!高大的身軀,竟然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蒼焰開口了,聲音沙啞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狂暴,“從哪里……得到的……璇璣玉?!”
那“璇璣玉”三個字,仿佛是從他靈魂深處硬生生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冰棱碎裂般的寒意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痛楚?
冰冷的矛尖,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緩緩抬起,指向了林巖的咽喉。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