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西側圍墻外,渾濁的洪水如同掙脫囚籠的猛獸,裹挾著斷木、雜物、甚至牲畜的尸體,瘋狂地沖撞著一切!房屋在巨浪中呻吟、坍塌,絕望的哭喊、驚恐的尖叫、戰馬的嘶鳴混雜著洪水的咆哮,奏響了一曲末日的悲歌。水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迅速淹沒了低矮的民房,向著府衙高大的圍墻洶涌拍打!
瞭望塔頂那聲震耳欲聾的爆炸和破碎的宋字大旗,如同一個冰冷的信號,瞬間吸引了混亂中無數驚恐的目光,也清晰地傳入了蘭臺庫房的廢墟。
煙塵彌漫的瓦礫堆中,岳錚緩緩睜開了雙眼。
那雙眼睛,不再有之前的迷茫、痛苦或狂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沉寂萬載的深潭般的深邃與厚重。瞳孔深處,仿佛有山川的脈絡在緩緩流淌,映照著這片混亂的天地。他周身那股撕裂般的狂暴氣息已徹底斂去,只有一種沉凝、堅實、仿佛與腳下這片飽受蹂躪的大地融為一體的力量在無聲流淌——坤元重土之力,初步蘇醒。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布滿汗水卻異常有力的雙手,又環顧四周:庫房大半坍塌,磚石木梁扭曲斷裂,書籍卷宗化為齏粉。唐靈兒和張世顯倒在離他不遠的瓦礫中,昏迷不醒,嘴角殘留著血跡。懷抱著贗品玉璽的張世顯,此刻狼狽不堪。
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仿佛守護這片山河的本能,伴隨著對同伴的擔憂,在他心中悄然滋生。他邁步,動作沉穩如山,腳下的瓦礫在他落腳時仿佛變得溫順,自動分散,沒有發出絲毫聲響。他走到唐靈兒身邊,俯身探了探她的脈搏,雖然微弱但還算平穩。又看向張世顯,確認其呼吸尚存。
就在這時,府衙圍墻外那股冰冷、肅殺、帶著濃重死亡與寂滅意味的氣息,如同無形的冰錐,狠狠刺入了他的感知!比赤水河畔的狼兵更加純粹,比冷千秋的陰鷙更加幽深!那是…瞭望塔方向傳來的挑釁源頭!
岳錚的目光穿透廢墟的縫隙,望向府衙圍墻之外。
數十道黑影,如同從黃泉冥河中走出的幽靈,靜默地矗立在洪水淹沒的街道屋頂之上。純黑的勁裝仿佛吞噬了光線,慘白的面具隔絕了一切情緒,只余下深淵般冰冷的眼眸。他們氣息凝練如一,如同一個整體,周身繚繞著若有若無的灰色死氣。為首之人,負手而立,面具眼孔深處跳躍的幽藍鬼火,隔著洶涌的洪水,遙遙鎖定了府衙廢墟的方向,冰冷而漠然。
“幽泉…”一個名字,如同冰珠般從岳錚的齒縫間迸出。雖初入江湖,但血脈覺醒帶來的古老傳承碎片中,似乎隱約閃過關于這個神秘而恐怖組織的零星記載——游走于黑暗,收割靈魂,所過之處,生機寂滅。
他們的目標,不言而喻。
岳錚的眼神瞬間變得凝重如鐵。玉璽失而復得,洪災肆虐,強敵環伺…江陵府,已成了真正的絕地!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剛剛掌握新力量帶來的陌生感和體內依舊隱隱作痛的經脈,目光掃過昏迷的唐靈兒和張世顯。
必須帶他們離開!去高處!
他俯身,一手一個,如同托起兩片羽毛,將唐靈兒和張世顯穩穩抱起。坤元之力流轉,他腳下的廢墟仿佛成了溫順的山巖,每一步踏出都沉穩有力,迅速向著府衙內尚未被洪水波及、地勢較高的后堂方向移動。
…
地下暗河出口附近。
柳蟬衣被林家劍客和護衛攙扶著,臉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墨云木的徹底碎裂,不僅帶來了感知的強行貫通,更如同抽走了她部分靈魂本源,帶來深入骨髓的虛弱和劇痛。但她強撐著,目光死死盯著被魯大洪緊緊攥在手中、沾滿黑色河泥的傳國玉璽。
那溫潤的光華依舊,但柳蟬衣“看”得更清楚了——一股極其細微、卻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動的暗紅色絲線,如同惡毒的詛咒,正纏繞在玉璽底部,并試圖向上蔓延,侵蝕著五龍拱衛的明珠!玉璽散發出的浩瀚氣息中,夾雜著一絲令人心悸的陰冷與污穢!這就是她之前感覺到的“污染”!
“玉璽…被地底邪咒侵蝕了…”柳蟬衣的聲音帶著虛弱的急切,“那股詛咒之力…正在試圖污染它的本源!”
魯大洪聞言,低頭仔細看向玉璽,果然在那些濕潤的黑色河泥縫隙間,隱隱看到一絲絲暗紅色的、如同血管般的紋路在玉石內部若隱若現,散發著不祥的氣息。他臉色劇變:“這…這可如何是好?!”
“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找到柳姑娘說的‘坤元’之力或許能凈化!”林家劍客當機立斷,他右腿的傷口在剛才拉拽時再次崩裂,鮮血染紅了包扎的布條,但他神色堅毅,“洪水聲!外面出事了!快走!”
眾人不再遲疑,沿著濕滑的暗道階梯,艱難地向上攀爬。魯大洪將玉璽小心地用一塊干凈的里衣包裹好,貼身藏入懷中,那絲陰冷感隔著布料依舊隱隱傳來,讓他心頭沉重。
剛鉆出暗道入口,回到“蘭臺”庫房區域(雖然已是一片廢墟),震耳欲聾的洪水咆哮聲和房屋倒塌的轟鳴便如同巨浪般拍打而來!透過殘破的墻壁和屋頂缺口,能看到外面渾濁的水位正以驚人的速度上漲!
“洪水?!”魯大洪臉色煞白,“金狗竟敢炸堤?!”
“看!岳錚!”一名護衛眼尖,指著遠處。
只見岳錚抱著昏迷的唐靈兒和張世顯,如同行走在平地般,沉穩而迅速地穿過一片狼藉的庭院,向著后堂方向奔去。他周身似乎籠罩著一層極其淡薄的土黃色光暈,所過之處,腳下的積水自動分開,仿佛大地在為他讓路。
“岳少俠醒了?他的氣息…”林家劍客銳利的目光捕捉到岳錚身上那股截然不同的、沉凝厚重的力量波動,眼中閃過一絲驚異。
“那就是…坤元?”柳蟬衣虛弱地低語,眼中燃起一絲希望,“快…跟上他!去高處!”
眾人立刻相互攙扶著,涉過迅速上漲的渾濁積水,艱難地向岳錚的方向追去。
…
府衙圍墻之外,屋頂之上。
幽泉首領面具下的幽藍鬼火微微跳動,冰冷的目光掃過混亂的洪水和掙扎的螻蟻般的百姓,最終定格在府衙內那道沉穩移動、散發著獨特大地氣息的身影(岳錚)上。
“坤元…重土…”一個沙啞、帶著金屬摩擦質感的聲音,如同自言自語般響起,“沒想到,這蠻荒之地,竟有如此血脈覺醒…有趣。”
他緩緩抬起一只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對著身后如同雕塑般的幽泉部眾,做了一個極其簡單的手勢。
無聲的命令下達!
數十名幽泉殺手,如同接到了指令的精密機器,瞬間動了!他們并未直接沖入府衙,而是身形如同鬼魅般散開,在洪水淹沒的屋頂間無聲跳躍、穿梭!他們的目標,并非府衙本身,而是那些在洪水中掙扎呼救、試圖爬上屋頂或高處的百姓!
“噗嗤!”“呃啊!”
冰冷的刀光在渾濁的水面和混亂的人群中一閃而逝!動作快如閃電,精準而高效!沒有多余的呼喊,沒有憐憫的遲疑!一個個掙扎的百姓,如同被收割的麥草,在幽藍或慘白的刃芒下,無聲地倒下,鮮血瞬間被洪水沖散!他們甚至來不及發出更多的慘叫!
這不是戰斗,而是純粹的、高效的、冰冷的屠殺!
幽泉,如同降臨人間的死神,開始無情地收割著混亂中的生命!他們在制造更大的恐慌,在清理“障礙”,也在…為下一步的行動鋪路!
府衙后堂地勢較高,暫時未被洪水淹沒。
岳錚將唐靈兒和張世顯小心安置在干燥的廊下。張世顯懷中的贗品玉璽布包滾落一旁。岳錚看了一眼,眉頭微蹙,他如今對“大地”的感知異常敏銳,一眼便看出那布包中的物品雖然貴重,卻缺乏真正的山河氣韻。
就在這時,林家劍客、魯大洪等人也攙扶著柳蟬衣,狼狽地涉水沖了上來。
“岳大哥!”唐靈兒在昏迷中似乎有所感應,無意識地呢喃一聲。
“玉璽!真璽在這里!”魯大洪顧不上寒暄,立刻從懷中掏出那個被里衣包裹的玉璽,遞給岳錚,急切道,“但柳姑娘說…被地底邪咒污染了!”
岳錚接過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分量依舊,但那浩瀚氣息中夾雜的陰冷污穢感,如同跗骨之蛆,瞬間被他那剛剛覺醒的、對大地之力異常敏銳的坤元之體清晰捕捉!他低頭看去,包裹布散開一角,露出沾染黑色河泥的玉璽本體,那幾道在玉石內部若隱若現、如同血管般扭曲的暗紅色詛咒絲線,散發著令人厭惡的邪氣。
他嘗試調動一絲坤元之力,那沉凝厚重的土黃色光暈順著指尖,試圖探入玉璽。然而,就在坤元之力接觸到玉璽的剎那!
“嗡——?。?!”
玉璽猛地一震!一股強烈的排斥感傳來!那暗紅色的詛咒絲線仿佛受到了刺激,驟然變得清晰明亮,如同燒紅的烙鐵,瘋狂地扭動起來!一股陰冷、污穢、帶著強烈怨恨的邪力,順著岳錚的手指,如同毒蛇般狠狠反噬而來!
岳錚悶哼一聲,手指如同被針刺火燒,瞬間縮回!包裹的玉璽脫手掉落!
“小心!”柳蟬衣驚呼。
岳錚眼疾手快,另一只手閃電般抄住下墜的玉璽,避免了它再次墜地。但他臉色凝重,看著微微震顫、詛咒紅光閃爍的玉璽,沉聲道:“好厲害的詛咒!我的坤元之力…竟被它排斥!強行凈化,恐會傷及玉璽本源!”
眾人心頭一沉。連初步覺醒坤元之力的岳錚都無法立刻凈化,這詛咒的棘手程度遠超想象!
“轟隆——!”
一聲更加劇烈的撞擊聲從府衙前門方向傳來!伴隨著圍墻磚石碎裂的巨響!洪水終于沖垮了府衙一段圍墻,渾濁的巨浪如同決堤般涌入前院!水位瞬間暴漲,迅速向著后堂方向蔓延!
“水…水進來了!”護衛驚恐地喊道。
同時,府衙圍墻外,幽泉殺手們冰冷高效的屠殺仍在繼續。慘叫聲此起彼伏,濃郁的血腥味混合著洪水的氣息,彌漫開來。幽泉首領依舊負手而立,幽藍的鬼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穿透混亂的洪水與建筑,牢牢鎖定著后堂廊下岳錚手中的玉璽,以及他周身那沉凝厚重的坤元氣息。
“坤元…玉璽…污穢…”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完美的獵物…與…鑰匙。”
他緩緩抬起了另一只手,對著岳錚的方向,五指微微張開。一股無形卻更加冰冷、更加純粹的寂滅死意,如同無形的潮汐,開始向著府衙后堂悄然彌漫。他在試探,也在蓄勢。
洪水拍打著后堂的臺階,濺起冰冷的浪花。岳錚一手緊握著被詛咒污染、微微震顫的玉璽,一手握緊了拳頭。坤元之力在體內緩緩流轉,如同蟄伏的山岳,感應著圍墻外那越來越近的、冰冷刺骨的死亡威脅。
濁流尋回的玉璽,沾染著不祥的詛咒。
洪水滔天,吞噬著生命與希望。
幽泉現世,帶來了冰冷的死亡。
坤元初醒,能否鎮住這洶涌的洪流與暗夜的殺機?
風雨飄搖,殺機四伏。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