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因為一部網劇爆紅，將近三十歲突然成了頂級流量，江川工作爆發式增長。兩個月馬不停蹄接商務、錄綜藝、拍電影，沒來得及休息便到九月的紐約時裝周。他和工作室都沒想到，去年二線品牌的入場券都拿不到，今年能收到頂奢藍血品牌前排觀看的邀請。

上午拍攝工作結束，他和經紀人蔡姐準備去前幾天吃過飯的那家中餐廳吃飯。記得那里離一個學校很近，蔡姐提議下午沒事可以去學校逛逛，拍幾張照片發微博。

江川的頭靠向車座，車窗上映出來模糊的側臉，輪廓中能看出清晰冷峻的下頜線，眉骨高、鼻子挺拔起伏中拉起立體側臉，濃密的睫毛下一雙眼睛，亮得出奇。

他似是想了想，“公司想凹學霸人設？感覺不適合我。”

經紀人蔡姐的聲音聽不出起伏，“拍幾張生活話的照片就行，你好久不發微博了，粉絲催你營業。”

他這才點點頭。

蔡姐忙，在路上盯著手機回消息，快到餐廳的時候，臨時有工作要回酒店。江川囑咐她記得吃飯，看離餐廳只有幾百米遠，他自己下車好讓司機送蔡姐過去。

餐廳的裝潢一般，好在離時裝周不近，沒有媒體要打招呼。他喜歡這份清凈。自大學畢業，他老老實實的演戲，一直屬于不火有戲拍的狀態，突然爆紅后，說他盛世美顏的帖子鋪天蓋地，B站剪輯出的視頻隨便幾個播放量都有幾十萬，一天上幾次微博熱搜都是掛著沸。

爆火帶來許多機會，隨之而來的也有壓力和狗仔，他有些不習慣被拍，這兩個月很少在街上走動。

在異國他鄉，走在熙攘的人群里，心里生出久違的輕松，他看著街邊唱歌的歌手，沒留意從餐廳門口突然沖出個女生。

江川被她嚇了一跳，那女孩邊跑扭頭朝他說sorry，等sorry發完音她已經跑開十米遠，只留下消瘦的背影和不長的馬尾辮，看上去朝氣勃勃。

他多看了兩眼，那女生穿著褐色圍裙，應是這家中餐館的服務生，路邊有男生背著包在等她，見那服務員出來便迫不及待說到“Amy，tell you a bad news，the TA said our case study would be submitted before next weekend。（告訴你個壞消息，助教要我們這周交案例分析。）

原來是附近學校勤工儉學的學生。

隱隱約約，聽見他們在抱怨主角要求提前交作業，江川英語一般，只能聽個大概意思，也不知道對不對。進屋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抬頭就看見窗外叫Amy的少女笑得燦爛，像被撒上陽光的新葉，充滿生機。

不大會兒，有服務員便過來幫他點單。江川點了上次來吃時的樣式，只是嘗嘗味道沒吃多少，這幾天有拍攝工作，得保持身材不能多吃。

結賬的時候，他認出是那個叫Amy的女生，他多給了小費。或是因他的小費，那個女服務員跟他寒暄，“Do you come New York for a tour or work？”（來紐約玩還是工作？）

“Work”，他說。

“the suit is very suitable for commercial negotiations。”（衣服很適合商務談判。）

服務員女生笑，江川這才注意到她的樣貌。女生沒不是常見的西方華人長相，帶著些古典清冷，橢圓形的眼睛有些鈍鈍的，一笑就彎起來，像是林間小鹿靈動，和著圓圓的腦袋、秀氣的鼻子，五官單看沒有特別一個驚艷得突兀，只舒服組合在一起，像是……熟悉的人。

他想或許異國他鄉，相同的膚色和眼睛帶來莫名的親近感。

“Not for that，”注意到自己身上是上午拍攝時穿的西裝，江川淺笑著說，“and I don't work this afternoon。”

“Ok，have a good time。”亞裔的服務員似是因剛才的唐突有些不好意思，沒看他的正臉，只低頭結賬順便跟他介紹了附近可以逛的地方。

江川出餐廳，地圖導航很方便。街上的人不少，他走在人群里，漫無目的的閑逛。剛走過幾個路口，看見十字路口站著幾個國內記者。

看到攝像頭習慣性緊繃肩膀的時候，背后有人拍了拍他。

“hey！”

身后站著一個姑娘，揮著手的動作不大，卻笑的牙齦都快露出來。“we just met at the restaurant，the waiter，remember？”（餐館的服務生，記得么？）

是剛剛餐廳里的亞裔服務員，背著的包里放了幾本書，看來是附近學校的學生。

看那幾個記者換了個方向，并沒有看到自己，江川松了口氣。

那女生見他想起來了，便接著說道，“if you need a guide，I can show you around。And the charge is very cheap，15 dollars an hour。”（如果你需要導游，我可以領你轉轉，收費很便宜，只要15塊一小時。）

看看身邊的女生，江川點了點頭。

他在這邊人生地不熟，有人給帶路會方便些。

Amy見他同意，便打開了計時軟件。問他想去哪逛？

他答，“New York University。”

“I study at NYU，”Amy沒想動到會這么巧，很熱情得和他聊天，卻也不失分寸感，比如自己沒回答她問什么想來逛，她并不追問也不冷場，介紹了學校的一些歷史，說哪個學院出了哪些名人，有什么歷史。有些人江川聽著不知道是誰，她會介紹他有哪些成就，贏得了諾貝爾獎或者艾美獎

和她說話不讓人生煩。

路經一個學院的時候，女生停下來問江川要不要拍照，“this is a scene from gossip girl。Though I don't know it's true or not，there is a right place for taking pictures。”（這是緋聞女孩的取景地，盡管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這地方卻是適合拍照。）

江川試著拍了幾張風景照，發了微博，覺得可以跟經紀人交差，便跟女孩說他拍好了，可以走了。女生伸出手機遞到他面前，是他的照片，“I can email you with no charge。You are so cute.”

“that's not flattering.”女生笑著解釋，“some people ask me to take photos for them。”（我可以郵件發給你，不收費，之前有些游客會讓我幫忙拍照。）

照片里，他半蹲著身子拿著手機專心拍風景，眼睛微微往下看，神情專注。

照片拍得很好。

Amy學生兼職導游的習慣拍出照片，不收有些刻意，給工作郵箱不太合適。于是道謝后，他留了自己的私人郵箱。

女生打開手機記事本記下來，臉色微微一顫，江川以為發生了什么，看見她手機上有號碼打過來。女生看了看號碼，便朝他說了句“excuse me”，往前走了兩步，找了個安靜的草坪坐下接電話。

“喂，許教授……”

江川愣了一下。他壓根沒想到Amy說中文，從見面她和她同學打招呼，這一路上都是英語交流。他以為她是本地的學生。

江川在草坪坐了下來，微微瞇起眼看過去，姑娘一邊打著電話，一邊細心地從書包里拿出本書遞給他，示意他可以墊著坐。他翻開扉頁，上面赫然幾行清秀的小字，上面是英文名字Amy Shen，中間是漢語名字沈青，下面是聯系方式。他一晃，掉出來張稿紙，夾在數字的演算和英文中，有幾個潦草的漢字：可是他不認識我，我或許也不了解他……

讓他確定這姑娘是中國人。

覺得誤會生的沒由頭，他臉上不自覺生出些許笑意。

沈青在說論文的事情，他打開手機看蔡姐發來微信，說他照片拍的不錯，問他逛的怎么樣，要不要回酒店？他答還行，想在逛一會兒回去。順便又拍了幾張照片，發給蔡姐看了看，蔡姐說照片可以，晚上發微博。

和蔡姐聊完，女生也掛了電話。

“沈青？”他看向女生。

聽見他叫自己，先是一愣，似是意外對方也是中國人，而后笑吟吟站起來去旁邊買了兩杯咖啡，“和導師聊得有點久，不好意思。”

江川接過咖啡，是自己慣喝的冰拿鐵。

他說，“無所事事才是閑逛，在這么大草坪曬了會兒太陽，很舒服。你是留學生？剛沒聽見你說漢語還以為……”

“以為我是土著？”沈青打開咖啡的手慢慢停住，抬頭清亮的眼睛里盛滿了笑意，“我就當是夸我發音了。我雅思口語才考了7.5，口語死磕三個月也沒怎么提分，大部分口語是到這邊練的。”

江川看她說著笑著，老實說他不清楚7.5分屬于什么水平，但是剛收到試鏡消息，被導演說演技模式化化、上限有限，他明白那種瓶頸的感覺，“是不是7.5分就像個坎，從那再提分就特別不容易？”

沈青像是沒想到他會發問，被問到后猝不及防朝他看過去。

“對，可能就像小時候考數學，從95分到100的那5分，比之前的95分要難的多。我有時侯覺得，人生也是這樣。拿個及格分不難，但想成為那百分之五，就特別難。”

她的語調在玩笑，透過垂下來的碎發，江川看見她的神情分明認真、執拗。可轉過臉來的時候，掏出一半的真心又收回去，用一臉懶散的表情裹上層保護，“我應該享受這個世界的，不應該試圖弄清楚！哈哈，是吧？”

她并沒有看上去的隨和，江川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略微停頓后說道，“有個電影里有句和這個很相似的話。”

“楚門的世界？People should enjoy the world instead of trying to understand the world。”沈青有些喜出望外，“你喜歡看楚門的世界。”

“嗯。”

臺詞前面的一句話，大概意思是，聰明的人應該知道，沈青拿起手中的咖啡和他碰杯，“干杯。希望我們都是那個聰明人。”

江川笑著伸過去杯子，“我前幾天剛看過電影，也背不出來臺詞。你是學電影的？”

沈青指了他坐著的書，“不是，那是我的課本。”

江川看了看，里面表格和內容一點不熟悉。

“我學經濟的，只是很喜歡看電影。有些好看的電視劇也會很喜歡，不過平時作業多，看連續劇的時候不多。”沈青老實答。

江川晃了晃手里的咖啡，看她一副禮貌淡然的模樣，想起兩分鐘前碎發遮掩下，她不甘心和自己較勁的樣子，忍不住想要揶揄她，“其實我是個演員，不過拍的電視劇。”

沈青應是嚇了一跳，正低著頭喝咖啡嗆了一下，“其實我認識你的，你是江老師？”

江川不知道她叫自己江老師，是說自己名聲大，她客氣著只叫了姓；還是她只看見自己的賬單上面的姓，純粹叫不出來自己名字。她剛剛似乎是低頭想了一會兒，最后只說出來了姓。啞笑著搖了搖頭。

沈青猜到了他的想法，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真的認識他，抬起頭看著他，十分篤定的語氣，“你來紐約是參加時裝周么？”

“是的。”

江川看著對面女孩的表情得意洋洋，似乎在說，“是吧，我是真的知道。”

可這個時候來紐約，不是時裝周還會是其他工作么？誰都能猜出來行程，她笑的那么開心，像是自己很了不得。他看著她，兩個月來從沒有過此刻的放松，江川于是伸出咖啡和她碰了一下，“那干杯。”

江川笑起來，整個人看起來舒服的像夏天傍晚時分，夕陽映出橘色云彩下的風。

沈青看過很多次他的笑，覺得每次都很好看。

她是真的認識他的。

三年前，她親眼見過自己和他的結婚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