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寧婉的樂譜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線。她已經工作了一整夜，重新編排《聽見》的曲式結構，盡可能遠離《懺悔錄》的旋律框架。咖啡杯旁放著周梓豪凌晨發來的消息：「查不到《懺悔錄》的作者，但有個線索—1999年全國比賽前，林老曾威脅要封殺任何演奏這部作品的選手。」

寧婉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手機日歷提醒突然彈出：「今日10:00季昀診所復診」。她看了看時間——8:17，足夠洗個澡換身衣服。但當她站起身時，一個念頭突然擊中了她：母親的老房子。

自從母親去世，那棟位于城郊的別墅就一直空著，寧婉只定期請人打掃，自己很少回去。如果世上還有什么地方可能藏著關于《懺悔錄》的線索，那就是母親的書房。

電話接通音響了三聲，季昀才接起來，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寧婉？“

“我需要去趟我母親的老房子。“寧婉單刀直入，“你能陪我嗎？改到下午治療。“

電話那頭傳來窸窣的衣物摩擦聲，季昀似乎坐了起來：“發生什么事了？“

“直覺。“寧婉咬住下唇，“如果母親真的和《懺悔錄》有關，那里會有線索。“

沉默了幾秒，季昀回答：“給我一小時。診所對面見。“

掛斷電話，寧婉從衣柜深處翻出一把老鑰匙——黃銅質地，已經有些氧化，上面貼著褪色的標簽“玫瑰園7號“。這是母親家的鑰匙，她一直留著，卻從沒勇氣使用。

一小時后，寧婉站在診所對面的咖啡館前，看到季昀從出租車上下來。他穿著休閑的深藍色襯衫和米色長褲，沒打領帶，金絲眼鏡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不同于平日的專業形象，今天的他看起來幾乎像...一個普通人。

“沒開車？“寧婉注意到他是打車來的。

“聽力復查后醫生建議暫停駕駛。“季昀輕描淡寫地說，但寧婉敏銳地察覺到他左耳的助聽器換成了更大型號的專業設備。

出租車駛向城郊，兩人并肩而坐，中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會碰到彼此，又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寧婉的玫瑰香水，季昀的雪松須后水。

“昨晚我查了些資料。“季昀打破沉默，“《懺悔錄》在學術圈被稱為'幽靈作品'，沒有正式出版記錄，但至少有二十篇論文研究過它的獨特和聲結構。“

寧婉轉動著手中的鑰匙：“母親從不讓我碰她的樂譜收藏。小時候有一次我偷偷翻開她的筆記本，她罰我連續練習音階八小時。“

季昀若有所思：“強迫型人格常有的信息控制傾向。“

“別說術語。“寧婉皺眉，“她就是我母親，不是什么'案例'。“

“抱歉。“季昀輕聲說，“職業習慣。“

車窗外的城市景觀逐漸被郁郁蔥蔥的樹木取代。寧婉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你昨天提到的國外研究院邀請...是怎么回事？“

季昀明顯怔了一下：“你怎么...“

“你前女友說的。'收集那些脆弱的藝術家，然后看著他們飛走'。“寧婉模仿著莫凌尖刻的語氣，“我猜是你要飛走？“

“瑞士聽覺研究中心提供了一年訪問學者職位。“季昀的聲音變得謹慎，“還在考慮。“

寧婉點點頭，假裝對窗外一閃而過的廣告牌產生了濃厚興趣。一年。足夠讓一段剛萌芽的感情自然消亡。她不該在乎的，畢竟他們只是醫患關系...不是嗎？

出租車停在一棟爬滿常春藤的老別墅前。寧婉深吸一口氣，鑰匙在鎖孔里轉動時發出沉重的咔噠聲，像是打開了時光隧道。

門廳里彌漫著灰塵和木質家具的氣味，所有家具都蒙著白布，像一群沉默的幽靈。寧婉徑直走向二樓書房，季昀跟在后面，腳步聲在空蕩的房子里異常清晰。

書房的書架上擺滿了音樂理論書籍和樂譜集。寧婉開始系統地檢查每一個文件夾，季昀則負責翻找抽屜。

“你父親...“寧婉一邊翻找一邊試探地問，“他長什么樣？“

季昀停下動作：“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只是好奇。你從沒提過他的樣子。“

季昀從錢包里取出一張照片：“去年在療養院拍的。“

照片上的老人坐在輪椅上，銀發整齊地梳向腦后，面容嚴肅，但眼睛和季昀如出一轍——同樣的形狀，同樣的深邃。寧婉的呼吸微微加速，她確定從未見過這張臉，卻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找到什么了嗎？“季昀問。

寧婉搖頭，轉向母親的古董書桌。一個上鎖的抽屜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試了幾把鑰匙都不對，最后用發卡巧妙地撥動了老式鎖的機關。

抽屜里只有一本黑皮日記本和幾張老照片。寧婉翻開日記本，母親熟悉的字跡躍入眼簾：

「1999年5月12日。第三次見季醫生。他說我的聽覺幻覺可能與童年創傷有關。可笑，我唯一的創傷就是沒能成為最好的...」

寧婉的手開始顫抖。她快速翻到后面：

「1999年6月3日。季醫生今天彈了《懺悔錄》給我聽。他說這部作品能證明我的聽覺沒有問題，只是感知方式不同。我幾乎要相信他了...」

“季昀。“寧婉的聲音繃緊，“你父親給我母親彈過《懺悔錄》？“

季昀快步走過來，閱讀著日記內容，眉頭越皺越緊：“這說不通...父親一直說《懺悔錄》是治療失敗的原因...“

寧婉繼續往后翻，突然停在一頁上：

「1999年7月15日。季醫生今天越界了。他說如果我放棄鋼琴，專注治療，他愿意...不，這太荒謬了。我絕不會放棄音樂，即使代價是永遠活在幻覺中。」

“越界？“寧婉抬頭看季昀，“這是什么意思？“

季昀的臉色變得蒼白：“我不知道...“

日記最后一頁被撕掉了，只留下殘破的邊緣和一行模糊的字跡：「他答應會照顧你，無論發生什么...」

寧婉的心跳如雷。她翻看那幾張老照片——母親在舞臺上演奏的照片，其中一張背景里，一個酷似季昀父親的男人站在側幕，表情專注得近乎癡迷。

“你父親和我母親...“寧婉的聲音哽住了，“他們之間有什么？“

季昀摘下眼鏡，用力揉了揉鼻梁：“我只知道父親對你母親的治療非常重視，甚至因此推遲了自己的手術。后來治療突然中止，他消沉了很久。“

寧婉的視線落回那行字——“他答應會照顧你“。這個“你“是指誰？母親自己？還是...

她的手機突然響起，周梓豪的來電。接聽后，周梓豪急促的聲音傳來：“婉姐！出大事了！林總監向媒體爆料你有嚴重心理問題，還說你母親有精神病史！現在記者把音樂廳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寧婉的血液瞬間凍結：“什么？“

“更糟的是，有人匿名爆料季醫生的醫療事故，說他三年前害死過一個病人！網上已經炸鍋了！“

寧婉看向季昀，后者的表情告訴她，他已經從她的反應中猜到了什么。她掛斷電話，快速搜索新聞——果然，“知名心理醫師季昀手術過失致人死亡“的標題赫然在目，配圖是他離開法院的舊照。

“季昀...“寧婉不知如何開口。

“三年前的事。“季昀的聲音出奇地平靜，“患者術后突發腦出血，家屬指控我操作不當。醫療鑒定證明是罕見并發癥，但輿論已經...“

他沒有說完，但寧婉懂了。就像現在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一樣——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丑聞本身。

“我們得回去。“寧婉將日記和照片塞進包里，“林嘉怡這是全面開戰。“

走出書房時，季昀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寧婉，關于日記內容...我需要時間查證。我父親和你母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我確實不知情。“

寧婉望進他的眼睛，那里有她從未見過的不確定和脆弱。她想相信他，但母親日記中那些曖昧的句子像毒刺一樣扎在心頭。

“你知道嗎，“她輕聲說，“我小時候一直以為父親離開是因為我不夠好。現在我想知道，他離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回程的出租車上，兩人各自沉默。寧婉的手機不斷震動——徐莉的未接來電，樂團同事的信息，甚至幾家媒體的采訪請求。她統統置之不理，只是盯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色。

季昀的手機也響了幾次，他看了一眼就按掉：“醫院同事。看來消息傳得很快。“

“你前女友的杰作？“寧婉忍不住問。

季昀搖頭：“莫凌雖然偏執，但不會做這種事。更可能是林嘉怡...或者沖我來的其他人。“

寧婉想起莫凌說過的話——“特別是那些和他父親有關的“。現在她明白了其中的暗示。季昀接近她，是否真如莫凌所說，只是出于對他父親某個未完成課題的執念？或者更糟...是因為某種愧疚？

“季昀，“寧婉轉向他，聲音低沉而堅定，“你第一次見我時...知道我是誰嗎？知道我是李蘊的女兒嗎？“

季昀的睫毛微微顫動：“知道。“

“所以你來音樂廳不是巧合。“

“不是。“季昀承認，“徐莉告訴我有個小提琴手需要心理輔導，當我看到你的名字...“

“你早就知道我們的父母有關系。“寧婉的聲音開始發抖，“卻從沒告訴我。“

出租車駛入城區，喧囂的街道與車內的寂靜形成鮮明對比。季昀深吸一口氣：“一開始是職業道德約束，后來...“

“后來什么？“

“后來我害怕。“這簡單的承認似乎耗盡了季昀的全部力氣，“害怕這會改變我們之間... whatever this is（無論這是什么）。“

寧婉別過臉去，眼眶發熱。Whatever this is——多么精確又模糊的定義。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醫患？朋友？還是被父輩陰影籠罩的兩個可憐蟲？

“音樂廳到了。“司機提醒道。

果然，音樂廳前圍滿了記者。寧婉剛要下車，季昀攔住她：“后門下。我從前門吸引他們注意。“

“不行！你的醫療事故已經...“

“正因如此。“季昀苦笑，“我對付記者有經驗。去找周梓豪，查清《懺悔錄》的來源。我會聯系老管家，看父親是否留下相關記錄。“

他下車前，寧婉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最后一個問題。瑞士的邀請...你打算接受嗎？“

季昀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長到足夠讓寧婉的心跳加速：“那取決于這里是否還有未完成的事。“

他關上車門，整了整衣領，大步走向記者群。寧婉從后視鏡中看到，記者們立刻像嗅到血腥的鯊魚般圍了上去。她強迫自己轉開視線，給司機報了周梓豪家的地址。

手機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想知道《懺悔錄》的真相嗎？今晚8點，音樂學院老琴房。單獨來。——一個朋友」

寧婉盯著這條信息，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這明顯是個陷阱，但如果是唯一能找到真相的機會呢？

她回復：「怎么證明你是朋友？」

對方很快發來一張照片——一本泛黃的樂譜扉頁，上面寫著《懺悔錄》三個大字，下方署名處被墨水涂黑，但隱約可見一個“李“字。

寧婉的血液幾乎凝固。這個筆跡...是母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