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從哀嚎丘陵返回學院后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靜。

他沒有急著去處理那塊神秘的加密碎片，也沒有立刻投入到對新礦石的研究中。一個合格的工程師都明白，連續高強度的工作之后，必須留出一段冷卻期，用來整理數據、復盤流程，以及……讓發燙的大腦硬件降降溫。

他大部分時間都泡在自己的專屬閱覽室里，表面上是在研讀那些無人問津的古籍，實際上，他正將此次野外勘探采集到的所有環境數據，與他之前構建的區域模型進行整合.

葛德對自家弟子的這種“沉淀”狀態十分滿意。在他看來，天才就該是這樣，動時如雷霆萬鈞，靜時如深淵無波。他很識趣地沒有去打擾，只是每天準時地，讓餐廳的人把三餐送到閱覽室門口。

這天中午，葛德照常來送飯。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放下就走，而是在門口唉聲嘆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林天正沉浸在一段關于風元素API在不同海拔下的壓力衰減的數據擬合中，被這聲嘆氣強行從沉浸模式中拉了出來，感覺就像代碼寫到一半被產品經理拍了肩膀一樣煩躁。

他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葛德：“說。”

“唉，老師，還不是我那個老朋友，教古代文獻學的冬妮婭教授?！备鸬峦崎T進來，順手把一個還算溫熱的食盒放在桌上，苦著臉說道，“你也知道，我們這些搞研究的，忙起來就顧不上飯點。冬妮婭那老太太，比我還犟，天天在故紙堆里啃那些又冷又硬的肉餅，結果呢？老胃病又犯了，今天疼得都下不來床?！?

林天聞言，看了一眼食盒里那塊同樣開始變硬的烤肉，皺了皺眉。

“她不會用微型火焰術嗎？”他問出了一個在他看來最基礎的問題。

“嗨，別提了！”葛德一屁股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給自己倒了杯水，“你以為她沒試過？那老太太的火候控制，比我還差勁！不是把肉餅直接烤成了黑炭，就是把墊著的羊皮紙給點著了，差點把她那堆寶貝手稿給一起燒了?，F在她都快有心理陰影了。”

葛德也就是隨口抱怨兩句，發發牢騷。

但他沒注意到，林天的眼神，變了。

那是一種SRE聽到了一個愚蠢低效且存在巨大安全隱患的用戶操作流程后，那種混雜著鄙夷無奈和我他媽必須優化你的職業病眼神。

用一個需要精細操作的攻擊性法術，去執行一個只需要穩定熱量輸出的簡單加熱任務？

這他媽簡直就像是為了殺一個進程，而直接去拔服務器的電源線一樣愚蠢！

浪費！低效！而且極不安全！

林天那該死的、刻在骨子里的邏輯潔癖和優化強迫癥，瞬間就被點燃了。

他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走向墻角那個堆滿了他從銹蝕小巷淘來的一堆垃圾的麻袋。

“老師，您這是……？”葛德不解地看著他。

林天沒說話，他在那堆廢品里翻找起來，很快，就挑出了幾樣東西：幾塊大小不一的生銹青銅片，一小撮黑色的木炭粉，還有一截從報廢魔偶身上拆下來的、幾乎快要散架的能量傳導線。

他拿著這些東西，回到了實驗臺前。

“葛德，”他頭也不回地說道，“去給我弄點最低級的粘合劑，還有幾張最便宜的、寫廢了的羊皮紙過來?！?

葛德雖然滿頭霧水，但還是立刻照辦了。

幾分鐘后，當他拿著東西回來時，林天已經將那幾塊青銅片，用一把銼刀，磨成了一堆細膩的粉末。

“老師，您這是要……研究新的煉金配方？”葛德好奇地問。

“不。”林天搖了搖頭，拿起那些青銅粉末，對葛德解釋道，“這不是煉金。這是……對現有能源的再利用?！?

他指著那些粉末：“這是皮奇奧的主要材料，里面含有大量的火銅礦。你們平時只知道用力摩擦它，能迸發火星，用來引火。這是它最低效的用法?！?

林天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這種礦石粉末，在受到特定頻率魔力脈沖刺激時，會產生一種穩定而均勻的熱輻射，學名叫……焦耳熱效應。它不會燃燒，只會發熱?！?

葛-德聽得云里霧里，什么焦耳，什么效應，他一個字都聽不懂。但他聽懂了最后一句話——不會燃燒，只會發熱。

“那……那有什么用呢？”

林天沒有直接回答。他開始了他的操作。

他先是將那些青銅粉末，與木炭粉按照一個精確的比例混合，再用粘合劑調成一種粘稠的、黑色的糊狀物。

然后，他取過一張廢棄的羊皮紙，將這種黑色糊狀物，均勻地、薄薄地涂在了羊皮紙的中間。

接著，他拿出那根破爛的能量傳導線，從中抽出幾根比頭發絲還細的秘銀線，用一種極其靈巧的手法，將它們彎曲成一個簡單的、類似接收天線的形狀，輕輕地按在了那層黑色糊狀物上。

最后，他再蓋上另一張羊皮紙，用力壓實。

一張看起來臟兮兮的，巴掌大小的東西，就這么誕生了。

“這……這是什么？”葛德湊過去，聞了聞，一股木炭和鐵銹的混合味道。

“我管它叫，一次性便攜式可控熱源矩陣?！绷痔祀S口胡謅了一個聽起來很高大上的名字，“或者，你可以叫它……加熱貼?！?

他拿起這張加熱貼，又從食盒里，拿出了那塊已經涼掉一半的硬烤肉。

他將加熱貼往烤肉下面一放，然后看著葛德。

“現在，你對著它，用一個你所能釋放的最弱的傳訊術?！?

“啊？”葛德更懵了，“傳訊術？那不是用來傳話的嗎？跟加熱有什么關系？”

“別問，照做?！?

葛德將信將疑地伸出一根手指，調動起一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魔力，對著那張臟兮兮的貼片，釋放了一個內容為“啊啊啊啊”的無意義傳訊術。

就在那個法術觸碰到加熱貼的瞬間。

奇跡發生了。

沒有任何光芒和聲音。那張貼片，就開始穩定地散發出熱量。

幾縷白色的蒸汽，從冰冷的烤肉上緩緩升起。一股肉香味，重新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葛德的眼睛，一點一點地瞪大了。他難以置信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塊烤肉，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一股穩定且持續的熱流。

五分鐘后，當加熱貼的能量耗盡，徹底變成一張無用的廢紙時，那塊烤肉，已經變得溫熱可口。

“這……這……這……”葛德指著那塊肉，又指著林天，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老師！您……您這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給一個特定信號，綁定了一個觸發事件而已?！绷痔斓亟忉尩?，內心卻在瘋狂吐槽：這不就是個最簡單的RFID觸發電路嗎？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他拿起一片溫熱的烤肉，嘗了一口，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后，他將桌上那張剛剛完成使命的加熱貼，和剩下的幾張樣品，一起推到了葛德面前。

“拿去吧。”他說道，“一張的成本，大概是半個皮奇奧。用完就扔，方便快捷，安全無污染?！?

葛德顫抖著手，拿起一張全新的加熱貼，像捧著一件絕世珍寶。他看著這張其貌不揚的貼片，再想到自己那位正被胃病折磨的老友，想到學院里無數個像他們一樣、為了研究而啃著冷面包的同僚……

他的眼眶，竟然有些濕潤了。

這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強大魔法。

但這，是能改變他們所有人生活的、真正偉大的、充滿了人文關懷的……神的發明！

“老師！”葛德猛地站起身，對著林天，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替冬妮婭，替所有需要它的同僚，謝謝您！”

林天擺了擺手，示意他別來這套虛的。

他只是解決了一個他看不順眼的低效流程而已。

半個小時后。

葛德拿著這幾張加熱貼，興沖沖地跑到冬妮婭教授的病床前。

病房里，已經聚集了好幾個前來探望的老教授，一個個都是學院里德高望重的大學者。他們看著病床上臉色蠟黃的冬妮婭，除了嘆氣和說些多喝熱水之類的廢話，也別無他法。

“都讓讓！讓讓！”葛德興奮地擠了進來，“冬妮婭，看我給你帶什么寶貝來了！”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著他。

冬妮婭虛弱地抬起眼皮，有氣無力地說：“老葛，我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葛德獻寶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張加熱貼，然后拿起冬妮婭床頭那塊當做午餐的、石頭一樣硬的黑面包。

“看好了，各位！”葛德清了清嗓子，對著周圍一圈持懷疑態度的老學究們，大聲宣布，“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他把加熱貼往黑面包下一塞，然后故作高深地，伸出一根手指，對著貼片，輕聲念叨了一句：“烏拉！”

其實他釋放的還是一個無意義的傳訊術，但喊一句口號，顯得更有儀式感。這是他從林天那次圖書館社死事件中學到的精髓——搞不懂原理時，先把氣勢做足。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那塊黑面包，開始冒出裊裊的熱氣。一股純粹的麥香味，混合著發酵的微酸，在病房里彌漫開來。

原本安靜的病房，瞬間更安靜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伸長了脖子，像一群看到了神跡的土撥鼠。

“這……這是什么戲法？”一個教變形學的教授，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沒有魔力波動！除了最開始那一絲微弱的傳訊術，這東西……它自己在發熱！”另一個專精元素感應的導師，失聲驚呼。

葛德得意地享受著眾人的震驚。他拿起那塊已經變得溫熱松軟的面包，撕下一小塊，遞到冬妮婭的嘴邊。

冬妮婭將信將疑地嘗了一口。

下一秒，她那雙老眼里，瞬間就涌出了淚水。

“是……是熱的……”她咀嚼著，聲音哽咽，“是松軟的……天吶，我都快忘了熱面包是什么味道了……”

這一下，整個病房徹底炸了鍋！

“老葛！這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快！給我看看！它的原理是什么？”

“這東西能量產嗎？多少錢一個？我全要了！”

老教授們像一群餓狼，瞬間就把葛德給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追問著。他們看著那張神奇的貼片，眼神里充滿了貪婪和渴望。這玩意兒對他們這些常年把自己關在實驗室和書房里的研究狂人來說，簡直就是福音！

葛德被這陣仗嚇了一跳，但心里卻樂開了花。他挺直腰桿，擺出一副金牌經紀人的架勢，清了清嗓子，緩緩說道：“各位，安靜！安靜！”

“此物，乃是我那位弟子，林天大師的最新發明，名為一次性便攜式可控熱源矩陣！”他把林天胡謅的那個名字，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感覺逼格滿滿。

“至于它的原理嘛……”葛德拖長了音調，神秘一笑，“恕我無可奉告。此乃獨門絕技?！?

他看著眾人那抓耳撓腮的急切模樣，心里爽翻了天。從今天起，他弟子林天的名字，將不再僅僅與那次羞恥的圖書館儀式聯系在一起。

他將成為學院里，所有懶癌和死宅學者的救世主。

風暴的發酵速度，比林天預想的要快得多。

當天下午，當他走出閱覽室，準備去吃晚飯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愣住了。

他的閱覽室門口，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大部分都是他不認識的學生，但前排那些翹首以盼的，赫然就是葛德、冬妮婭，以及好幾位學院里他只在畫像上見過的資深導師。

看到林天出來，人群瞬間就騷動起來。

“是林天大師！”

“大師！求您賣我一張加熱貼吧！我愿意出三個格羅索！”

“三個就想買？我出五個！大師，我最近在研究極地苔蘚，天天吃冰坨子，您發發慈悲吧！”

林天看著這群狀瘋狂的法師和學者，感覺自己像是被粉絲圍堵的流量明星，大腦的CPU瞬間過載。

他媽的，不就是個自熱包嗎？至于嗎？！

他下意識地就想躲，但葛德已經滿臉紅光地擠了過來，在他耳邊興奮地低語：“老師！成功了！我們成功了！他們都想要您的發明！”

林天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看著眼前一張張充滿了渴望的臉，他知道，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推廣他的技術理念，順便……解決他當前部分資源困境的機會。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回實驗室，片刻后，拿出了一張畫滿了各種線條和符號的羊皮紙。

他將羊皮紙，貼在了閱覽室的門上。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好奇地看著那張圖紙。

“這是加熱貼的簡易版生產流程圖?！绷痔斓穆曇舨淮?，但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耳朵里，“材料：廢棄的皮奇奧銅幣粉末、木炭粉、普通粘合劑、廢舊羊皮紙。工具：研缽、銼刀、一把尺子。技術難點：無。”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人群。

“誰，愿意來組織生產？”林天緩緩問道，“所有的利潤，歸你們。我只有一個要求，賣給本院師生的價格，不得超過一個皮奇奧?！?

人群陷入了一片死寂。

他們都以為，林天會借此大發橫財，或者提出什么苛刻的條件。

但誰也沒想到，他竟然……將這個足以改變所有人生活的偉大發明的制造方法，就這么，輕描淡寫地，公之于眾了。

“圖紙在這里，誰都可以做?！绷痔斓卣f道，“我沒時間搞這些。誰想做，就去做。做好了，別來煩我?！?

說完，他不理會身后那群已經徹底石化的人，轉身關上了閱覽室的門。

門外，死寂了足足半分鐘后，才爆發出了一陣驚天的議論聲。

“天吶！他……他就這么把配方公布了？”

“這……這是何等高尚的品格！視金錢如糞土！這才是真正的學者風范！”

“我收回我之前說他是個怪人的話！林天大師……是個圣人！”

一位學徒，顫抖著手，走到門前，小心翼翼地，像是朝圣一般，將那張畫著流程圖的羊皮紙揭了下來。他緊緊地抱在懷里，對著那扇緊閉的門，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張紙，將改變他的命運。

而在門內。

林天背靠著門，長出了一口氣。

他根本不是什么圣人。

他只是懶。

而且，在他看來，這種沒有絲毫技術壁壘的、純粹是點子型的東西，根本不值得他花時間去保密和運營。它的價值，就在于快速地、大規模地鋪開，去驗證市場的反應，順便給自己刷一波聲望。

用一個幾乎沒有成本的技術，換取了整個學院的好感，還順便解決了一個潛在的騷擾源，并且可能催生出一個圍繞著他運轉的下游產業鏈。

這筆買賣，在他這個SRE看來，投資回報率，高到爆炸。

他滿意地笑了笑，轉身走向他的實驗臺。

窗外，學院的某個角落里，圍繞著加熱貼展開的工業革命，已經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