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玥瑤裹著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出了門。

到了和顧野約定的地點，她不放心，再一次數(shù)了數(shù)藤箱里的老物件，有她在多維度表示兌換的，有村里收的；還有一封寫給老物件收購站的信，希望能夠有回信。

村口老槐樹的枝椏在晨霧里若隱若現(xiàn)，她踮腳往山路方向望，鞋尖在結霜的泥地上蹭出兩個淺坑——

昨夜特意去了趟多維度超市，唐寶寶店里有老物件價值測定儀，她把收來的老物件挨個進行測試，最后有價值的不過十來件，剩下的她得退給嬸子們。

睡的太晚，這會兒凌玥瑤眼皮子直打架，后頸卻繃得像根弦。

“等很久了？“

清亮的男聲驚得她肩膀一縮，轉頭就見顧野裹著軍大衣立在身后，帽檐上還沾著草屑，顯然是從田里直接趕過來的。

他的目光掃過她發(fā)青的眼尾，眉心立刻擰成個結：“昨兒沒睡好？”

“整理舊物晚了些！”

凌玥瑤把藤箱往顧野的手里塞，指尖觸到他掌心的硬繭，倒比自己的手還涼：“收購站的人最忌諱拖泥帶水，早一天送到，早一天有準信。”

她頓了頓，聲音放軟些，“再說...我總怕王翠蘭那雙眼盯著。”

顧野想要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凌玥瑤偏頭躲開，他卻固執(zhí)地又探過來：“燒沒燒？”

見她瞪人，顧野才低笑一聲，把箱子綁在后座，又把信揣在了懷里：“成，我這就去縣里幫你送樣品。“

他轉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你那信，我會親自塞給供銷社主任的。“

凌玥瑤望著他踏碎晨霜的背影，忽然喊住他：“顧野！“

他停步轉身，晨光里帽徽閃著微光。

“真的要謝謝你！“凌玥瑤也知道顧野看她和妙妙孤兒寡母的，真心想幫助她。

顧野盯著她眼底的暗青，沒說話，只重重頷首。

第二天。

日頭爬到頭頂時，凌玥瑤正蹲在院子里給妙妙梳小辮。

竹篦子刮過發(fā)梢的沙沙聲里，院外傳來腳步聲，妙妙突然蹦起來：“顧叔叔！“

顧野手里拎著個竹籃，籃底墊著干草，露出半打雞蛋和兩塊金黃的玉米餅。

他蹲下來讓妙妙撲進懷里，鼻尖沾了她臉上的蘋果紅：“小饞貓，餓了吧？“

“顧叔叔帶的餅餅香！“妙妙小鼻子聞了聞味道“比太奶做的還香！“

“就你個小嘴挑！”凌玥瑤捏了妙妙的小臉。

凌玥瑤接過竹籃，指尖觸到余溫，抬頭就撞進他的目光。

他喉結動了動：“大隊部給分的雞蛋，我多留了幾個。玉米餅是我奶奶非讓捎的，說你們娘倆兒飯量小，別省著。“

“幫我謝過王奶奶。”凌玥瑤把餅掰成小塊喂妙妙，看女兒吃得嘴角沾著碎屑，心頭軟得發(fā)疼。

顧野蹲在旁邊幫她拾掇曬在竹匾里的干野菜，突然說：“昨兒夜里巡邏，我又去王翠蘭家后墻轉了轉。“

凌玥瑤的手頓住。

“有新踩的鞋印，42碼。“他聲音放得很低，“看樣子這個人對你虎視眈眈啊！“

凌玥瑤垂眼替妙妙擦嘴，指甲掐進掌心：“我知道。“

顧野抬頭看她，晨光里她睫毛投下陰影，把情緒遮得嚴實：“你別自己硬扛。“

“我沒硬扛。“她突然笑了，“我在攢底氣。“

凌玥瑤就顧野吃飯，他直接拒絕離開了。

傍晚的廚房飄著紅薯粥的甜香。

凌玥瑤端著碗剛要出門，就聽見王翠蘭的尖嗓門炸響：“咱村啥時候出能人了？能跟縣里搭上線？破銅爛鐵也能賣錢，我看這凌玥瑤肯定憋著大的，坑村里人呢！“

幾個端碗的村民停住腳步，有年輕媳婦湊趣：“王嬸子這話咋說？”

“昨個，我聽人說她往顧隊長懷里塞東西！“王翠蘭拍著桌沿，“顧隊長剛退伍，懂個啥買賣？指不定是被迷了眼！“

“還有啊，這凌玥瑤看人下菜碟，有的人家舊物要，有的就退回去了……“王翠蘭繼續(xù)拱火。

“王嬸子說的對，我家的舊物件就被退了回來，說沒有價值！”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附和，是村里的李三叔。

王翠蘭見有人贊同她，語言更加沒有邊際。

“凌玥瑤，你究竟是不是騙大家，是不是有別的心思……”

外婆顫巍巍扶著門框站起來，手里的碗晃得粥都灑了：“我外孫女不是那種人！她就是想...想讓村里大家過好日子！”

“喲，張老婆子還護短呢！“王翠蘭扯著嗓子笑，“不會等收購站查出這貨來路不明，看她們娘倆還咋在村里抬頭！“

屋外鬧哄哄的。

凌玥瑤攥著碗的手青筋直跳，妙妙躲在她身后揪她衣角，小奶音帶著哭腔：“媽媽，她說我們...”

“不怕。“凌玥瑤蹲下來給女兒擦眼淚，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媽媽會讓她們再也罵不出口。”

凌玥瑤走了出去，她聲音中期十足。

“李三叔，話不能這么說，我昨天收村里老物件的時候就說了，不是所有老物件都符合要求，要專家評估才行。”

“什么專家評估，我不懂……”李三叔搖頭。

“既然有些人不信任舊物件能換錢和票，那么不參與就是了，我凌玥瑤也不強迫。至于王嬸子說的，我的舊物件來歷不明，請問有什么證據(jù)嗎？還是王嬸子心里有鬼，看別人也是鬼！”凌玥瑤反唇相譏。

“你個小蹄子，說什么呢？”王翠蘭急了。

見王翠蘭口舌不干凈，外婆拿起個掃把就要打了出來，嚇得人群立馬散了。

凌玥瑤扶住顫抖的外婆。

“外婆，你別氣，別傷了身體。”

“這王翠花再敢瞎咧咧，我打斷她的腿。”老人還呼哧呼哧喘氣。

凌玥瑤抱住外婆。

“沒事，等我以后強大起來了，質疑我的人就沒有了。”

夜里，油燈在炕桌上跳著豆大的光。

凌玥瑤翻開賬本記賬。

“媽媽，我們要發(fā)財了嗎？“妙妙趴在炕沿，小腦袋歪成個問號。

凌玥瑤把女兒摟進懷里，鼻尖蹭著她軟乎乎的發(fā)頂：“快了，寶貝。

等媽媽談成合作，就能給你買花裙子，買糖霜餅干，買...買一屋子你愛吃的。“

“那顧叔叔呢？“妙妙突然問，“顧叔叔能來吃餅干嗎？“

凌玥瑤的手頓了頓，望著窗外的月亮笑了：“顧叔叔啊...他本來就是要和我們一起吃餅干的。“

后半夜起了風，吹得窗紙嘩啦響。

凌玥瑤裹著棉襖摸出門，王翠蘭家后墻的影子像頭蹲伏的野獸。

她打著火柴，借那點微光掃過墻根——新腳印比上次深了寸許，鞋跟處的月牙痕更明顯，像是用鐵釘特意磨出來的標記。

回到家，她在本子最后一頁寫下：“42碼，月牙痕，頻繁踩點。他們不會罷休，我必須先發(fā)制人。“

筆鋒重重頓在紙上，暈開團墨跡。

第二日清晨，顧野的敲門聲比雞叫還早。

他手里舉著封蓋了紅戳的信，軍大衣上沾著露水：“收購站回函了，讓你三天后去縣城面談。“

凌玥瑤望著遠處被晨霧染成淡青的山巒，風掀起她的布衫角，把信上的紅戳吹得忽明忽暗。

妙妙揉著眼睛跑出來，撲進她懷里，小手指著山那邊：“媽媽，縣里有糖嗎？“

“有。“凌玥瑤吻了吻女兒的額頭，又抬頭看向顧野，“不止糖。“

山風卷著新麥的香氣掠過村口，王翠蘭家的煙囪正冒出黑煙。

凌玥瑤摸了摸懷里的信，指尖觸到鐵皮餅干盒的棱——這一回，她要讓所有想看她笑話的人，都抬頭看她站在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