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千年之諾
書名: 千年雪未央作者名: 作家4fuKGP本章字數: 4093字更新時間: 2025-07-12 20:50:22
厚重的橡木門在身后無聲地關閉,將書房外所有細微的聲響隔絕。空氣驟然變得凝滯、冰冷,仿佛瞬間抽走了所有的氧氣。巨大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燈火如同流淌的星河,卻無法穿透這間頂級書房內彌漫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陳伯淵坐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桌后,身體深陷在昂貴的真皮座椅里。他沒有開頂燈,只有桌上一盞造型古樸的黃銅臺燈散發出昏黃的光暈,將他半邊臉籠罩在陰影之中,另一半則顯得冷硬如鐵。指間夾著的雪茄頂端,一點暗紅在昏暗中明滅不定,裊裊青煙扭曲上升,帶著一種辛辣而沉郁的氣息。
他的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冰的解剖刀,毫無溫度地落在站在書房中央的兩人身上。那視線先在女兒陳清瑤那張寫滿倔強的臉上停留片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視和深沉的失望。然后,緩緩移向站在她身側的江東。
那目光里的審視,瞬間變成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冰冷的評估。
江東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深色休閑裝,與這間充斥著名貴木材、古董擺件和藝術真跡的書房格格不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如同實質的針,刺在他的皮膚上,帶著上位者慣有的、俯瞰螻蟻般的冷漠。巨大的壓力如同無形的山岳,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心口深處,那自從接觸玉璜后就未曾真正平息過的隱痛,在此刻驟然加劇,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揉捏!
但他強迫自己站得筆直。下頜微微繃緊,迎向陳伯淵那足以讓許多商場老手都心生畏懼的目光。他不能退縮,不是為了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自尊,而是為了身邊這個,握著他手的女子。
陳清瑤的手,纖細、微涼,此刻卻異常堅定地、緊緊地攥著江東的手。她的掌心甚至因為用力而微微汗濕,傳遞過來的力量感,卻像一道溫暖的溪流,無聲地注入江東緊繃的身體,支撐著他挺直脊梁。她的側臉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清晰,線條緊繃,那雙墨玉般的眼眸里,燃燒著兩簇倔強不屈的火焰,直視著自己的父親。
“清瑤,”陳伯淵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平緩,卻像沉重的冰層下涌動的暗流,蘊含著巨大的力量,“你很清楚我的意思。帶他來,是要給我一個解釋?還是做最后的告別?”他緩緩吐出一口煙圈,灰白色的煙霧模糊了他銳利的眼神,卻讓那股壓迫感更加沉凝。
“爸!”陳清瑤的聲音清越而堅定,打破了書房的沉寂,“他不是什么需要告別的人。江東是我選擇的人。這就是我的解釋。”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擲地有聲。
陳伯淵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充滿嘲諷意味的弧度。他微微側過頭,目光重新落在江東身上,那眼神像是在評估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又像是在審視一個不自量力的闖入者。
“選擇?”他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帶著玩味的語氣,卻冰冷刺骨。“陳家的女兒,選擇的標準什么時候變得如此……低廉?”他彈了彈雪茄的煙灰,動作優雅,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殘忍。“一個……需要靠暑期工地打工才能完成學業的考古系學生?清瑤,告訴我,他能給你什么?是風餐露宿的田野考察?還是守著博物館那點微薄薪水的清貧生活?或者……”他的目光掃過江東洗得發白的衣領,語氣里的輕蔑幾乎凝成實質,“是讓你將來跟著他,去住那種連轉身都困難的出租屋?”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江東的心上。心口的劇痛瘋狂蔓延,幾乎要將他撕裂。屈辱、憤怒、還有深重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握著陳清瑤的手,下意識地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想開口反駁,想證明自己并非一無是處,但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現實的冰冷與沉重,如同這間書房里無處不在的昂貴家具,無聲地嘲笑著他的渺小。
“他能給我什么?”陳清瑤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徹底激怒的顫抖。她沒有看江東,目光依舊死死鎖住自己的父親,但握著江東的手卻更加用力,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力量和信念都傳遞過去。她的胸口劇烈起伏,眼中那倔強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甚至帶上了一絲玉石俱焚般的決絕。
“他能給我的,你們永遠不懂!”她的聲音如同冰凌碎裂,清脆而銳利,“不是錢!不是大房子!不是那些堆在倉庫里落灰的所謂‘收藏品’!”
她的目光猛地轉向江東。就在那一瞬間,江東清晰地看到,她那雙燃燒著怒火的墨玉眼眸深處,有什么東西劇烈地翻涌、破碎!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冰川在瞬間崩裂,露出了底下洶涌澎湃的巖漿!
風雪!漫天的風雪!冰冷的絕望!還有……那抹在雪地里絕望燃燒、最終被鮮血浸透的紅!
江東的瞳孔驟然收縮!心口那撕裂般的劇痛達到了頂點!他仿佛看到那個穿著紅嫁衣的身影,正透過眼前陳清瑤的雙眼,跨越千年的時空,無比清晰地凝視著他!
陳清瑤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江東的心上,也砸在這間充斥著銅臭和權力的冰冷書房里:
“他能給我一條命!”
“一條……前世就欠了我、今生終于能還上的命!”
“他能給我一個遲到了整整一千年的答案!”
“他能給我……”她的聲音陡然哽咽,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那淚水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破碎的光芒,卻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一種積蓄了千年、終于得以宣泄的、濃烈到極致的情感!她的目光死死鎖住江東震驚而痛楚的眼睛,一字一頓,字字泣血:
“他能給我……我前世沒等到的那個人!”
轟——!!!
江東的腦海一片空白!仿佛有萬千道驚雷同時在他靈魂深處炸響!前世!欠命!一千年!沒等到的人!
所有的線索——那重復了無數次的夢境!那風雪中的紅嫁衣!那染血的玉璜!那深入骨髓的心痛!還有陳清瑤初見玉璜時的異樣和那句“它好像認識我”……在這一刻,被這石破天驚的話語徹底貫穿!連接!點燃!
千年時光的塵埃被猛地吹散!冰冷的雪原,染血的戰場,絕望的殉情……一幕幕破碎的畫面如同狂暴的洪流,瞬間沖垮了他記憶的堤壩!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
他想起來了!他是江東!那個戰死沙場、至死緊握玉璜的漢將江東!
而她……她是清瑤!那個穿著嫁衣在他衣冠冢前自刎殉情的陳清瑤!
前世未能完成的約定!跨越生死的思念!千年輪回的尋覓!
巨大的沖擊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江東吞沒!他身體猛地一晃,臉色慘白如紙,心口那劇烈的絞痛幾乎讓他窒息!他下意識地反手,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回握住陳清瑤的手,仿佛那是他在驚濤駭浪中唯一的浮木!他的指尖冰冷,掌心卻滾燙,傳遞著靈魂深處無法言喻的震顫和確認!
陳伯淵被女兒這近乎瘋狂的話語徹底震住了!他臉上那掌控一切的冰冷和嘲諷瞬間凝固,化為一片驚愕和難以置信。“清瑤!你瘋了?!你在胡說些什么?!”他猛地從座椅上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在燈光下拉出長長的、極具壓迫感的陰影,聲音里充滿了驚怒,“什么前世今生?什么欠命?我看你是被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子灌了迷魂湯!”
他指著江東,手指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就憑他?一個……”
“就憑他!”陳清瑤猛地打斷父親的話,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她拉著江東的手,向前一步,用自己的身體微微擋在了江東身前。這個下意識的保護姿態,讓江東的心狠狠一顫。她仰起頭,淚水終于奪眶而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滾落,但她的眼神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星辰,帶著一種穿越了千年風霜、歷經生死輪回也未曾磨滅的堅定與執著!
她的目光越過震怒的父親,仿佛穿透了這間豪華的書房,穿透了千年的時光阻隔,直直地、無比清晰地望進江東靈魂的最深處。那眼神里,是前世風雪中未曾等到的遺憾,是自刎殉情時的決絕,更是今生重逢后、無論如何也要抓住的孤勇!
然后,她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句在靈魂深處回蕩了千年的誓言:
“前世沒等到你……”
她的聲音哽咽著,淚水洶涌,每一個字卻重逾千斤,砸在江東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這次……”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眼神中的火焰燃燒到極致,帶著一種無懼毀滅的瘋狂和孤注一擲的深情:
“……刀山火海,我都要闖!”
“刀山火海,我都要闖!”
這八個字,如同九天驚雷,在江東的腦海中轟然炸響!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穿越千年的重量,狠狠撞碎了他心中所有的壁壘、所有的猶豫、所有的自卑!
前世風雪中,她穿著嫁衣倒在血泊里的畫面,與眼前這個淚流滿面卻眼神決絕、為他直面父權滔天威壓的身影,完美地、震撼地重疊在了一起!
是她!真的是她!那個在奈何橋邊癡癡等待、只求他“走慢些”的清瑤!
一股滾燙的、混雜著無盡酸楚、狂喜、心痛和滔天勇氣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江東所有的理智!心口那劇烈的絞痛,在這一刻竟奇異地化作了燃燒的火焰!
什么門第!什么財富!什么陳伯淵的滔天權勢!在跨越了生死、等待了千年的愛戀面前,都變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值一提!
“清瑤……”一聲壓抑了千年的呼喚,帶著靈魂的震顫和哽咽,終于從江東的喉嚨深處爆發出來!不再是模糊的夢囈,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充滿了失而復得的巨大狂喜和無盡的心疼!
他猛地伸出雙臂,不顧一切地將眼前這個為他流下千年熱淚、為他許下“刀山火海”之諾的女子,狠狠地、緊緊地擁入懷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融入自己的靈魂深處,再也不分離!
陳清瑤的身體在他懷中劇烈地一顫,隨即同樣用力地回抱住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仿佛漂泊千年的孤魂終于找到了歸處。她的淚水瞬間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衫,滾燙的溫度透過布料,烙印在他的心口。
“我回來了……”江東的下頜抵在她散發著清香的發頂,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鼻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血淚,“清瑤……這一次……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讓你等了……”
兩人緊緊相擁,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書房里彌漫的陳伯淵的震怒威壓,窗外璀璨冰冷的都市燈火,都被隔絕在他們之外。只有彼此劇烈的心跳聲,透過緊貼的胸膛,清晰而有力地傳遞著,訴說著跨越千年的思念與失而復得的狂喜。
陳伯淵僵立在寬大的書桌后,臉色鐵青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女兒那番驚世駭俗的“瘋話”,還有此刻兩人那旁若無人、仿佛經歷了生死劫難后重逢的擁抱,都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和控制范圍。他精心構筑的、用財富和權力堆砌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更無法掌控的力量,狠狠地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他張了張嘴,想發出雷霆之怒,想命令保鏢將那個“蠱惑”他女兒的窮小子扔出去,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雪茄在指間無聲地燃燒,灰白的煙灰簌簌落下。
窗外的城市霓虹依舊冰冷地閃爍,照亮了書房內這無聲對峙的一幕,也照亮了緊緊相擁的兩人眼中,那足以焚盡一切阻礙、照亮千年輪回的熾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