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實驗室的日光燈慘白地亮著，照著我面前三臺同時運轉的電腦屏幕。手機連續“叮“了很多聲，我機械地劃開鎖屏：

【未讀】下周就要做年會報告了，這周五之前ppt做好發我一下

【未讀】收到審稿意見已經半個月了，文章抓緊修改

【未讀】上次code的問題解決了沒有，這次組會上和你的實驗一起匯報一下

【未讀】我們組的儀器壞了，明天你去找隔壁朱老師，最近要借下他們組的儀器跑跑

【未讀】明天我們組來一個新本科生，你技術成熟一些，多帶帶她，盡量一兩年發個小論文出來。

我盯著屏幕，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什么研究生，工具人罷了。

曾經以為研究生只需要一天專心做研究，不成想每天都有新的問題：論文、報告、實驗、儀器……煩都煩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讀出個頭來。早知如此，當年高考不如報計算機，本科一畢業就進公司當碼農，現在已經有大筆收入了。

“哎，想什么呢。“我拍了自己一巴掌，頂著兩個大腫眼泡給老板一一回復：

……什么研究生，工具人罷了。

曾經以為研究生只需要一天專心磕鹽，不成想每天都有新的問題，論文，報告，實驗，儀器……煩都煩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讀出個頭來。早知如此，當年高考不如報CS，本科一畢業就進公司當碼農，現在已經有大筆收入了。

哎，怎么可能呢。我拍了自己一巴掌，頂著兩個大腫眼泡給老板回復了所有消息：

【好的，收到！】

【知道啦，嗯嗯！】

【（瞇眼微笑表情）】

人生在世不容易，該低頭時就低頭。

我機械地敲著鍵盤回復郵件，余光瞥見MATLAB還在后臺跑著昨晚的數據擬合。進度條卡在87%已經半小時了，和我的發際線一樣岌岌可危。Origin里未保存的圖表窗口堆了十幾個，像極了我支離破碎的科研夢想。

“嘖，又報錯了。“看著命令行窗口突然彈出的“Out of memory“，我麻木地點擊保存。這破服務器配置，跑個蒙特卡洛模擬都能崩，還不如我那臺老戴爾——至少它跑Mathematica時只會發熱不會罷工。

等我備份好數據，關機時才發現Python腳本還在后臺爬文獻。

回到宿舍時，床頭的鬧鐘顯示著03:47。

剛沾到枕頭，手機燈又開始詭異地閃爍。我掙扎著摸過來，鎖屏上并排躺著兩條消息：

【未讀】記得把LaTeX模板發給新生

【未讀】對了，記得發個郵件給 Dr. Speagle，上次他說有意向收你做博士生，問問他們學校如何申請，我這邊推薦信都準備好了，看看他們還要什么材料。

我眼皮逐漸耷拉下來，這扒皮老頭子，偶爾也會做做人……

【叮鈴鈴……叮鈴鈴……】

【眼保健操，現在開始，第一節，按壓睛明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廣播里的音樂聲和口令如此真實，我迷迷糊糊地想，這夢做得還挺懷舊。

“李一一！你又在偷懶！“一個尖銳的女聲在耳邊炸響。

我猛地睜開眼。環顧四周，入目皆是五花八門地揉眼睛的方式。作為連續三年實驗操作規范小能手，實在是看不下去這亂七八糟的動作。

“喂，你手指都戳進眼睛了，離遠一點，睛明穴不在那兒啊。“我忍不住對前排的男生說。

“那個，別按了，這個力度下去眼珠子要戳出來了。“我又轉向右邊一個女生。

“還有你，那是四白穴，算了，提前了一小節，大姐，你沒在節奏里啊。“

在我挨個點評下，一顆顆腦袋都轉了過來，對著我露出見鬼般的表情。

“干嘛這樣看著我，該不會這是個喪尸夢吧。“我略害怕地收起桌上的課本，準備逃跑——我熟知自己的屬性。夢里的我，向來一步兩米。

就在這時，我的視線落在課本封面上：《高三物理·必修三》。翻開扉頁，上面工整地寫著：

李一一，高三（7）班。

嘖，好真實的細節，夢里都能做到這么還原，不愧是我！

我猛地回頭，視線撞上一件深灰色的針織開衫——袖口磨得起球，衣襟上沾著粉筆灰和紅墨水痕跡。這件衣服的細節清晰得不可思議，針織紋路都比我玩的霍格沃茨游戲建模還要精細。

“嘖，這夢也太真實了...“我小聲嘀咕，“肯定是最近被老板壓榨得太狠了。“想到明天還要帶那個新來的本科生做實驗，我就一陣頭疼。

“李一一，不好好做眼保健操，看什么呢？“

我抬頭，對上一雙微微瞇起的眼睛。鼻翼兩側的法令紋像是用刻刀鑿出來的，這分明是......我高中班主任陳老師！十年過去，我居然連她眉心的皺紋都記得一清二楚，不愧是實驗室出了名的“記憶小能手“。

算了，反正是夢。這個夢過于優化細節，肯定耗費不少我的腦神經。我明天一早還預約了實驗，還有新來的本科生，很忙的啦。我重新往課桌上趴著，想立刻進入深度睡眠。

“我看你是睡糊涂了！“

“咚！“教案卷成的紙筒結結實實敲在我頭上。疼！這觸感真實得離譜！我捂著腦袋，突然發現周圍同學都在憋笑——不遠的許昭昭還是扎著馬尾辮的模樣，一副擔心的模樣，后排的小男生臉上還冒著青春痘。

等等，他們怎么都變年輕了？前座和后座的人也穿著校服，的的確確是我的同窗們！不過他們看著既年輕，又皮膚好，一點兒都沒有前幾天聚會時一個個禿頭、發福的跡象。

我顫抖著翻開桌上的《五三》，扉頁上赫然寫著：2013-2014學年使用。

“李一一！“陳老師的聲音更大了，“不做眼保健操就算了，還打擾其他同學！現在，立刻跟我回辦公室！“

我機械地點點頭，起身，目光略過教室里的一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走廊上，經過教室窗戶時，玻璃反射出一個齊耳短發的少女，校服領子歪歪扭扭地翹著。

我的心臟狂跳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沒有做實驗留下的薄繭，沒有熬夜趕論文時咬的指甲！皮膚光滑，這，這完全不是一個熬夜趕實驗洗瓶子寫報告的科研狗的手！

這是十七歲的我的手。

“第四節，揉按太陽穴——“

廣播里的指令繼續播放著。當手指觸碰到臉上那個熟悉的穴位時，一陣刺痛從太陽穴傳來，大量記憶如潮水般涌入：

我是李一一，985大學物理系研究生，正在準備畢業論文。昨晚在實驗室通宵工作后回宿舍睡著了，然后……

然后我回到了十年前的高三教室。

我猛地抬起頭，樓梯口的電子日歷赫然寫著——2013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