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陰長老那番關于蝕淵、修行、以及世界本質的沉重話語,如同山巔冰冷的霧氣,瞬間包裹了小小的楚璇。
她冷翡翠色的眼眸深處,冰晶與灰藍瘋狂翻涌,前世的實驗室白光、戰場硝煙、心臟炸裂的劇痛……讓她小臉煞白,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那無形的詛咒烙印在心口,似乎又灼燒起來。
“所以有可能…我…我本身就是蝕淵的一種嗎?”
她的聲音干澀,帶著孩童的恐懼和迷茫。這個認知,比單純的“詛咒”更讓她窒息。
然而,預想中更加沉重的剖析或悲憫并未到來。
“噗嗤!”
一聲極其突兀的輕笑打破了山巔的凝重。
楚璇愕然抬頭,只見燭陰長老那張原本仙風道骨、寫滿滄桑的老臉上,此刻竟擠出一個極其……促狹的笑容?
他甚至還伸出手指,帶著一種完全不符合世外高人身份的、近乎頑皮的力道,捏了捏楚璇因為緊繃而有些發僵的臉頰肉。
“哎喲喲,小丫頭片子,想什么呢!”長老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夸張的嫌棄,
“看看你這張小臉,皺得跟風干的橘子皮似的!剛才那股子登頂的狠勁哪去了?嘖嘖,難看,真難看!”
楚璇:“……”
她完全懵了。剛才還在討論世界本源、人心黑暗、蝕淵根源這種宏大命題,怎么一轉眼這畫風就……歪了?臉頰被捏得有點疼,但更讓她無所適從的是長老這突如其來的“不正經”。
燭陰長老收回手,背在身后,踱了兩步,又猛地轉過身,那雙能洞穿萬古的眼眸此刻亮晶晶的,充滿了純粹的好奇,像個發現新奇玩具的孩子:“好了好了!那些彎彎繞繞的大道理先丟一邊!愁眉苦臉的聽著就累!現在,該你跟我說說了!說說你那個……嗯,全是鐵疙瘩、沒有靈氣、打仗打得烏煙瘴氣的‘老家’!還有你這身‘打不死’的本事,到底怎么回事?老頭子我活了幾百年,還沒見過這么稀奇的!”
他甚至還搓了搓手,一副準備聽精彩故事的架勢,完全無視了楚璇還沉浸在“自己可能是蝕淵化身”的自我懷疑風暴中。
楚璇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和臉上毫不掩飾的探究欲,那股沉重的窒息感莫名地被沖散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情,組織著語言。
“我…我出生的地方,叫地球。”她的聲音還有些低,但不再顫抖,
“我沒有父母,或者說,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從記事起,就在一個很大的、白色的……籠子里。和我一樣的孩子,有很多很多,一百多個?或許更多。”
她回憶著冰冷的金屬墻壁、刺眼的無影燈、空氣中永遠彌漫的消毒水味道,冷翡翠色的眼眸里掠過一絲深藏的痛楚。
“他們叫我們‘實驗體’。做各種各樣的測試……很疼。”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仿佛那里還殘留著被切割、被注入不明液體的幻痛,
“電擊、藥物、極限體能……很多孩子沒撐過去,死了。最后,只剩下我一個……成功了。”她頓了頓,“他們給我的代號,叫‘焚城者007’。我是他們最成功的……兵器。”
“兵器?”燭陰長老盤腿在旁邊的巖石上坐下,托著下巴,聽得津津有味,“什么樣的兵器?用鐵疙瘩打架?鐵馬在地上跑?鐵鳥在天上飛?”他比劃著,想象力顯然還停留在泰拉世界的煉金傀儡層面。
楚璇努力解釋:“嗯……差不多。有在地上跑的鋼鐵戰車,有在天上飛的鋼鐵巨鳥(飛機),還有能瞬間摧毀一座城市的……炸彈。我們那個世界的力量,就是這些鋼鐵和火藥,沒有靈氣,也沒有魔法。”她想起那些冰冷的武器庫,震耳欲聾的炮火,城市在烈焰中坍塌的景象,聲音低沉下去。
“至于這個再生能力……”她抬起自己的手,看著上面不久前被巖石劃破、如今已光滑如初的皮膚,“是他們在我身上做的最成功的實驗,也是……最痛苦的枷鎖。”
她詳細描述了實驗室里那些“證明”再生極限的殘酷測試:腿骨被生生砸斷,看著它扭曲變形又迅速復原;腹部被切開,內臟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感受著血肉蠕動著愈合的麻癢與劇痛;甚至有一次,為了測試極限,他們切掉了她半條手臂……那種眼睜睜看著骨頭、血管、肌肉從斷口處瘋狂生長、纏繞、重塑的恐怖過程,伴隨的是幾乎讓人昏厥的、持續不斷的劇痛!
“每一次再生,心臟……就像被狠狠錘了一下,跳得更重,也更……累。”
楚璇捂著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又在隱隱作痛,“實驗室的醫生說,這是無法逆轉的‘負荷’。就像一根被不斷拉伸的皮筋,終有一天會……斷掉。他們本來也沒指望我們這些‘兵器’活多久。二十八歲……就是我的極限。”
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曾經試過很多方法自殺……跳樓、割喉、甚至……但都沒用。身體恢復得比死亡來得更快。所以后來,每次執行完‘清除’任務回來,我就拼命喝酒……醉了,就感覺不到疼,也……記不清那些臉了。”
她講完了。山風似乎都安靜了下來。她低著頭,不敢看長老的眼睛,害怕看到憐憫,或者更糟的……那種看怪物的眼神。肩頭的小麻花辮也蔫蔫地垂著。
沉默了片刻。
“咕嚕嚕——”
一個極其不合時宜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楚璇愕然抬頭。
只見燭陰長老不知何時,竟然……從他那寬大的、看起來空蕩蕩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條用樹枝串好的、處理干凈的肥魚?!甚至還有一小包鹽巴和幾片散發著清香的不知名葉子!
“咳!”長老清了清嗓子,臉上的表情極其自然,仿佛剛才掏魚的動作和討論殘酷實驗是同一件事,“說了這么多,餓了吧?來,嘗嘗老夫的手藝!云靈山雪水澗里的銀鱗魚,靈氣滋養,肉質鮮美,對你這小身板大補!”
他指尖一彈,一簇小小的、溫度控制得恰到好處的火苗憑空出現,精準地舔舐著串魚的樹枝。動作嫻熟得……令人發指。
楚璇徹底石化了。剛剛還沉浸在黑暗過去的悲傷和自我厭棄中,下一秒就被塞了一條烤得滋滋冒油、香氣撲鼻的魚?這轉折……是不是太生硬了點?!
長老仿佛沒看到她的呆滯,自顧自地翻烤著魚,金黃的油脂滴落在火苗上,發出誘人的“滋啦”聲,濃郁的香氣瞬間驅散了山巔的寒意和剛才對話的陰霾。他甚至還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兒!
“那個……長老……”楚璇看著遞到眼前的、烤得外焦里嫩、香氣四溢的烤魚,肚子很不爭氣地叫了一聲。悲傷?沉重?好像被這香味沖淡了不少。
“吃!”長老不容置疑地把魚塞進她手里,自己也拿起另一條烤起來,“邊吃邊聽我說。”
楚璇下意識地咬了一口。魚肉鮮嫩無比,帶著雪水的清甜和火焰的焦香,入口即化,一股溫和的暖流瞬間從胃里彌漫開來,連心口的隱痛似乎都緩解了一絲。她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
燭陰長老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渾濁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心疼,但臉上依舊是那副“聽故事下飯”的八卦表情。他慢悠悠地開口,語氣卻比之前鄭重了些:
“你那個世界啊……嘖,老夫大概明白了。沒有靈氣疏導,人心里的那些‘臟東西’——貪婪、暴虐、恐懼、絕望——沒地方去,也化不成看得見摸得著的蝕淵孽物。那它們去哪兒了呢?”他咬了一口魚肉,含糊不清地說,
“可不就全憋在人心窩子里,然后……砰!炸開了!變成了你們那種你死我活的戰爭?用那些鐵疙瘩互相砸?嘖嘖,這可比蝕淵孽物狠多了!直接殺同類啊!”
他咽下魚肉,目光落在楚璇身上,帶著洞悉的了然:“至于你這身‘打不死’的本事……老夫覺得吧,它未必是什么‘詛咒’,更可能……是‘反抗’!”
“反抗?”楚璇含著魚肉,含糊地問。
“對啊!”長老一拍大腿,“你看,你們那個世界,人心里的‘蝕淵’都濃得快滴出墨來了,憋得人喘不過氣,動不動就炸。你這身體,就像是在那種極致扭曲的‘人心蝕淵’里泡大的!泡久了,總得有點變化吧?你這‘再生’,說不定就是你的身體,被那種環境硬生生逼出來的、一種極端的……‘求生本能’?它扭曲,它痛苦,它帶著沉重的代價,但它確確實實讓你在那個地獄里‘活’了下來!這不就是一種……對那個操蛋世界的‘反抗’嗎?”
他頓了頓,看著楚璇若有所思的臉,又恢復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所以啊,小丫頭,別老想著自己是什么蝕淵孽物了。你這身體,頂多算是……嗯,泡過蝕淵澡堂子,染了點味兒,但芯子還是個人!”
“噗……”楚璇被他“蝕淵澡堂子”的形容逗得差點嗆到,眼淚都笑出來了。她摸著自己的小辮子,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里暖和不少。
笑著笑著,眼眶卻真的有點發酸。長老這番話,像一把生銹卻溫暖的鑰匙,用一種極其不正經的方式,撬開了她心底那層沉重的、自厭的枷鎖。是啊,再生是痛苦,是詛咒,但也是它在那個冰冷地獄里,讓她一次次從死亡邊緣爬了回來。這本身,何嘗不是一種掙扎求生的證明?
她低頭看著手中還剩一半的烤魚,金黃的油脂在陽光下閃爍。魚肉溫暖了她的胃,長老那看似不著調卻直指核心的話語,則像一縷微光,悄然溫暖了她冰封的心湖。
原來,沉重的過去,也可以用烤魚和歪理來下咽?
“至于那什么二十八歲的‘皮筋’……”燭陰長老啃完了最后一口魚,把光溜溜的樹枝隨手一扔,滿足地咂咂嘴,眼神陡然變得銳利而充滿野性,像一頭盯上獵物的老狼,“在老夫這兒,不好使!泰拉有靈氣,有法則,什么狗屁‘負荷極限’?那是你們那個破世界的規矩!在這里——”
他站起身,寬大的袍袖在山風中獵獵作響,指向山下翻騰的云海和無垠的天地,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狂妄的篤定:
“——老夫就是要用這方天地的‘理’,碾碎你身上那個破世界的‘理’!把你的‘詛咒’,變成你捅破天的‘梯子’!不就是寰宇境嗎?別人當傳說,在我燭陰的徒弟這兒,那就是個必須踹開的大門!”
這番豪言壯語,配合著他嘴角沒擦干凈的油漬和剛才掏魚烤魚的舉動,沖擊力實在過于巨大。楚璇張著小嘴,手里的魚都忘了吃,冷翡翠色的眼眸瞪得溜圓,里面映著自家師父那狂放不羈、又莫名讓人熱血沸騰的身影。
這……這師父,好像有點……不太靠譜?但又……該死的讓人安心和充滿希望?
燭陰長老吼完,似乎也消耗了點力氣,又慢悠悠地坐了下來,打了個飽嗝,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行了,故事聽完了,魚也吃完了。今兒就到這兒吧。為師乏了,要打個盹兒。你自己消化消化。”說完,竟真的往巖石上一靠,眼睛一閉,幾息之間,均勻的……鼾聲就響了起來。
楚璇:“……”
她看著手里香氣四溢的烤魚,又看看旁邊瞬間進入“休眠模式”、甚至還咂吧了一下嘴的師父,再回想剛才那番關于蝕淵澡堂子,以及此刻回蕩在山巔的響亮鼾聲……
山風吹拂著她清爽的短發和肩頭的小麻花辮。她默默地、用力地咬了一大口鮮嫩的魚肉。
嗯,真香。
這便宜師父……好像撿到寶了?
就是這畫風……轉變有點快,她得好好適應一下。