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中午，南姎在宿舍鏡子前換了第三套衣服。最終她選了一條簡單的米色連衣裙和淺藍色開衫——不過分打扮，但也不至于太隨意。林小雨靠在門框上，一臉了然：“所以，那個省體大的游泳冠軍？“

“只是老朋友。“南姎低頭整理裙擺，避開室友探究的目光。

“老朋友讓你緊張到換了三套衣服？“林小雨挑眉，“王磊說你們賽后聊了很久，他還一路送你回宿舍。“

南姎的耳根發熱：“他是高中同學，一年多沒見了。“

“哦～就是那個'物理競賽輔導'的同學？“林小雨故意加重語氣，顯然已經從王麗那里聽說了什么，“去吧，記得門禁是十一點。“

南姎抓起背包逃離宿舍。初秋的陽光溫柔地灑在校園小路上，紫荊7號樓前的長椅上，夏斯銘已經等在那里。他穿著深藍色襯衫和黑色休閑褲，比比賽那天正式許多，頭發也不再濕漉漉的，而是蓬松地搭在前額，在陽光下泛著微微的棕色。

“等很久了？“南姎走近問道。

夏斯銘聞聲抬頭，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剛到。“他站起身，手里變魔術般拿出一杯奶茶，“記得你喜歡桂花味的。“

南姎接過奶茶，溫度剛好，不燙不涼。他竟然還記得這種小細節。一年多過去，夏斯銘的輪廓更加分明，下頜線條堅毅，肩膀比高中時更寬，但笑起來時眼角的小細紋一點沒變。

“櫻花園在東區，要走十五分鐘。“南姎指了指方向。

“我知道。“夏斯銘脫口而出，隨即有些尷尬地解釋，“我...提前踩過點。“

南姎又好氣又好笑：“你還真是準備充分。“

他們沿著林蔭道并肩而行，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會碰到彼此，又近得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南姎的洗發水是淡淡的茉莉香，夏斯銘身上則是清爽的柑橘調沐浴露。

“所以，“南姎打破沉默，“這一年多，除了游泳比賽，你還做了什么？“

夏斯銘的眼睛亮了起來：“去年暑假在消防隊實習了兩個月，那真是...大開眼界。“

“消防隊？“南姎驚訝地看著他，“不是游泳隊？“

“我想試試不同的路。“夏斯銘的聲音低了下來，“父親當然不同意，但那次選拔賽后，我跟他大吵一架，堅持要自己選擇實習方向。“

南姎想起高中時夏斯銘說過想當救生員或游泳教練，看來他對救援工作的興趣一直未變。他們轉過一個彎，櫻花園的入口就在眼前。

“你呢？“夏斯銘反問，“校報工作怎么樣？“

“挺充實的。“南姎放松了些，“上個月我做了一個關于校內消防隱患的調查報道，發現三棟教學樓的滅火器過期，安全通道被雜物堵塞...“

“真的？“夏斯銘突然停下腳步，眼睛閃閃發亮，“我們實習時做過統計，學校和企業消防隱患中，滅火器過期占37%，安全通道堵塞占29%！你們報道后學校整改了嗎？“

南姎驚訝于他的專業：“整改了兩棟，還有一棟推說經費問題...“

“典型的管理層借口。“夏斯銘搖頭，“安全隱患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我們隊長常說，今天的僥幸就是明天的悲劇。“

他們走進櫻花園，不約而同地在一棵最大的櫻花樹下駐足。雖然已過花期，但濃密的綠葉在陽光下呈現出深淺不一的綠色，隨風輕擺。

“就是這棵。“夏斯銘突然說，手指撫過樹干。

“什么？“

夏斯銘蹲下身，指向樹干底部一個不太顯眼的刻痕——“N&S“。字母刻得有些歪斜，但能看出很用心。

“我作為交換生報到那天，第一時間來看了這個櫻花園。“夏斯銘的聲音帶著幾分羞澀，“聽說這是校園里最老的一棵樹，有上百年歷史了。我想...如果哪天找到你，就帶你來看。“

南姎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蹲下身，手指輕輕描摹那兩個字母。樹皮粗糙的觸感無比真實，這不是夢，也不是回憶。夏斯銘真的在這里，在他們分開的每一天里，都沒有放棄尋找她。

“傻氣。“她輕聲說，卻忍不住揚起嘴角。

“超級傻。“夏斯銘笑著承認，“我還計劃過，如果畢業前還找不到你，就畢業后去報社工作，總能碰到你這個未來的大記者。“

南姎別過臉去，怕他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眶。他們坐在櫻花樹下的長椅上，分享著這一年多來的經歷——夏斯銘在消防隊第一次參與火災救援的震撼，南姎第一篇調查報道引發的校園改革；夏斯銘與父親日益緊張的關系，南姎與母親微妙的和解...

“媽媽現在好多了。“南姎攪動著已經見底的奶茶，“可能看我考上好大學，覺得她的'鐵腕政策'沒白費。上周還問我'有沒有交男朋友'。“

夏斯銘的耳朵豎了起來：“你怎么說？“

“我說學習太忙，沒時間。“南姎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有意見？“

“不敢。“夏斯銘舉手投降，眼睛卻笑得彎彎的，“不過，關于這個'男朋友'的話題...“

他的話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夏斯銘皺眉掏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后表情瞬間凝固。

“父親。“他低聲說，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來，“喂？“

南姎能聽到電話那頭嚴厲的男聲，但聽不清具體內容。夏斯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在傳媒大學參加交流活動...不，不是訓練時間...我...“他突然停住，轉頭看向櫻花園入口，身體明顯僵硬了，“您...在哪兒？“

南姎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花園入口，手持電話，銳利的目光鎖定在他們身上。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看出他和夏斯銘的相似之處——同樣的方下巴，同樣的挺直脊背，只是男人的眼神冷硬如鐵，沒有夏斯銘眼中的溫度。

“麻煩來了。“夏斯銘掛斷電話，聲音緊繃，“我父親說來看我訓練，教練告訴他我請假了...“

夏父大步走來，每走一步都像帶著無形的壓迫感。南姎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手指絞在一起。

“這就是你請假的理由？“夏父在兩步外停下，目光如刀般掃過南姎，又回到兒子身上，“教練說你最近心不在焉，我還不信。現在看來，你根本沒把心思放在訓練上！“

“爸，今天是我休息日。“夏斯銘站到南姎前面一點，像是要保護她，“我有權安排自己的時間。“

“休息日？奧運選拔賽還有不到一年！你哪來的資格談'休息'？“夏父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引來幾個路人的側目，“還有，這位是...等等，我好像見過你。“

南姎感到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自己身上逡巡，后背沁出一層冷汗。夏父突然恍然大悟：“你是當年那個女孩！南姎對吧？我以為一年多前已經解決這個問題了。“

“父親！“夏斯銘的聲音里帶著南姎從未聽過的怒意，“請你尊重我的朋友。“

“朋友？“夏父冷笑，“別天真了。你知道職業運動員的黃金期有多短嗎？分心就是自毀前程！“他轉向南姎，語氣稍微緩和但依然冰冷，“南同學，我相信你是聰明人。斯銘未來是要為國爭光的，請不要成為他的絆腳石。“

南姎的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應該反駁，應該為自己辯解，但面對夏父咄咄逼人的氣勢，所有的詞匯都卡在了舌尖。

“夠了！“夏斯銘突然爆發，“南姎從來不是絆腳石，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的游泳成績沒下降，相反，過去三個月我拿了六塊金牌！“

“暫時的成功蒙蔽了你的眼睛。“夏父不為所動，“真正的冠軍需要百分之百的專注和犧牲。這個女人...“

“她叫南姎。“夏斯銘一字一頓地說，“如果你不能尊重她，那我們沒什么好談的。“

南姎震驚地看著夏斯銘。高中時的他絕不會這樣頂撞父親，總是默默承受那些苛責。現在的他站得筆直，眼神堅定，像一堵墻一樣擋在她和父親之間。

夏父顯然也沒料到兒子會反抗，臉色陰沉得可怕：“看來我太放任你了。收拾行李，今晚就回省隊。這個交換項目到此為止。“

“不。“夏斯銘的回答簡單直接，“合約簽了一學期，我會完成它。我已經成年了，父親。我的路，我自己選。“

父子倆劍拔弩張地對峙著，空氣仿佛凝固了。最終，夏父冷笑一聲：“很好。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就別想再得到家里一分錢支持。游泳隊的贊助、訓練資源、比賽機會——全部收回。我看你能硬氣到幾時。“

他轉身大步離去，背影如同一堵移動的城墻。直到夏父完全消失在視線中，夏斯銘的肩膀才微微垮了下來。

“對不起。“他低聲對南姎說，“我沒想到他會...“

“沒關系。“南姎機械地回答，雙手仍在微微發抖，“他...一直都是這樣嗎？“

夏斯銘苦笑：“對你已經算客氣了。至少沒罵臟話。“

他們在長椅上重新坐下，剛才輕松愉快的氛圍蕩然無存。南姎想起母親當初的反對，和夏父如出一轍的說辭——“分心““自毀前程““絆腳石“。成年人的世界似乎總有一套不容置疑的規則，而年輕人的感情在其中輕如鴻毛。

“他說要切斷所有支持...“南姎猶豫地問，“會影響你的訓練嗎？“

夏斯銘思考了一會兒：“會有影響，但不是不能克服。省隊教練一直很看重我，可能會私下幫忙。最壞的情況，我可以申請體育獎學金。“他轉向南姎，眼神堅定，“我不會因為他的威脅就放棄重要的事——包括游泳，也包括你。“

南姎的心臟像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握住。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在夏斯銘臉上，勾勒出他側臉堅毅的線條。這個曾經在父親面前唯唯諾諾的男孩，如今已經長成一個敢于為自己選擇負責的男人。

“其實...“南姎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坦白，“我一直在網上搜索你的名字。每次有游泳比賽新聞，我都會點開看。“

夏斯銘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我還以為你恨死我了。“

“我是恨過。“南姎承認，“但恨比忘記容易。“

夏斯銘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溫暖干燥：“南姎，這次我會處理好。不會再讓你失望。“

不再是高中時那種浪漫卻空洞的承諾，他的聲音里有種沉穩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南姎沒有抽回手，任由自己的手指與他交纏。櫻花樹的影子籠罩著他們，仿佛一個無聲的見證。

“我該回隊里了。“夏斯銘看了看手表，“晚上還有訓練，雖然父親可能已經通知教練開除我了。“

“我陪你一起去。“南姎突然說，“如果教練真的要開除你，校報記者或許能幫上忙。“

夏斯銘驚訝地看著她，隨即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這才是我認識的南姎——永遠知道什么是對的，并且有勇氣去做。“

他們并肩走出櫻花園，影子在地上交疊。南姎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夏父的威脅、訓練的困難、可能的分離——但此刻，陽光正好，而她的手被牢牢握著，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