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失所望，對方赴宴般地來了。鞋跟踏在水泥地板上急促的聲音越來越近，她暗中握緊了手中的刀。

頭頂處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就是現在，西爾維婭快速抬手，精準釋放能力破開了地板——

沒有出現模擬中的心跳驟停，是好事。她已經來不及想那么多。

這里的樓房大多搖搖欲墜，如果在樓中使用炸彈，反而會適得其反，讓自己有被埋在廢墟下的危險。

但西爾維婭并不害怕，在這里死掉已經是最壞的結局，無論是被槍殺或是被壓扁，總之不會更糟。

在對方下墜的同時，那人也意識到這是唯一的破綻，但她也已經準備好應戰。

眨眼間西爾維婭俯身躲避，快速拉近兩人的距離，子彈擦過她的肩膀，或是胸膛腹部沒入一顆，但她現在全不在乎，攥緊手中的匕首，用力地插入了對方頭盔下的空隙，將對方撞到了墻上。墻面發出聲響，濺起嗆人的灰塵。

但似乎對方在看見她的臉后，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不過她此時顧不上那么多，抽出刀，又直直地捅入腹部，再次拔出。后退兩步，她緊盯著那人接下來的動作。

敵人的后背貼到墻上，慢慢滑下，手中的槍掉落在地上，她知道她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但對方又費了很大力地摘下了頭盔，只為再一次看清眼前之人。

莉莉絲？她想，不，這不可能，但對方又與記憶中的模樣別無二差。她混亂的腦海中，逐漸只留下唯一的念頭。

能死在你的手上，也算是善終。那么，莉莉絲，我們地獄見。

她眼神漸漸失焦，所見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層紗布，如手術臺上被蓋上白布的尸體。

西爾維婭俯視著倒在地上的女人，她身著黑色的作戰服，腰間系著一條皮帶，掛著彈藥和武器。雇傭兵的打扮，她打量著。

在她的臉頰一側，有一道細長的傷疤，從眼上一直延伸到下巴。

西爾維婭始終注視著她的動作，假如她仍企圖反擊，她會立刻了結她。

而此刻對方僅僅徒勞地捂著腹部的傷口，血液從指間淌下，只有雙眼努力地盯著她，似乎在她身上在找誰的影子。

“你們……咳咳，可真一點都不像?！?

伴隨著遺言一同涌出的還有她嘴角鮮紅的血液，她的雙眸逐漸黯淡，斷了氣息。

她看著面前徹底死去的人，對方殘留的情緒還未消散。她本以為死亡會是無法比擬的苦澀，但她這次卻嘗到了一顆淡淡的，酸甜的糖。

西爾維婭同樣靠在墻邊坐下，滯后的痛覺終于抓住了她的思緒，力氣被涌出的血液帶走。通訊中傳來同伴的喊聲，在她失去意識前，終端和現實的聲音重合。

“……快走。”她也只來得及說出這一句話，便徹底昏了過去。

她會像誰呢？明明她就只是她，但無緣無故又怎么會將兩個不相關的人聯系起來。

西爾維婭似乎掉進了一片海，下沉，下沉，她喘不上氣，無法再思考，轉身又碰上冰冷的玻璃，恰和代替了子宮的培養皿是一樣的溫度。

再次醒來時，西爾維婭已經躺在了基地的病床上。身邊儀器滴滴答答，輸液袋的液體不斷流進她的血管。

身上的傷口在肌肉牽扯時仍會疼痛，她掙扎著坐起來，一雙手扶住她的手臂，是慕云。她借著她的力靠在床邊，大口喝著水。

“干得不錯，西爾維婭，如果沒把自己搞成這樣就更好了?！蹦皆菩π?，說著。

余光瞥到她眼下的黑暈以及有些憔悴的神情，西爾維婭開口道：“救災工作還沒結束嗎？”

“不，兩日前就收工了?！?

“我睡了多久？”她接著又問了一句。

“兩天。并且你帶了一身的槍眼回來，醫療部快忙出重影了，因為A2那幾人，我的終端消息聲就沒停過……”

“但無論如何，歡迎回來，西爾維婭?！彼f。

此時她們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了共識。盡管稱這次任務為支援，但傷亡率卻出奇地高。在西爾維婭未醒來前，慕云盯著心電圖略帶平淡的波折，想起了一同前去的A5小隊。同去五人中兩人因塌方被埋，另外三人負傷戰斗，最后只剩下一人歸來。

兩三天前，A5隊員非晚來找過她，說是想把外勤的報酬改成半箱酒，理由是慶祝隊長的生日。慕云批準了，還額外批了一天的假。

“等這次回來，連帶你們之前的功勞一起獎勵。”她笑著說。

沒想到最后是追記功勛，甚至連尸首都未帶回的結局。慕云的腳步在病房外停住，遠遠瞥見非晚獨自坐著的身影，很快便移開視線，她只能匆匆離去。

一開始慕云只把西爾維婭當成一件武器，這是阿瑪爾的示意，即使還未加打磨，但未來一定會變得鋒利無比。

西爾維婭似乎對待訓練很認真，下達的指令都精確無誤地完成，她總感慨這真是一把利刃。大概是身體的特殊原因，西爾維婭成長得很快，沒過多久便不再是個小女孩的模樣，個頭也很快趕上了慕云。

直到某次。慕云注意到她訓練中變扭的動作，開口詢問，西爾維婭卻搖搖頭表示無礙。直至訓練結束后的拉伸，慕云才發現了她扭傷的手臂。

沒有人告訴過她這是不正常的，她甚至不知道那也是受傷的一種。

在某一瞬間她突然意識到她只是個年幼的孩子，僅次而已。

“不適要及時匯報，無論大小。”

其余的慕云沒有多說，只是替她包扎固定了手臂，替她洗澡更衣。第一次，她看清了她身上遍布的傷口，針眼，切口或是縫針，明明還未正式上過戰場就已經傷痕累累。

她手上的動作慢了半分，可憐的孩子，她忍不住想。內心卻有一個聲音低聲告訴她，你開始心疼她了，你完蛋了。

而西爾維婭此刻在浴缸里昏昏沉沉，潔白的睫毛顫動，呼吸平穩。她想著，若不是在這樣特殊的時間，她也一定會有不同的人生軌跡吧。

當西爾維婭從急救室被抬到病房，又一天，兩天，她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人，在心里默默祈禱著她一定要醒來。

當慕云回過神，眼前之人再次睡著了。

西爾維婭此刻正低著頭，做著一個冗長的夢。

“晚安?！蹦皆戚p聲說道，順手將她塞回了被窩。

大抵是過于勞累，西爾維婭并沒有因為對方的動作幅度過大而被驚醒。

把未愈合的傷以及明天的路都暫時拋之腦后，她在柔軟的床鋪上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