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越來越急，幾乎要把門板震碎。沈清漪將白玉平安扣藏入衣領，深吸一口氣才打開門。

沈墨書站在門外，臉色慘白如紙，長衫下擺沾著可疑的暗紅色斑點。他一把抓住沈清漪的手腕，正好按在那處新添的淤青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

“福伯死了。“沈墨書聲音嘶啞，“突發心疾。“

沈清漪盯著二叔袖口上的血跡：“在……鏡堂？“

沈墨書瞳孔驟縮：“你怎么知道？“他猛地逼近，身上帶著鏡堂特有的檀香與血腥混合的氣味，“你看見了什么？“

“我什么都沒看見！“沈清漪掙脫后退，“只是猜測……您剛才不是去鏡堂了嗎？“

沈墨書審視她良久，突然換上溫和表情：“是，福伯去上香時突然倒下。“他嘆了口氣，“老人家年事已高……你早些休息，明日不要到處走動，宅子里要辦喪事。“

待沈墨書離開，沈清漪立刻鎖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福伯的死絕非什么“心疾“——她親眼看到鏡堂里發生了什么。那面八角銅鏡在流血，而沈墨書卻像得到寶物一般欣喜若狂...

窗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哭聲。沈清漪悄悄掀起窗簾一角，看到幾個家丁抬著一副擔架匆匆走過，上面蓋著白布，露出一只枯槁的手——福伯的手里緊緊攥著什么東西，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是一塊鏡子碎片。

次日清晨，棲梧莊掛起了白燈籠，卻不見靈堂。小翠送來早飯時眼睛紅腫，說話也帶著鼻音。

“福伯的遺體呢？“沈清漪問道。

小翠驚慌地搖頭：“老爺吩咐，福伯是家生奴才，按規矩不能設靈，天不亮就……就送出去埋了。“

“埋在哪里？“

“奴婢不知。“小翠聲音越來越小，“老爺不許人問……還讓把福伯的東西都燒了……“

沈清漪想起程先生約她午時相見，借口頭痛需要休息，將小翠支了出去。她從箱底翻出一件丫鬟的衣裳換上，趁眾人忙碌時溜出聽雨軒。

宅院里的氣氛詭異非常。仆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見有人來又立刻散開。沈清漪低著頭快步穿過回廊，忽然聽到兩個婆子在假山后竊竊私語。

“……福伯死得蹊蹺……眼睛都被刺瞎了……“

“噓！別讓老爺聽見！二十年前那場大火后，鏡堂鬧鬼不是一次兩次了……“

“聽說昨兒個鏡子里又爬出東西來了……“

沈清漪心頭一跳，正要靠近細聽，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輕咳。她轉身看到春桃——那個說看到黑影的小丫鬟，正緊張地絞著衣角。

“小姐……小姐是要去藏書閣嗎？“春桃聲音細如蚊蚋，“程先生讓奴婢告訴您，改在那里見面……花園不安全……“

藏書閣位于宅子東側，平日少有人至。沈清漪推門而入時，霉味撲面而來。陽光透過高處的彩繪玻璃窗，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投下斑駁光影。

“程先生？“

書架后轉出一個人影，卻不是程先生，而是昨日那個說李媽偷東西逃跑的廚房幫工阿貴。他鬼鬼祟祟地遞來一封信：“程先生臨時有事出城了，讓小的轉交小姐。“

信紙上只有寥寥數語：「墨書已知你我接觸。福伯之死非意外，乃鏡靈反噬。你腕上淤青是靈魂被侵蝕的征兆，速尋《鏡志》下冊，內有破解之法。三日后歸。——程」

“程先生還說什么了？“沈清漪將信紙揉成一團塞入袖中。

阿貴搖頭，又壓低聲音道：“但小的知道福伯臨死前留下話……說'小姐不是小姐'……“

“什么意思？“

“小的也不明白。“阿貴緊張地望向門口，“還有……老爺今早命人把西跨院所有鏡子都搬進了鏡堂，連丫鬟們用的梳妝鏡都收走了……“

沈清漪心頭一凜。打發走阿貴后，她在藏書閣翻找起來。《鏡志》這書名她從沒聽過，但程先生特意提及，必定重要。

兩個時辰過去，夕陽西斜，沈清漪已翻遍了大半個藏書閣卻一無所獲。正當她準備放棄時，最頂層書架上一本落滿灰塵的《江南風物志》引起了她的注意——書脊處有被反復取放的痕跡。

取下書本，后面竟藏著一個暗格！里面放著一本薄薄的藍皮冊子，封面上用朱砂寫著《鏡志·下》。

沈清漪雙手顫抖著翻開第一頁，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古怪符號和咒文。翻到中間時，一頁泛黃的紙張滑落出來——是一張族譜片段，記錄著沈家二十年前的人口。

「沈墨軒，妻林婉如，女沈清漪（養女），生于民國六年……」

養女？！沈清漪如遭雷擊。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沈墨軒與林婉如的親生女兒！族譜邊緣還有一行小字：「鏡中生，世間養，滿月歸，陰陽隔。」

正當她試圖理解這些文字的含義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沈清漪慌忙將族譜塞回原處，只撕下記載自己身世的那頁藏入鞋底，閃身躲到書架后。

門被推開，沈墨書和福伯的兒子沈忠走了進來。

“……就在這附近。“沈墨書聲音陰沉，“那本書必須找到銷毀。老東西死前肯定告訴了程錦年什么……“

“老爺，程先生真的會背叛您嗎？“沈忠問道，“當年那件事他也有份……“

“二十年了，人心會變。“沈墨書冷笑，“尤其是當他發現我們騙了他……快找！“

沈清漪屏住呼吸，從書架縫隙中看到沈墨書取下了那本《江南風物志》，發現暗格空無一物后臉色大變。

“有人來過！“他厲聲道，“查！今天誰進過藏書閣！“

腳步聲遠去后，沈清漪又等了一刻鐘才敢出來。暮色已深，她必須趕在沈墨書查到她頭上之前回到聽雨軒。

剛踏出藏書閣，一只手突然從黑暗中伸出，將她拽入旁邊的竹林！沈清漪剛要尖叫，嘴巴就被捂住。

“別出聲。“是程先生！他衣衫凌亂，額角帶傷，完全不像“出城“的樣子，“我長話短說。沈墨書要用你祭祀往生鏡，就在三日后月圓之夜。“

沈清漪掙開他的手：“為什么是我？我不是沈家的……“

“你看到了族譜。“程先生苦笑，“沒錯，你不是沈墨軒親生，但這恰恰是你對沈墨書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你能喚醒鏡中封印的東西。“

“什么東西？“

“你母親……或者說，鏡中的那個'她'。“程先生警惕地望向四周，“二十年前，我們犯了個錯誤。沈墨書以為獻祭你能彌補，但我發現……你才是真正的……“

竹林中突然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程先生一把推開沈清漪：“跑！別回頭！“

沈清漪踉蹌著沖出竹林，身后傳來打斗聲和程先生的悶哼。她不敢停留，一路奔回聽雨軒，鎖上門后癱坐在地，鞋底的那頁族譜已被汗水浸透。

梳妝臺的銅鏡中，那個陰郁的“她“又出現了，這次鏡中人背后竟隱約可見八角銅鏡的輪廓。

“他說得對……你不是沈清漪……或者說，不完全是……“鏡中人的聲音帶著回聲，“你是鏡世界與現實的交界……所以沈墨書需要你……“

“你到底是誰？“沈清漪顫抖著問。

鏡中人緩緩抬頭，這次沈清漪終于看清了她的全貌——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容，只是眉間沒有朱砂痣，眼中盛滿無盡的哀傷。

“我是林婉如……你的母親……也是鏡中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